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站在明日世界的大門
眺望無數漂浮的飛船和塵埃
你眼前劃過的亮光
是一顆正疾速墜落的隕石
而你所身處的
是一趟下落不明的沉沒號航班
01.
李小明坐在駕駛室里,操控著儀表盤,他已經很久沒回家了。想起來就快跟妻子舉行婚禮了,心里有喜悅也有恐慌。
航班順利抵達,他喝了一口妻子準備的茶水,說是具有緩解疲勞的功效,他覺得是心理作用吧沒有實際效果,不太好喝,換了一瓶礦泉水。短暫的休息后繼續飛行,飄來飄去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兒。
轉眼到了休年假的時候,他打開門,回到了家,在沙發小坐了一會兒,精神恍惚。妻子并未在家,大概又是婦產科的夜班。
妻子大喜是個婦產科醫生,常年在醫院,也很少在家。李小明因為飛行的緣故,無法接聽電話。他們很少交流,最多的就是大喜詢問李小明什么時候舉行婚禮。
李小明走進臥室,掀開被子,躺下。他覺得自己越發的疲憊,沒有吃飯,只想睡覺。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最近總是夢見妻子去世,這是不是不好的預兆,他想大概是他不想結婚的潛意識罷了,沒什么關聯。他拿起手機撥通妻子的電話,電話提示忙音,請稍后再撥。他關上手機,繼續睡覺。他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意義何在,又想,這就是生活吧。
大喜在清晨七點回了趟家,看起來也很疲憊。在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喝,她直接躺在了沙發上,蜷著腿。她沒有發現李小明正在臥室睡覺,或者她并不在意李小明是否在家。過去,她常常想讓李小明換一份工作,反而李小明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他常常在飛行之后又去其他國家度假,而大喜斷然是沒有那么長的假期的。
大喜在沙發上冷醒了,她起身準備進臥室。推開門看見李小明在床上睡得正熟,她沒有叫醒他,躡手躡腳地躺在另一邊,輕輕蓋上被子。她只能睡幾個小時,下午又是夜班。她設置了鬧鐘,從三點到五點很多個,怕自己聽不見。
三點的鬧鐘響了,大喜果然沒醒過來,卻吵醒了一旁的李小明。李小明迷糊地睜開眼睛,望著身旁的大喜,把她推醒,讓她關上鬧鐘。
“你回來了。”大喜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又是夜班啊,出去吃個飯吧。”
“在家里吃吧,叫外賣。”大喜點開外賣主頁,叫了兩份簡餐。
李小明起身去浴室洗澡,大喜起來整理了床鋪,把李小明的行李推到門背后的角落放好。大喜心想難得倆人湊在一起,商量商量婚禮的事情。她把提前準備好的婚禮流程放在餐桌上。
李小明半開著浴室門吹頭發,大喜望著這個一起生活了七年的人,看不出什么愛了,更多的是親情吧,盡管他們實際在一起相處的日子,可能還不到一年。
大喜心里有些落寞,也有些內疚覺得自己不能陪李小明度假,每次都爽約。可她再多當幾年主治醫師,就可以升職到醫院管理層了,她想再等一等就到了,那時候會有很多假期,至少比現在長,可以陪李小明度假了,自己也可以輕松下來。
02.
李小明從浴室出來,裹著浴巾。
“咚咚咚......”外賣到了。
大喜關上門,把外賣打開。他們開始各自默默地吃飯,大喜打破沉默說:“這是婚禮流程單,你看看哪里不妥。”
李小明掃了一眼說,“我壓根不想辦這種折磨人的婚禮。”
大喜眼神淡漠了一下,收回流程單,放下,“我們科室小張還在問我什么時候辦婚禮,還有媽,也說不辦婚禮怎么行......那你自己去跟媽解釋吧,你經常不在家,媽有什么話都找我說,我沒法拒絕。”
“好......旅行結婚,怎么樣?”
