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
座敷童子一篇,最是讓人感動到熱淚盈眶。女人只是一個侍女卻懷了少爺的孩子,是那個溫柔懷抱過女人的男子,曾說過“我愛你,只愛你”的男子,派遣殺手欲抹掉女人和那尚未出生的孩子的存在。女人天真才會相信什么不顧身份階級的愛、才會即使被拋棄也要生下這個孩子,“孩子是無辜的”“我只是想要生下他,我不會給老爺夫人添麻煩”,瞧,十足的笨女人。那么湊巧,就在她逃命的時候進了曾經是妓院打胎的房間。“如果懷了孕就不能接客了呀,所以只能打掉”那么殘忍地,阻止那些生命降生,可那些懷著怨恨的嬰孩作為座敷童子,永永遠遠在這里。
“她那么溫柔,一直會用手撫摸我。”早在降生之前,我選擇了她,“好溫柔好溫柔好溫柔好溫柔……”那重復了好久的好溫柔,我知道他已等待太久,我們不知道,我們和他不僅被臍帶連在一起,連同情感也早就是親人了。
“好可憐,你們不是一直想要到世上來嗎?那就讓我把你們都生下來。”“不行,你會死的”賣藥郎說,她還是朝他們走去,那化為物怪的童子們愣住了,就是這個傻女人,讓他們忽然放棄了降生的愿望,這個溫柔的女人,和選擇了她的童子,不應該因為他們死去。
好溫柔,座敷童子。
好殘忍,那些逢場作戲的男人、追逐利益最大化的老鴇。
溫柔的人容易愚蠢,因為也許他們已經料到自己的不幸,可不愿讓他人不幸。
愛老和尚轉變了磁盤的方向,把船引向了物怪之海。他說,若干年前,妹妹為了平復海神的怒火,代替自己坐入了獨木舟。可是他沒有說,這么多年他當苦行僧是在為妹妹祈福,他害怕死亡,所以妹妹說要代替他的時候他欣喜若狂,他嘲笑妹妹傻,而這個傻妹妹,只是因為喜歡他啊,既然不能結合,就為他死。所有人都以為是妹妹的怨恨化為了物怪,可真正的物怪就存在于老和尚的體內。“我現在也不知道有沒有愛過妹妹,但是她讓我知道了,被愛的喜悅。”是啊,妹妹只是心甘情愿,哪里會有什么怨氣。他撒了謊,他說他們兩情相悅,他說他不愿妹妹死,可是一切謊言被拆穿后,又有什么關系呢?愛一個人是奮不顧身的執著,是孤獨的歡喜,真正可悲的,是那些自以為聰明幸運卻忘記了愛的人。也許最后又老又丑的老和尚忽然又變得年輕美貌不僅是因為物怪已經被賣藥郎斬殺,也是因為他終于明白了什么是愛。
不論是《怪化貓》還是《怪》,日本的民間怪談都充斥著一種對男性的不信任和怒氣、對人類惡的絕望,很壓抑也很溫柔。
它的敘述手法不可謂不妙,充滿懸念,運用諸多象征、夸張,把原本平凡的故事講得十分有趣,但這種題材、手法、風格,就注定了它只能成為一小部分人的心頭好。可是也有那么一些人偏是倔得很,寧愿要那寡淡的念念不忘,也不要那熱鬧的一歡而散。有人總結日式的悲劇意識,這個民族似乎有一種悲劇情結,他們愛花期短暫的櫻花,而在我們看來,櫻花小得不夠雍容,在被視作日本的《紅樓夢》的《源氏物語》里,每一個女子花期都是短暫而可悲的,恰如夕顏,一開即謝,為何偏要“一期一會”好像還沒遇見就是永別。
我想,也許不是他們悲觀而絕望,可能正是因為他們比誰都要渴慕幸福、渴慕愛情、渴慕長久,所以逼迫自己,不要對幸福、愛情、長久有期待,“一期一會”不是我只愿見你一面,而是我把每一面都當做永別一樣珍惜。不是我不愿長生不老,而是因為燦爛過就不會執著于長久,就能努力尋找快樂、價值、幸福。
人是丑惡的、世界是殘忍的,只有正視這些,才會明白溫柔善良是那樣值得珍惜,有一個愛你的人是那樣幸運,所以,有什么關系呢?拋棄也好、背叛也好、孤獨也好、短暫也好,我從未為不美好而難過,只為美好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