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更深露濃,大紅的紗幔中隨著啪的一聲鞭響,燭光左右搖曳,當輕柔的歌聲響起,燭火方才停止了搖曳。
今日我并未濃施粉黛,但依然是美的,素衣紋花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又添了一份清雅的氣質。
站在百支紅燭中央,彈琵琶唱一剪梅。鶯歌婉轉,臉上卻帶著哀怨和痛苦。
哀怨源于這是首充滿愁思的歌,痛苦是因為方才挨了一鞭子。
小牛皮的鞭子,沾了水,被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握在手中狠狠地抽向我的身體,衣衫很薄,薄到清晰地看到白玉無瑕的肌膚上遍布猩紅猙獰的傷痕,為這素衣上的紋花添上了暗紅的底色。
我咬牙唱道:“紅了櫻桃……”男人再也忍不住了,紅著眼一把撕開了我單薄的衣衫,像老鷹捉小雞一樣,一把將我扔到了寬大的床上,撲了上來……
手中的琵琶被甩了出去,將幾支紅燭撞倒,火苗隨著流動的燭油蔓延,屋子里的空氣令人窒息。
我一把推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男人滿臉的橫肉此刻已經變成了青紫色。眼珠爆出,七竅流血。
我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理了理頭發,將沾了血痕的衣衫悉數脫下,裸著身子,
拿過男人手中的小牛皮鞭,打開床腳的暗格,取出盒子,又將鞭子放了進去。
屋子里的燭油在低語,我將帶血的衣衫拋向燭火,它們在血色里發出愉快的呻吟。打開門,身后燃起熊熊烈火,跨步,我將身體輕巧地融入了黑夜中。
初春,野寨村口唯一的一條小道上,我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徑直走向了村子入口的第一戶人家,低矮的茅屋,院子里種著一棵老梅樹。
木門沒有鎖,我輕車熟路地推開門進去,開始收拾房間,漿洗衣服。
歐陽蕭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將院子里所有能晾曬的地方都搭上了漿洗好的衣物。不僅有他準備要洗的臟衣服,還有不準備洗的壓箱底的衣服,甚至還有一條撕了一條大口子尚未縫補的短衫,此刻正掛在樹杈上迎風招展。
我吹吹自己紅腫的雙手,伸了伸懶腰,一轉頭便透過那條短衫上的大洞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這背影欣長,無論衣服多么粗陋都掩蓋不了修竹般的風姿。
歐陽蕭就這么背對著我,他好像還在做著什么重大的決定,一時猶疑不定。
直到我站起來,將盆里的臟水潑出去,地上干燥的泥土發出細小急促的噼啪聲。
他終于轉過身,四目相對。
我說,好久不見。
歐陽蕭一言不發地走進屋子。屋子里儼然干凈整潔,爐子上還燒好了熱水。
我奉上了一杯香茶:“歐陽哥哥,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他板著一張臉,冷冷地問:“留下做什么?”
“與你成親。”
“笑話!”
“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
“你以為我在欺騙你?”
“……”
“難道你忘記了我們美好的從前嗎?”
“……”
“以前我確實貪慕虛榮,如今我幡然醒悟。這些年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千金易得,真情難買。”
“你已騙了我兩次。”
“你認為我這次還是在騙你?”
“……”
“我有難言之隱。”
“……”
氣氛已有些尷尬,我眼眶泛紅,眼淚搖搖欲墜。歐陽蕭坐不住了,這雖是他的家,但是他已找不到一個讓自己覺得舒坦的地方了,只好背著手,踱到門后拿出鋤頭,假裝要出去干活。
等到他日暮歸來的時候,我依然沒走,不僅沒走,還做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歐陽蕭雖然肚子餓得咕咕作響,但一口都沒有吃,不僅一口都沒有吃,反而一把掀翻了桌子。
“賤人!滾!”他一把捏住我的胳膊,憤怒地將我甩出門,嘭的一聲將門反鎖了。
春寒料峭,我坐在茅屋外,摸著微涼的石塊,手心的暖意漸漸流逝。
我只是身體冷,歐陽蕭的心,估計更涼吧。
畢竟我騙了他兩次了,而他,最恨的就是別人騙他!