“我無所謂,你安排,我只有半個月假。”
大喜心中念及世俗名利的牽扯有些怨氣和落寞,她知道婚禮的確折磨人,兩個人傻站著幾個小時,讓人像看電影一樣看著王子和公主從此走進幸福的生活?她內里更看重眼前這個人,她想只要還有一絲可寄托的掛念,就能繼續生活下去吧。
不知道愛情和生活需要向別人見證什么,難道不是過給自己的嗎?她想這比接生工作還難,自己也不小心陷進名利場的虛榮心里。
李小明的年假很快休完了,大喜依然日日夜夜忙碌。
有一年,大喜因為幾臺手術勞累過度而暈倒休克,沒有人在急救診斷書上簽字,大喜的媽媽半夜趕來簽字,好在躲過一劫。大喜跟李小明這些年,甚至不及一個朋友吃飯的次數多。
媽媽勸她很多次跟李小明分手,找個可以照顧她的,但她始終不愿放手,不知道如何開口,也對他們的感情存留最后一根稻草的希望。
大喜坐在值班室逼仄的空間里,回想剛喜歡上李小明的時候,是在大學的畢業晚會。大家喝的爛醉如泥,李小明唱歌很好聽,她像個小粉絲站在舞臺前靜靜地聽。眼前的男孩子像發著光一樣,唱筷子兄弟的《老男孩》。
唱到“如果有明天,祝福你親愛的......”的時候,大喜心都要融化了。她暗暗藏著這份心生喜悅的喜歡,直到在一次聚會上又相遇。她對李小明說聽過他唱歌,而且很崇拜他,李小明顯然不記得臺下的觀眾,尷尬的笑著。
聚會后大家各自走散,大喜不勝酒力,李小明剛好被朋友安排送她回家。
“你家地址在哪里?醒醒......”
“......在.....”大喜迷迷糊糊說不清楚話了,李小明只好帶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在陌生人家里的大喜精神恍惚,心里一驚。衣服完好,起身走到客廳,發現李小明正在收拾行李。
“我怎么在你家,我是昨天喝多了吧,不好意思。”大喜帶著害羞和愧疚想請他吃飯作為回報。
“沒關系,不能喝下次別喝這么多了,很危險 。”
“嗯我知道了,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我要走了,改天吧。”
“你要去哪兒?”
“我去工作,我是飛行員。”
“開飛機很好玩吧......真的非常感謝你收留我一夜。你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我請你吃飯。”
大喜關上門,灰溜溜的走掉。這是很難堪的事情,可她又有點兒高興。
生活繼續如常,大喜工作越來越忙,被調到婦產科當醫生助理。她看著產房里的人情冷暖,很想有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孩子,又很懼怕婚姻帶給她不可預知的后果。不由分神,她急忙地準備著手術工具,等待下一臺手術。
大喜是個聰明的女孩兒,也很敬業能干。短短幾年等上一任主治醫師退休,就被領導提拔成了主治醫師。工作的忙碌讓她根本沒有時間想個人問題,把她變成一個在外忙碌工作,回家倒頭睡覺的兩點一線的木偶。
03.
婚期越來越近了,大喜處理著手術上的事情,并交代給其他醫生一些手術中必須提高警惕的地方,也要在每臺手術之后反省步驟,手術之前的準備報告必須交給她查看一遍。
她向領導請了半個月的婚假,等待著跟李小明的度假時光。好像沒有太多新婚的喜悅,她想,終于能放松一下了。
李小明在深夜返航,安全落地,婚期前的最后一趟航線。他回到家里,大喜仍然未在。他今天一點兒也不想睡,半倚在沙發上等大喜回家。
他從冰箱拿了一瓶酒,上次喝酒還是在摩洛哥度假的時候,跟一個姑娘喝酒,他想了想,并不喜歡那個姑娘,只是喝酒的時候很開心罷了。
到廚房拿了一只玻璃杯,他想起跟大喜走在一起也是因為玻璃杯。
他在一次酒局里與人起了沖突,酒瓶玻璃渣子扎進額頭血流不止。他想起大喜是醫生,于是撥通了電話,大喜一看是李小明的電話,內心喜悅。
“你在哪家醫院?我受傷了。”
“我在和美醫院,是婦產科。你在哪兒啊?怎么了?”
