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細碎的菜沒有抵抗力,比如野山椒炒黃牛肉絲、香椿煎蛋、酸菜肉末,螞蟻上樹里的蝦皮和肉末,臘八豆炒蛋(金黃色的雞蛋細碎如桂花 ) ,以及梅干菜扣肉里切得細細的梅干菜……
這些菜十分家常,但其中不乏有時令限制的菜,比如香椿。香椿單吃味道略重,一般人難以下口。但是,將嫩香椿葉和莖切碎之后,拌在蛋液里,薄薄地煎了,是怎么也吃不夠的。
這些切得細碎之后炒熟的菜,菜名一聽就很下飯。
在形容菜很能打開人的胃口,激活人的味蕾方面,有一個比 “下飯”生動得多的詞——殺飯。“殺飯”是仙潭人愛說的。
作者“八月江南”在博客里這樣介紹道:
一盆令人開胃的菜肴放在桌上,自然會有胃口馬上反應出來。隨著開吃,開胃的菜肴伴著香噴噴的米飯一起進入齒舌間,然后很快進入體內,這樣的過程會讓人感受到菜肴的味道與飯菜組合飲食佐餐的快感。 仙潭人會不由自主地順口喊出:“跟早菜絲真殺飯。”
有開胃的菜肴幫助下飯就會有“殺飯”的體會,“殺飯”是對菜肴稱頌的美譽。它包含了爽、好吃、易食、給力、口味重、香辣適口、刺激胃口,也算是集中了江南水鄉飲食文化的味覺特征,全部體現在一個“殺”字上。
這段文字中的“殺”字,與之前引用過的阿城所寫的“魚肉切成筷子般的絲兒,再投進黃瓜絲、辣椒絲和干豆腐絲,用陳醋一殺(“殺”字由此而得),放鹽后虎虎地一拌,再吃。野、沖、?鮮,特開牙”有異曲同工之妙。
周作人的散文《臭豆腐》中也有涉及“殺飯”二字。文章中提及到吃臭豆腐如何“殺飯”的事。
近日百物昂貴,手捏三四百元出門,買不到什么小菜。四百元只夠買一塊醬豆腐,而豆腐一塊也要百元以上,加上鹽和香油生吃,既不經吃也不便宜,這時候只有買臭豆腐最是上算了。這只要百元一塊,味道頗好,可以殺飯,卻又不能多吃,大概半塊便可下一頓飯,這不是很經濟的么。
細碎的菜不僅“殺飯”,除了上面那些名字十分普通直接,甚至普通、直接到不太適合上正席的菜式之外,還有名字非常美的菜式。
有一種菜名叫木樨菜,名字美得令人只舍得讓它活在想象里。只稍微提醒一下,桂花的別名是木樨,因此這道菜里有一種類似于桂花的顏色。在這里就不說木樨菜的食材和做法了,保留一份美好的想象吧。
大概只有我們那里的人會吃嫩胡蘿卜苗。其實,在胡蘿卜的根(即我們食用的胡蘿卜)長大之前,葉、莖及根是可以一起吃的。
扯一把嫩胡蘿卜苗,洗凈切碎,加蒜末、紅椒同炒,那股香味著實獨特。 胡蘿卜的莖口感香脆,有點像芹菜,但比芹菜更香,炒起來更易入味,嚼著“沙沙”作響,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一道妙菜。
不過,這道菜許多人沒吃過,吃過的,大概也吃不慣。我因為從小就吃,如今去買菜的路上,路過農婦賣自家種的菜的攤位,無意間瞟到里面有一把嫩胡蘿卜苗,都會喜不自禁地買下來。但是,不知道是因為土質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再也炒不出在家里吃過的那種味道。哄人吃,那人勉強嘗一嘗,便說吃不慣。
外婆有一道拿手好菜,就是剁椒炒水蘿卜絲,其實特別簡單。水蘿卜切成細絲,加剁椒末,七分熟時灑一把蒜葉,出鍋,盛一盤白、紅、綠,煞是好看——好看又好吃。嫩水蘿卜的清甜與剁椒的酸辣奇妙地融合,創造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我上小學的時候,每天要早起,因為學校離家有一段路。為了讓我不餓肚子,外婆常常需要早起給我做早飯。我端著飯碗站在灶邊,一邊吃其他菜,一邊巴巴地等著剁椒炒水蘿卜絲出鍋。為了節省時間,菜至七分熟時,外婆就會用鍋鏟撈一些放進我的碗里, 剁椒的紅混著水蘿卜豐盈的汁水將碗里表層的飯粒染出淺淺的紅色,一道菜仿佛能打通所有的感官。 那道菜的味道,我的舌頭十幾年來都不肯忘。如今偶爾回家,如果時令對的話,我經常會纏著外婆炒一小碗給我吃。
還有酸辣玉米粉,那應該也是我故鄉的特色菜。玉米磨成粉,與紅椒末同腌約一月,下鍋時放重油爆炒,酸辣爽口,我小時候極愛用它拌飯。
大頭菜(學名芥菜)亦可以剁成細末腌制,變酸后,多多放油,加干紅辣椒炒熟——酸菜類烹調時都需要多放油,這樣才好吃。這種酸菜,特別適合與冷飯同拌。小學時代的夏天中午,我放學回家,這里翻翻,那里找找,盛一碗冷飯,拌幾勺酸菜,呼嚕嚕吃兩碗,又風一樣地跑去找人玩了。
實在沒什么菜可以切碎炒,就炒“絕代雙椒”。小時候,家里偶爾有一頓煮面條吃,就會將紅椒、綠椒、蔥、姜、蒜切碎同炒,沒別的味道,就是鮮辣。拌在面條里,既好看又好吃(不知道為什么,食物的紅配綠總是分外好看 ) 。
那是還沒有學會做飯的年紀。有一次,在山上采了一些野蘑菇,順帶去地里摘了一把辣椒,回家就剁碎了一通亂炒,沒想到也格外鮮美下飯。
好像有許多菜蔬,剁碎了一通炒,只要配料和火候合適,炒出來總是十分下飯的。于是,這種對待食材的隨便和繚亂,倒顯得可愛起來。
還比如貴州的絲娃娃,雖然不過是米皮包裹著魚腥草、粉絲、炒豆、香菜、辣椒等各色食材的碎末,但口感確實豐富,有香脆有Q彈有軟糯,吃起來格外解饞。
切成碎末炒的下飯菜似乎都有點難登大雅之堂,只能出現在私家餐桌上,比如酸辣雞雜。 本來家禽的內臟就不太清爽,切得碎碎的炒成一鍋,就更顯混亂了,似乎總是被人看不起的。在舊時年月,買不起好肉的人家為了給餐桌上添點葷腥,才偷偷摸摸地買些下水回家,但凡有條件吃肉的人家,是不屑于將家禽的心肝脾肺腎放入口中的。直到現在,面館粉店的澆頭,牛雜和羊雜,依然比牛肉和羊肉便宜很多。
對此,我一直都不怎么明白。只是覺得食物的好壞,應該是口舌去判斷的事情,還有就是身體狀況。徒增一些思想上的評判和負擔,好像有點多此一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