我出生在這,祖祖輩輩都在這片土地上耕種,尋常的布衣草民過好自己的日子,嫁人生子,便是尋常人的一生。
歐陽蕭來得那年,我剛及笄,爹娘早故,收留我的叔嬸已給我尋了一戶人家。聽隔壁的小虎說我許的那戶是出了名的鰥夫,貌丑且老。
我心里便萌生了悔意,小虎又說他偷聽到媒人說那個男人三日后便會來村親自相看于我。我的心便揪了起來,暗自思忖著,等見了面,他若真是像旁人說的那樣貌丑且老,那我便是要鬧上七天七夜也要將這樁婚事毀了去。
要是風流俊俏,我便甘心情愿做個歸順聽話的好女子。
可我等了兩日,依然未見生人登門。第三日臨近傍晚,我急了,因為叔嬸竟早早外出探親去了,留我一人在家,一點都不像是有客登門的樣子。
我更是一刻也呆不住了,起身外出,漫無目的地走著,就是這個時候,我聽到了附近傳來奇怪的聲音。
循聲而去,便見到了受傷墜馬的歐陽蕭。
曠野的薔薇在沒有見過芙蓉之前是不知道花能有多美的,山谷的野草在沒見過云松之前是不知道天有多高的。
我沒有見過歐陽蕭之前是不知道世上的男人能如此俊美的。
見到他的一瞬間,我幾乎就篤定了,他就是叔嬸給我許的那戶鰥夫,不是也是!
我將歐陽蕭帶回,關起房門,他陷入昏迷,三天三夜后他終于醒了。
歐陽蕭的傷實在蹊蹺,除了不像是墜馬,其它什么都像。
刀槍劍戟暗器毒草,百無禁忌,幾乎每樣都沾了一點兒。
我忍不住問他:“你傷成這樣都沒事?”
他笑:“因為我命大,而且躲得快。”
我問:“那你還傷成這樣?”
他苦笑:“他們人多。”
我細心地給他敷藥,他睡在我的床上,略顯惶然。
我看出他的修養,讓他莫要焦灼,鄉野粗鄙之人,不用太講究禮數,況且,我已將那匹瘦馬賣了一個好價錢。
他起先一怔,隨后自嘲般囈語:“也罷,如今我已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不,我已是你的娘子。”
我伸手去扯他,他倏地縮回自己的手。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心內暗笑,看出他的佯裝淡定。
“我與你共處一室,晝同處,夜同眠,已有三日之久。”
我捏住他的腕,他的脈搏很快,皮膚滾燙,但已不再躲。
叔嬸歸來之時,我已為自己備了兩樣東西。
一套嫁衣,一把匕首。
讓我嫁,或者,讓我死。
我擋在歐陽蕭的前面,在叔嬸震驚的目光中,披上鮮紅的嫁衣,回眸一笑。
那一刻,他的眼里閃過一絲喜悅,我還來不及抓住它,卻轉瞬跌進了他眸子里無盡的深潭。
但他終于還是答應娶我。婚期定在三月三,草長鶯飛的好日子。
我托村口的胡鐵匠打造一支素釵,歡天喜地戴在頭上。
“未免,過分粗陋。”他說。
釵分兩端扭一股,綴梅蘭竹菊一種。這是村里沿襲多年未變的樣式,雖不精細,也算看得過去。
“你見過更好的釵?”我問。
“當然,鑲金綴玉也不過是俗物,羅鈿翠麟倒要看看巧匠的手。虞城之中有一巧匠名曰喬工,他打造的釵,鑲金,蝶翅輕顫,綴玉,修竹有風。”他止住了后面的話,但我看到他的眼里,有光。或許,那就是他的往昔,這般見識,應該是榮華過的人吧。
倘若往后只能是布衣粗茶,與他這般的男子成親,他的娘子,理應戴一支這般好的釵子。
但我從未去過虞城,如何能在幾個月后成親的日子戴上這樣一支好釵?
