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過庭院,筆直地照進房間,耳邊傳來父親催我起床的聲音。今日是清明,一個追懷先祖的日子,這一天,村里的大人們帶著小孩,向著村里深山處,說著人類最簡單的倫理故事。
帶著侄子,我也向著深山處走去。侄子歲數小,不懂得此行的意義,一路上為這從未見過的山興奮不已,為這寂靜的深山,添上不少生氣。山路崎嶇,行進艱難,不過一會侄子便累了,趴在我的背上,安靜看著山里的各種草木無言。偶爾一些騎著摩托車經過的人揚起一片塵土,然后又重歸于死靜。
山里的路,依舊是小時候的樣子,人力開采過的黃色,生機勃勃的綠色,以及經歷過生死枯榮的灰色,三種顏色彼此交織,盤旋在山里的崎嶇小路上。山路兩邊的荔枝樹,讓我想起小時候的日子。夏至前后,正是摘荔枝的時節,跟父母一起上山采摘荔枝,一定是先吃,吃夠了再象征性地摘幾個荔枝,那時候媽常說,誰請你摘荔枝那真是虧本生意。如今父母歲數大了,山里的荔枝早已經不打理了,任由它開放在深山處,不聞不問。
走過一個小時左右的崎嶇山路,終于來到家里的荔枝園,穿過叢生的雜草,幾座老墳,無言而立,一些年年生滅的雜草長滿了墳頭,與幾座老墳,對立在時間的滄海桑田中。
把祭祀的貢品擺好,用紅色的油漆把墓碑上的字重新上色,又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把墳頭上的草除掉。對于爺爺奶奶,我的記憶實在模糊。在我很小的時候二人就離世而去,有關于他們的事,都是聽父親和二伯講述的,而今二伯也已經仙逝,關于爺爺奶奶的事,了解的人又少了一個。人生總是如此,一個個來,又一個個走,先是肉體,最后是精神。斗轉星移,世界幻化生滅,除了消失本身,更沒有真正的永恒不朽的存在。
小的時候,我跟著二伯和父親來到這里,而今我帶著侄子來這里,人來來去去,走的是一代人,回來的也是一代人。二伯帶著年少的我走了,我帶著年少的侄子來了,我們就這樣,一代代,不曾間斷地,繞著這幾座老墳,重復這樣的事。
二伯已經長埋于此,父親歲數大了,也不能來掃墓了。幾座老墳,看著我從孩提時的不懂,到如今的心酸茫然,時間帶走了一個個的長輩,留下一座座墓碑,一個個老墳,無言而凄切。
止庵說,死是死者的結束。逝者已矣,生者的我們腦海中卻依然清晰可見死者的容顏,死亡讓生死之間距離永隔,卻不變我們朝思暮想。然而世界是殘酷的,止庵所說也不過是一時,雖說人生代代無窮已,但其實我們的生命,延伸到孫子輩已是不易,孫子輩老去,死去的時候,我們也就徹底不見了。
清明節,是一個悲涼的節日,雖然天上驕陽正好,但依然不變我這時的悲哀。侄子正往山高處跑,年少活潑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少時的自己,也許在往前一段時間,父親和二伯,大伯,爺爺和奶奶,曾祖父母他們都曾往山高處跑去,只是最終誰也逃不過在山凹處長眠的結果。
人生是一個不可逆的赴死之旅,無論多么開心的時光,最后都會在無聲無息中,腐爛,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