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久年》
第8章上
從宋居寒家中奔逃而出,何故很快便有些難以支撐。
好在夜間行人稀少,否則他此刻的模樣著實不堪。
他狼狽地沖進車內,迫不及待地發動車子,朝著家的方向疾馳。
行至半途,他猛地記起這車乃是宋居寒所贈,剎那間胃中一陣翻騰,猛打方向盤,將車急停在路旁。
他疲倦地倚在椅背上,緩緩闔上雙眸。
這六年里,宋居寒待他不算差,房子、車子、時常出現的貴重禮物、每逢節日的紅包,一樣都未曾少過他。心情愉悅時,也會擁他入懷情意綿綿。總的來講,只要能夠忍耐那反復無常的脾氣,二人相處還算和睦,宋居寒并未虧待于他。
至于宋居寒與他人同眠、傳出緋聞之事,那并非他所能管束的。正如他對馮崢所言,宋居寒不喜歡他,并非宋居寒的過錯,兩人之間既無承諾,亦無約定。他很清楚,從宋居寒那里所體會到的痛苦,皆是他自尋煩惱,皆是他心甘情愿所致。
他原以為歷經這么多年的磨合,自己已能夠容忍宋居寒的諸多劣行,然而今日他還是低估了宋居寒的混賬程度。
他在抽屜里摸索出半包煙,又找尋了許久,才尋到打火機。因宋居寒不喜,他想要抽根煙都得偷偷摸摸。
他將車窗打開,任由濕冷的風灌進來,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視線。隨著尼古丁在肺里轉了一圈,他感覺混亂的大腦在煙草的刺激下清醒了些許。
電話驟然響起,何故的心臟猛地一顫,趕忙拿起,一瞧,是個陌生號碼,他長舒一口氣,接起電話:“喂?”
“何故,是我?!彪娫捘穷^傳來馮崢的聲音。
“嗯,說。”何故的聲音極為冷淡,他平素便是如此,經歷了那日的言語沖突,更不可能給馮崢好臉色。
“那天的事,想向你致歉?!?/p>
“沒什么。”
“你的傘在我這里,有空還給你吧?!?/p>
“一把傘而已,不必了?!?/p>
馮崢苦笑一聲:“我只是想尋個借口再見你,給我個面子吧。”
何故嘆了口氣:“馮崢,你意欲何為?”
馮崢這股執拗勁兒,難免讓人想入非非,都已過去六年,馮崢全然沒有對他獻殷勤的必要。但他依舊不相信馮崢會對他舊情難忘。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只是有些念著你,想念我們過去的美好時光。”
何故的心忽然有些發軟,不禁也回想起與馮崢在大學時的點滴,他們的確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雖說大多時候僅是曖昧,最終不歡而散,他心中亦不好受。他此生唯二動過心的人,便是馮崢和宋居寒,他是個頗為長情之人,否則也不會喜歡一個人如此之久。馮崢在他心中,始終被安放在一個灑滿陽光的角落,那是永遠回不去的青春歲月,只因著實美好,所以他無法對這個男人太過絕情。
馮崢淺笑著說道:“你居然還是這般懼怕與陌生人接觸?!薄凹幢阌形以?,你也如此?”那話音之中,分明蘊含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寵溺。為何忽然就后悔打這通電話了,方才宋居寒想必已然聽到了吧……他與小松素不相識,此番致電所為何事,宋居寒不用想都能明白。
“何故哥?”
“啊,哦,那你們玩吧,我先掛了?!?/p>
“怎么啦?你打電話過來肯定是有事的吧?!毙∷纱蛄藗€酒嗝,“沒事,我沒醉,你講吧?!?/p>
何故停頓了片刻:“居寒最近怎樣?”
“并非是怕與不怕的問題,實在是真心覺著疲憊。”
“嗯,那你回去好好休憩,改日再約你?!?/p>
掛斷電話,何故平復了一番心境,這才掐滅香煙,駕車回了家。
家中空空蕩蕩,毫無生活的氛圍,他平素極少在家中用餐,一旦工作繁忙起來,回到家除了沐浴就寢,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于他而言,這里有時更像是一家酒店。
這公寓乃是宋居寒所贈,看上去的確像是宋居寒在包養他,雖說他無需誰來供養,但要在三環購置如此一套房子,他得背負十年、二十年的房貸。
對于宋居寒給予他房車之事,他既未感到受辱,亦不曾心懷感激,這些東西對他而言意義不大,他對物質的需求極低,哪怕租房擠地鐵也能泰然處之。宋居寒要送他東西,是宋居寒自己的意愿,就如同他執意喜歡一個不可能鐘情于自己的人,也是他自愿的。與他人無關。
只是,每當與宋居寒鬧得不愉快時,他都會覺得那車、這房子極為礙眼,尤其是這個永遠冷冷清清、毫無煙火氣的房子,只會一次次地提醒他自身有多么孤寂,更預示著倘若有一天宋居寒心生厭倦,他或許將永遠陷入孤獨之中。
自那日起,兩人長達半個月未曾聯系。
半個月其實不算漫長,宋居寒忙碌起來,抑或閉關創作歌曲時,一兩個月不見蹤跡實屬正常,只是上次的不歡而散,乃是兩人六年以來最為激烈的一次沖突,這使得何故每日都備受折磨。
氣消之后,何故數次想要給宋居寒致電,卻都鼓不起勇氣,他并非嫌丟人,而是懼怕知曉他們是否已然走到盡頭。他一次次試探宋居寒對他的期限,也一次次考驗自己的底線,內心每多一道傷痕,他便生出些自我折磨般的救贖之感,因為如今他越是多一分失望,待到分別之日,他便越能好過一些,待到他將對宋居寒所有的情意都肆意揮霍殆盡之后,他應當就能夠灑脫地離去了。
但此刻還不行,時機未到。他仿佛在追逐著炸藥的引線奔跑,究竟是炸藥率先爆炸,還是他率先停下,難以預料,但無論他停在何處,炸彈必然會爆炸,他也必定會受傷,他明明知曉早些停下,損傷便能輕一些,卻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
有一天他實在按捺不住了,“你等等啊,我出去跟你說?!毙∷擅黠@飲了些酒,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片刻之后,電話那頭安靜了許多,何故道:“小松,你還未歸家嗎?”
“這不陪著寒哥出來玩耍嘛。”
何故瞬間懊悔撥打了這個電話,方才宋居寒應該已經聽到了吧……他與小松全然不熟,打過去所為何事,宋居寒不用猜也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