好在幾日后村里來了走江湖賣藝的班子,我便打聽那虞城,班主說:“我們正好要去虞城,可一同前往,車馬緩停,約莫三四日腳程。”
我便欣然應允。
“五兩銀子。”班主又說,我拔下了頭上的素釵,遞給他。
我不認得字,托虎子留了個口信便匆匆到了虞城。
虞城繁華,適逢元夕。
元夕夜的花燈就如東風吹開了盛開鮮花的千棵樹,又如將空中的繁星吹落,像陣陣星雨。
華麗的香車寶馬在路上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醉人香氣彌漫著大街。悅耳的音樂之聲四處回蕩,如鳳簫和玉壺在空中流光飛舞,熱鬧的夜晚魚龍形的彩燈在翻騰。美人的頭上都戴著亮麗的飾物,晶瑩多彩的裝扮在人群中晃動。
我站在中央,嘆際遇的不公。人流突然潮涌起來,耳邊傳來游客的歡呼:“清音坊的賽歌會開始了!”
我被人群裹挾著向前。不遠處的花臺上鼓樂聲響起,幾名貌美的歌姬盛裝出場,長袖善舞翩若驚鴻,隨即便是姿色各異的美人輪番上臺,吹拉彈唱,精彩絕巘。我不覺看得入神,過了許久,只見花臺中央的美人一曲唱罷不知從哪兒取來一個繡球,竟拋向人群。
周圍的人群松散許多,我躲閃不及,竟將繡球接入懷中。
“姑娘,快上花臺,你接到彩頭了,上那花臺唱一曲兒吧。”人群一陣歡呼。
我窘迫想逃,幾名和善的女子已經圍住了我。
“姑娘是外鄉人嗎?別怕,我們清音坊的賽歌會由來已久,你盡管上去,唱得好不好我們主子都有賞。”那花臺上下來的女子眉目清秀,好似看出了我的局促。
一聽有賞,我來了精神:“賞多少?”
女子掩口一笑,并不回答,連拉帶拽,將我帶到了花臺上。
我雖自小長于山野,不識曲譜,但也聽得不少江湖雜耍班子的話本。其中有個詞兒不記得叫什么名字,閑來無事倒也是日日掛在嘴邊哼唱幾遍的。
我開口,聲音清冽,帶著鄉野清風的散漫自由。我想我記錯了幾個調,因為喧鬧的人群驀然安靜了許多。誰管呢,真唱起來反倒心里舒坦起來了。
一曲唱罷,花臺下竟然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我滿心歡喜,跑下臺去,想要找那清音坊的主人討賞銀。
一個刀疤臉的大漢攔住了我:“小娘子,我家老爺請您賞臉船上一敘!”他指了指泊在湖邊的大船。
“小女子與尊家老爺素不相識,恕不奉陪。”我不想惹麻煩,轉身就想走。
可那刀疤臉卻左右攔截,并不放我,我又急又惱,臉漲得通紅。
面前一個高大的身影閃過,一個華服的貴公子攔在那刀疤臉面前,合扇挑開那歹人的手臂說道:“且慢!這位姑娘乃是我們府上請的貴客,煩請跟龍爺通報一聲,今日擾了雅興,來日我去府上賠禮。”
那刀疤臉聞言,竟真的悻悻然離去。
我正待道謝,花臺上已走下兩名女子,賞了我五十兩雪花銀。待我回過頭來,那華服公子早已搖著折扇走遠了。
很快我便想起此行目的,四處打聽那制釵的喬工。
他果真甚有名氣,不消一會兒便找到了他的鋪子,足足比我們村的劉鐵匠鋪子大了十倍。
“百兩!”喬工捻須一笑。
我趕緊將目光從那蝶翅輕顫的花釵上移開,又穩了穩心神。
“我只有五十兩,能否……”
“恕不遠送。”喬工轉過身,不再與我對視。
“俗!俗不可耐!”背后一個聲音響起,伴隨著爽朗的笑聲,那個華服貴公子走了進來,是他,那個在花臺幫我驅散賊人的公子。喬工聞聲趕緊上前搬椅子,滿臉堆笑。
華服公子又說:“不是我說你,喬老頭,千金易得,美人難求。這般芙蓉花似的俏娘子光臨你的鋪子,要是我,哪怕是反贈百金,也要求她戴上這枝花釵!”