“我在上次喝酒的酒吧街,頭破了。”
“那你去這家醫院,我發到你手機上。我的朋友在這家醫院,我從這里過去找你。”
“好,謝謝。”
大喜趁值班偷偷跑了出去,去了那家醫院。
李小明的頭已經包扎好了,就是還需要做一個CT檢查。大喜陪著他跑前跑后,交了住院費。
李小明留院觀察住了一周,大喜每天都來看他,給他帶營養餐。
人在脆弱的時候,感情很容易發酵。你分不清是喜悅還是感動,感情本來就多種多樣吧。只是到了最后一刻,所有感情都一樣,無需分說差別。
李小明在一次午餐上正式追求了大喜,大喜開心地接過手鏈。她想,下一次會不會是戒指呢,她幻想著,像睡在粉色泡泡球里的公主。
他們在大喜工作的城市買了房子,墻上貼著很多李小明周游世界的照片。
大喜心生愧疚地說:“從來沒有好好地陪你度過假,真是抱歉呢。”
李小明相對無言的收拾著行李,大喜在沙發上又睡著了,她看起來很累,李小明給她蓋上毯子。
往后大喜很多次在沙發上倒頭就睡,李小明很少在家了。
04.
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來到機場,李小明帶她走了特殊通道,不用排隊。
他們在貴賓休息室里休息,大部分是西裝革履的商人,偶爾會有接打電話的聲音,聲音稍吵的是一對姐妹,看上去準備去哪里購物,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各種品牌。他倆卻相對無言,絲毫沒有蜜月的樣子,各自低頭關注手機。
長期失效的溝通,像潛移默化的隱形鐵絲網橫亙在兩人之間。
飛機上,李小明閉著眼睛,大喜知道他并未睡著,只是不想跟自己說話罷了。她不知道這幾年自己出了什么問題,對李小明越來越漠不關心,甚至不想關心他下一次的行程,不想關心他在旅途中都經歷了哪些趣聞和驚險。她越來越把李小明當成讓母親放心的理由,甚至當年那個小粉絲的熱情消失全無,她偏頭看著眼前的李小明,她很久沒聽見他唱歌了。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大喜終于忍不住了,推了推李小明。“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沒想。”
“你還想結婚嗎?”
“我們這不是在路上了。”
“我是真的在問你,還想跟我結婚嗎?。”
“不想。”
大喜聽到了預料中的答案,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下,她在臨行前看見了李小明箱子里的珠寶袋子,袋子里打開卻沒有戒指盒。她一邊猜測李小明是把戒指藏起來了要給她個驚喜,一邊又惴惴不安覺得李小明一定是給別的姑娘戴上了,她不相信李小明還會對她有感情,他們太久沒有一起好好吃頓飯了。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一直不肯面對自己,真真切切地面對他們的感情,李小明并不愛她,只是用這七年還著人情,或者根本那一點點喜悅也在長久各自的生活里消耗光了。大喜也很內疚,自己并沒有當好一個妻子的角色,她再也沒有當初為男孩因為玻璃碴子扎進腦袋而焦急萬分的時候了。這不是她想要的變化,卻無法控制這事實擺在眼前的蹉跎。
“那我們分手吧。”大喜平靜地說道。
“房子給你,我不要,反正房子對我也沒什么用。”李小明回復她。
“我會把房子的錢折現打到你卡上的,你可以多去幾個地方了。”大喜心里帶著氣憤和愧疚。
李小明閉上眼,他覺得內心像釋放了什么磁場,卻又有點兒后悔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他分不清自己對大喜的感情是什么,是已經熟悉了的慰藉,有家可回,還是等待最后一點不舍被消耗完畢。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遲遲沒有拿出來,沒有精心設計求婚,更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拿出來。可能在寧靜的海灘,可能在平常的晚餐......也可能一直不拿出來。他腦袋混亂極了,心里空落落,什么也不想了,完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二人旅行。
05.
