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阿姨到北京的第三天,女兒一沒忍住,便提前生產了。女兒在床上栽來滾去,失眉吊眼地喊叫了半夜,裴阿姨慌了,打了輛出租車去醫院。可憐她人生地不熟,左詢右問,好歹把女兒送進了手術室。一開始,女兒堅持順產,生到最后生不下去,到底在肚子上挨了一刀。生的是個帶把兒的。孩子倒是長得好看,頭發又黑又密,眼睛又細又長,濃黑的睫毛象水洗過一樣,濕濕地耷拉在眼窩。裴阿姨看著這個睡得安謐的孩子,打心眼歡喜不起來。
來的第一天,裴阿姨就逮著空問女兒。
“小晨,你哪根筋搭錯了。朋友談崩了就崩了,還要把孩子生下來。”
“媽,我不要這個孩子,這輩子就可能沒有孩子了”
“這話怎么說”,裴阿姨不解地問。
“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孩子長的地方不好,打掉就有可能不能再懷”
“那孩子的父親知道這事嗎”
“不知道,我們已經分手了。”
“你傻呀,帶個孩子要花多少錢不說,有多辛苦你知道嗎?再說呢,你就沒想過我和你爸爸的感受,你讓我們的臉往哪兒擱?”
“媽,對不起,我也是沒辦法。”聽到女兒認軟,裴阿姨也沒得怎么說,一個人扯著被子胡思亂想。女兒模樣清秀,性格倔強,認準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 當初大學畢業,老崔幫女兒聯系好了工作單位,但女兒硬是不肯回來。在北京工作了七八年,男朋友沒找到,孩子卻要出生了。裴阿姨想女兒不去找那男的,她能有什么辦法?女兒年紀也到三十四了,找個合適對象也難啊。想著想著,裴阿姨迷迷糊糊睡著了。她夢見一個小孩在她懷里蹭來蹭去找奶喝,她這么大歲數,哪有什么奶呀,哄來哄去孩子不肯,竟然開始號啕大哭。她最聽不得孩子哭了,急得大吼,沒奶啊,沒奶啊。孩子被這么一嚇,不哭了,卻開口說起話來,媽媽,媽媽,你不愛我了,聽到甜得象蜜一樣的聲音,她又心軟了,把衣服卷上去掏出奶來給孩子看,你看你看,是沒有吧。她邊說邊擠,卻射出一道乳白色奶汁在孩子臉上。唉喲唉喲,孩子捂住臉叫了起來,好痛,好痛。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裴阿姨猛地睜開眼睛,真的是有人叫痛。女兒要生了。
裴阿姨忙著照顧做月子的女兒和剛出生的笑笑。每天六點起床,她連走帶跑去菜市場,買來豬肚,豬腳,黃花菜等發奶的食物,每天變著花樣熬湯,以保證女兒奶水充足。買完菜回到家,擦地,抹灰,洗尿片,洗菜,做飯,一個上午沒停。到了下午,趁著娘倆睡覺的時候,她又拿出棒針來織衫線衣,女兒早為孩子買好各種衣物,她還是認為這種衫線衣孩子穿著才不會扎到孩子細嫩的皮膚。她每天彎著身子幫笑笑換尿片,換完尿片即刻又拿得去洗洗曬好。女兒說有紙尿片,象女人用的衛生巾一樣,濕了,就拿去丟,省下洗尿布的功夫和力氣。她說紙尿片又費錢又對小孩皮膚好,不劃算。結果一個月下來,笑笑屁股那里白白嫩嫩,不象那些用過紙尿片的小孩一樣,私處紅紅的一片。到了晚上,她的手腳停下來了,腦子又開始為女兒的未來擔心。這樣白天做,晚上想,裴阿姨瘦了一圈。這邊女兒倒是奶水充足,休息得好,比以前胖了。笑笑也聽話,吃了睡,睡了吃,長得白白胖胖,愛笑愛鬧。
出了月子,女兒推著孩子和裴阿姨到在小區里散步。那些喜歡小孩的人總要湊上來寒喧幾句。“這小孩長得真好啊”,“不象媽媽,象爸爸。”笑笑確實長得不象媽媽,一丁兒都不象。媽媽的眼睛大大的,雙眼皮。笑笑的眼睛細細的,單眼皮。媽媽的眉毛又粗又黑。笑笑的眉毛又細又淺。媽媽沒有酒窩,笑笑有兩個深深的酒窩,一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酒窩在臉頰兩邊開花。
笑笑剛出生的時候,裴阿姨還會想到張萍,想到張萍說的話。接下來打仗一樣的生活,張萍的話拋在了腦后。現在女兒出了月子,她輕松了些,腦子里偶爾又想到張萍。可是隨著與笑笑的朝夕相處,她與笑笑的感情也與日俱增。每天睜開眼睛,她就想笑笑晚上有沒有鬧騰。出去買菜,就想笑笑可以吃點什么,看到別人家的小孩子,她也要把笑笑想一遍,我們家笑笑什么時候也會跑。所以,真要把笑笑送人,裴阿姨自己也舍不得哩。
裴阿姨不想張萍,可是有一天,張萍自己打電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