“明公子所言極是!是老朽目光短淺。”喬工弓著背,連連點頭。
“我來與你戴上。”喬工口中的明公子順手拿過那支釵,我躲閃不及,釵子沒入烏黑的發髻,喬工搬來銅鏡。
“鏡中的美人可要溫柔得多……”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猛然瞥見鏡中的自己,竟不由自主收了力,并未將他推開。
這個叫明公子的人,卻并未輕薄與我,他靠近我,修長的指尖劃過我的鬢發,取走了斜插在耳邊的那支半開的綠梅。
“好一朵清幽的小白花。”垂眸深深吸了一口帶著發香的梅,他又說:“換了!喬工,記我賬上!”言罷,便灑脫轉身,大步離去。
我怔怔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身后卻響起喬工諂媚的聲音:“小娘子,您的釵老朽已經幫您包好了!”
我轉身,面前小巧精致的紅檀木盒雕花繡鳳,頂級的紅絲綢鋪墊在錦盒里,潤澤的光芒溫柔地包裹著那支金釵,釵上的金蝶似真亦幻。
我帶回的這支釵,卻毀了我與歐陽蕭的婚約。
“釵從何而來?”歐陽蕭問。
我將去虞城的經歷一一告訴他,獨獨隱瞞了明公子贈釵。然而他卻冷哼一聲:“哦,你說此釵乃是你花了五十兩白銀所購?”
我點點頭。
歐陽蕭臉上的表情晦暗難辨,良久,他將手中的茶盞竟生生捏碎:“我生平最恨別人騙我!”
他的手被割破,鮮血流了出來,我心內一凜,想要上前幫他包扎,他卻后退幾步:“你去,將這見不得光的東西還了!”
我臉漲得通紅,他卻轉身進屋,將門狠狠摔上,屋內傳來他失望的聲音:“這釵,非百兩黃金不可得!”
我只好再回到虞城去,歸還那支釵。但喬工并不收,他說明公子已然付過賬了,我只好去找明公子。
我只知道他叫明公子,甚至不知道他住在何處,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在清音坊的雅間。
“你取金蝶我取綠梅,本就兩不相欠。”他半敞著衣衫,露出如翅膀一般的鎖骨,上好的黑色絹絲質地配上繁復的金絲繡葉,敞袍大袖如水波般層層疊疊流到地板上。
我想避開他的眼睛,他的眼角狹長,眼尾一顆妖冶的痣,總是蘊著蠱惑人心的光。
“這釵價值連城,能抵百金,那支綠梅只是山谷隨處可見的野花罷了,不值這個價。”我的手摸了摸袖內的匣子,舍不得,但沒辦法。
他站起來向我走來,每走一步,那順滑的長衫就從肩膀滑脫一寸,行至跟前,他幾近半裸著身子,我的目光無所適從,只得低下頭,耳邊傳來清音坊幾個貌美歌姬的輕笑。
明公子指尖挑起我的下巴,頗具玩味地說:“這里的每一個小娘子,都曾受贈過我的百金。本公子送出去的東西,決計不會收回,若你執意要道謝,何不入座,共飲一杯!”
聞言,雅間的幾個歌姬笑聲更甚了,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說著什么。一個紈绔子弟無聊的把戲,明公子竟真是這樣的人,沒來由的,心內一陣失望,我箭步上前,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將那匣子重重摔在桌上,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揚長而去。
待我趕回故鄉,叔嬸卻死了,若不是我去了虞城,死的應該是我。
我永遠記得那個夜晚,白日里晴好的天氣到了夜晚突然毫無征兆地下起了暴雨,我渾身濕透,回到家,小屋的門卻大開著,被風雨來回拍打。
直覺告訴我出事了,屋內沒有點燈,望著黑洞洞地屋子,我竟莫名地打起寒顫。
那是血腥的氣味,雨水都沖不散的濃重血腥氣。
忽然身子一輕,有人將我撈走。
是歐陽蕭,我記得他的氣息,黑暗中,他將我緊緊摟住,寬大的手掌捂在我的嘴上。
“若梅,別喊,別害怕,你聽我說。你叔嬸被殺了,但我一定會保你安全,你就躲在這里,無論外面發生什么,你都別出聲,別出來!”歐陽蕭喉結滾動,重重呼了一口氣:“聽懂了就點點頭!”