機艙突然轟動,有恐怖分子挾持了機長,并在控制艙內安置了炸彈,恐怖分子看起來也像是被安排的人肉炸彈站在機艙過道。
李小明睜開眼,想起貴賓室里的幾個阿拉伯人,他想大概難過這一關了。機艙內的旅客都很恐慌,布滿了壓抑的安靜,大喜緊緊抓著李小明的手出滿了汗。
他們此刻才感到一種久違的相近,由意外激發的本能神經相通。
大喜內心突然懊悔自己沒有好好的跟李小明多說幾句話,多吃幾頓飯。在李小明失意的時候沒有給他很多溫暖,而是待在冰冷的半夜產房等待升職。她懊悔自己總是索取卻不懂付出,李小明的內心世界她從未真正走進去過。
手心的汗越出越多,李小明也突然懊悔自己旅行結婚的錯誤決定,要把大喜的命都搭在這趟航班上。懊悔自己終于還是在旅途上栽了跟頭,還讓大喜跟著一起栽了。
李小明摟著大喜,摟的很緊。兩人心里的意識流快要流出來,卻無法開口說出一句話。他閉上眼,大喜緊張呆滯地睜著眼睛,感受這最后一秒久違的溫暖,或許是最后一次了,想到這兒,大喜的手握得更緊了。
人是奇怪的意識生物。
06.
大喜被關在一個飛船的實驗室,全裸地泡在透明容器里。李小明穿著飛船上的制服,他在飛船上尋找著什么,直到他看見在玻璃容器里沉睡的大喜,這是他的妻子他知道。
李小明走近,沒有任何辦法打得開這個容器。他聽見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迅速躲在另一臺機器背后。跟他穿著同樣制服的人走到大喜跟前,說:“這個地球人,用來做實驗,晚上拿到第一實驗室進行解刨。”
另一個人說,“好的,船長。”
船長突然看見了機器背后的李小明,走近說到:“李博士,您怎么在這兒,晚上我們將給這個地球女人做實驗,可別忘了這是你的研究課題。”
李小明內心一驚,自己怎么會用妻子做實驗?難道妻子不是跟他一起來到這里的嗎?李小明內心有許多疑問,但他知道容器里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他必須救她出來。
趁著晚上做實驗,李小明看見船長把大喜從容器中拿了出來。大喜醒了,她不認識李小明了,李小明說話她也聽不懂。她滿臉的恐慌,面目猙獰。她不知道自己將會發生什么,她只覺得好冷,好冷。
李小明無論如何也要解救大喜,他不能讓大喜死在自己的解剖刀下。他怎么會莫名其妙地當上了實驗室的博士?
李小明在實驗室聽見船長為自己的實驗倒計時“10,9,8,7......”,大喜躺在實驗臺上,李小明覺得她真美啊。恍惚之間,船長說時間到了。李小明抱起大喜往實驗室門外跑去,船長按動手上的開關,打開實驗室的門。
門外是一望無垠的浩瀚宇宙,李小明和大喜沒有墜落,反而漂浮起來越升越高。
07.
飛機上炸彈的提示音越來越急促,不論是否做好準備,死神才是最大的玩家。
巨大的爆炸聲變成一團蘑菇云,李小明從夢中醒了,每個人都支離破碎,他用最后一秒還未消失的眼球神經看著漸漸飛遠的大喜,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甚至分不清看見的那個支離破碎是不是大喜。
他想,他們終于有空去很多地方,甚至是太空,他們馬上就到太空了。
放逐是一場絢爛的宇宙爆炸,情愿當一枚碎片,在生命最后一刻,放棄絕對理性糾葛,即使不放,也毫無辦法。宇宙變成了沙漠,讓感性的泉水從地球奔流,化作一顆顆不規則水珠在太空漂浮,即使喝不到,至少終于因為泉水而相擁。
茫茫草原,夜幕降臨,人們在房屋前載歌載舞舉行篝火晚會。
一個小男孩兒伸手指向天空,推推旁邊的女孩兒,“快看,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