我點了點頭,他松開了手。我躲在茅房的草垛內,看著歐陽蕭重又走入了黑暗中。
寒夜凄冷,暴雨依然沒有停,熬過今晚,或者還存有一線生機。
但我不能躲了,我已沒了叔嬸,再失去歐陽蕭,這個世上,我只能茍且偷生,我不要茍且偷生,哪怕是死,也要跟歐陽蕭死在一塊兒。
我站了起來,向著歐陽蕭走出去的方向,步入了暴雨中。
歐陽蕭又受傷了,這次傷得更重,我終于知道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的傷怎么來的。
面前起碼有十余人,都穿著黑衣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卻拿著形狀各異的兵器。
還拿什么兵器啊,這么多人,光是圍毆,歐陽蕭也活不了吧。
我沖過去撲在歐陽蕭身上的時候,他們肉眼可見地愣了愣神,歐陽蕭也無奈地苦笑起來。
“凌若梅,我此生,怕是娶不了你了。”歐陽蕭的手指替我拂去黏在臉頰的亂發,一改往日的冰冷,語調變得異常溫柔。
這時候我才知道,他本是富家公子,家族沒落后本想著拜師學藝劫富濟貧,伙是入了,富也劫了,可這波人只想著濟自己。只有他這個大傻子急吼吼將那雪花銀散給了老百姓。
我哭笑不得,敢情我救了活菩薩,還是馬上要變成泥菩薩的那種。
不過這幫人好像并不相信歐陽蕭真的將錢財散盡了,只是一個勁地嚴刑逼供。我心念一動,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你們猜得沒錯,歐陽蕭沒有將那筆銀子散給百姓。”在刀劍劈下的一刻,我脫口而出,鋒利的刀刃停在距離我的鼻尖只有一寸的距離,歐陽蕭震驚地看著我。
“我知道藏在哪里,我愿意悉數歸還,只求能保住我相公的性命。”
“好,你現在帶我們去。”為首的男人語調里帶著按捺不住的欣喜。
“我存在虞城的銀號了,只有我親自去取。不信的話可以派個人遠遠地跟著。”
“好,見錢交人!”
我哪里知道那筆錢財的下落,唯一的希望,全在明公子身上了。可這數萬兩白銀,他又憑什么給我?
“好,我給你!”明公子輕搖折扇,一臉云淡風輕。
我定了定神,直視著他:“公子想要什么?”
“我想要龍爺的那顆東海明珠。”他收起折扇,跟我對視。
龍爺,原來如此。沿海的商戶很多,能做到龍爺那么大的卻沒有幾個,他的船甚至給帝王載來過鄰國的奇珍異寶,傳說他手上的東海明珠,乃是珍寶中的極品,見過的人無不驚嘆。
龍爺甚好女色,只是喜怒無常,對女人,得到的容易,丟棄的也容易。明公子之所以選擇我,只是因為那次的花臺獻曲。最先看上我的,不是明公子,而是龍爺。
見慣了鶯鶯燕燕的男人,想摘一朵小白花。
如今晾的時間夠久了,機緣正好,明公子,原本也是個商人!
“行,不過得先給錢。”我垂下眼眸,如此,別無他法。
原本想著就這樣救了歐陽蕭,順利打發走了那幫賊人,他能活,我便別無所求。
但人心真的很奇怪,得到了一樣,便幻想要更多。
歐陽蕭問我錢財從何而來的時候,我踟躕良久,只說是偶然發現的一處無人認領的寶藏,料想是天無絕人之路。
他哈哈大笑,笑了很久,一直笑到猛烈咳嗽,直到咳出了血。我嚇壞了,歐陽蕭指著門外:“你走!永遠別再回來!”
我想,我只能走,明公子的車輦已經在村口的大榕樹下等我。
明公子預料得不錯,龍爺真的看上我了,甚至喜歡過頭了,一夜云雨過后,他便再也離不開我了,這也多虧了明公子暗地里的指點。
他總是能有那么多的辦法,讓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欲罷不能。只是龍爺的寵愛令人窒息,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傷害,他以傷害為愛。每每受盡他的鞭打凌虐,末了,他都無比愛憐地撫摸著我血肉模糊的身體,口口聲聲說著有多疼惜我。他說他對我簡直喜歡到掏心掏肺。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掏心掏肺自然也舍得掏出他的寶貝,那顆東海明珠終于被他從暗格中取了出來。
我知道,再過一夜,噩夢就能徹底結束了。
當他最后一鞭子甩在我背上的時候,那杯毒酒發作了。
我取了暗格中的東海明珠,交給了明公子。
我說我們兩清了。
他沉吟良久,探出折扇攔在我面前:“倘若你留在我身邊,我會保你性命無虞。”
“我要回去成親。”我支開他的折扇,頭也沒回步入黑暗。
整整一晚上,歐陽蕭都沒有打開門。我就坐在門外,望著月亮。
等天明,歐陽蕭打開門見我還在門外,什么都沒有說,板著臉扛著鋤頭出門了。我又走了進去,默默地收拾殘局,打掃房子,洗手準備飯食。
這樣的日子重復著,如此又過了一月,歐陽蕭始終沒有搭理過我,仿佛他眼前并沒有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女人。
只有在我獨自一人唱著一剪梅的時候,他才靜靜地聽著,眼里升起少有的柔情。當初我曾唱這首曲子給他聽,他說為了我,再也不羨浮世繁華,只求安貧度日。
如今女子薄情,自然男子不需要再看得起她了。
歐陽蕭要成親了,并不是與我!
在媒婆的嘴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笑了起來。
那日媒婆過來找歐陽蕭,他不在家,只有我,媒婆狐疑地看著我,我并不解釋。媒婆眼珠子一轉,笑盈盈地說:“歐陽公子那日看中了一戶好人家的女子,我已給他保了媒,只等交換生辰擇日成親,若梅姑娘,你給傳個信吧。”
好人家的女子,原來如此。
既然新娘不是我,那我只好走。我做好了飯菜,自己一口沒吃,就匆匆出了村口。
卻在村口停住了,出村口的那條大路邊早就守著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
我認出了那個刀疤臉,他是龍爺的二把手:“凌若梅,你這又是要到哪兒去?”
“二當家的,你是找我嗎?”我問。
“不錯。”
“何事?”
“你帶走了不屬于你的東西,大當家的雖然經常玩得過分,不至于真的將自己玩死,就算真的把自己玩死,那價值連城的東海明珠也不會長翅膀飛嘍。”
“我要是說寶貝真的長翅膀飛了呢?”
“我之所以比大當家的活得久,就是因為我不相信漂亮女人的話。所以你還是說出寶貝的下落為好。”
“我確實看到寶貝長翅膀飛了。”我輕笑。
“很好,財和義之間既然不能兼得,你不給我財,那我還是選義吧,我只好替大當家的報仇了。”
大胡子說完,揮了揮手,四五個大漢一人拿著一把刀,散開呈扇形向我走了過來。
我退了幾步,又站定了,直了直身子,閉上了眼睛。
我曾經想活,追逐名利,貪慕榮華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想要世間最美的東西,這東西讓我覺得人間值得。可愛情這東西太冰冷了。
我被男人玩弄唾棄,扔在鋪滿珠寶冰冷的床上。無數個夜晚,我從癲狂逐漸變得麻木,唯一能讓我冷靜下來的,就是在歐陽蕭溫暖的懷抱里,輕輕地哼唱著那首一剪梅。
如今那溫暖的懷抱換了良人,我也該徹底消失了。
我聽到了耳邊那四把刀劈斬過來的風聲,眼前鮮血噴濺得老高,甚至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奇怪我一點都不疼。
既然我不疼,肯定有人疼,我看到了齜牙咧嘴的歐陽蕭。
幾個大漢愣住了,這個人出現得太突然的,刀砍出去的時候一個男人像是風一樣撲倒了我,生生用血肉之軀接了這四刀。歐陽蕭說得對,他果然跑得很快。
我又感覺到了這熟悉的懷抱,甚至能感覺到一顆炙熱的心,這顆心簡直要噴出火,在一片血色中,他定定地望著我的眼睛:“凌若梅,我此生,怕是再也娶不了你了……”
我看到他咳了一聲,一股鮮血噴涌而出,歐陽蕭還是定定地看著我,他眼里的柔情開始擴散,最終彌漫成一個溫柔恬靜的家,頭卻輕輕垂了下去。
我知道,這輩子,他都不可能會娶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