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月·微型小說主題創作人物篇第三十二期：稻香

一月二十六日，晴

昨晚好大的風。我光著頭背著手在村口的雪地上站了三十分鐘，打敗所有參賽的小伙伴，成為耳朵最抗凍的人。回家已經很晚了，鉆進被窩里，就覺得兩耳冒火。

一早，我眼睛還沒睜開，滿屋肉香味就鉆進我鼻孔里。我連忙把眼睛揉了兩下，看見爸爸媽媽回來了！

我翻身滾下床，像一發流淚的炮彈撞到媽媽懷里。

“啥時候回來的？”

“昨天夜里。你睡得正香，就沒吵醒你”，媽媽說。

爸爸過來端起我的下巴，看我紅腫的耳朵，嘴里唏噓不停。

他倆連著兩年沒回來了。今年一進臘月，我就打過去十幾個電話。他們都說外面打工賺得多，不回家種地了。水里泡半年身子，二十畝稻子也賺不多少。可是昨天半夜，他倆居然回來了，這怎不叫人欣喜？

吃過可口的早飯，我跟著爸媽去辦年貨。本來昨晚我的手下敗將“劉大個子”挑戰我去摔跤，也忘在腦后了。

爸爸領我去澡堂搓了澡，又給我去理了發，媽媽給我買了耳包子、鞋和兩身衣服，當場把我打扮成嶄新的一個小人兒。

“呀，我兒子再也不是野孩子了！”媽媽前前后后抻著我的衣襟說。

“嗯，爸爸媽媽再不回來，你就長成個小野獸嘍！”爸爸圍著我端詳，臉上滿是憐愛。

他們答應我，再也不出去打工了，就在家種水稻，一家四口人不分開，挺好。

他們也要我保證，不再打架，好好學習。我當然下決心要“重新做人”了。

三月一日，大風

開學了。我穿著新衣服，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學校。我心里的自豪感十分強烈，我再也不是沒爸媽的孩子了。

爸爸媽媽也忙了。媽媽把臉捂得嚴嚴實實的，可還是被干燥的春風抽打黑了。爺爺說：“種稻子雖然很辛苦，但收益不如出去打工賺得多。要不是因為你，他倆不會回來。”我有些愧疚，可我就是不愿意他們離開我。

六月二十七日，小雨

今天一早，爸爸突然跟我商量，他要出門到建筑工地去蓋樓。

稻田地里已經沒有多少要緊的活了。媽媽留在家里，和爺爺看管稻田，爸爸去臨縣一個建筑工地當小工。前幾天，我就聽他們倆悄悄說，不能兩個人都守著這二十畝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太擔心他一去不返了，我也擔心媽媽突然不見了。可我知道，我無法改變什么，只能哭鼻子以示抗議。爸爸笑著給我擦鼻涕，承諾趕上下雨工地停工了，就回家看我和媽媽，還有爺爺。

就在淅瀝的小雨里，爸爸背著裝了被褥的稻種袋子消失在朦朧的遠方。

七月二十七日，小雨

我已經整一個月不見爸爸了！

小雨下了一整天，爸爸卻沒有回來。這些日子我已經打了好多電話，爸爸都說沒下雨，工地不放假。每次他都問我打架沒有，幫媽媽干活沒有。我都保證，不再做個野孩子，還要照顧媽媽。

“可是今天下雨了，你怎么不回來？你不守諾言！”

電話那頭傳來爸爸的笑聲，他說，家里下雨，我這里就一定下雨嗎？

七月二十八日，中雨

我的同桌告訴我，可以在媽媽的手機上查詢爸爸打工所在地的天氣，這樣，他就騙不了我了。

我放學后回家。爺爺躺在炕上熥他的腰，媽媽頂雨在水田里拔大草。我趕緊找到媽媽的手機，打開天氣預報app，添加了爸爸干活的縣城名字，果然出現了那里的天氣。我看見：

今天? 陰；明天? 小雨；后天? 中雨；7.31? 大雨……

我高興地撥打爸爸的電話，可連續數次都傳來盲音。

直到晚上十點，爸爸才打來電話，他告訴我：“兒子，工地上機器聲響太大，爸爸聽不到電話響……”

“爸爸，明天后天大后天三天都有雨，你趕緊回來吧，我想你了！”我忍不住哭了。

媽媽和爺爺安慰我。電話里傳來爸爸的聲音：“你都是十歲的男子漢了，不要哭。爺爺老了，爸爸不在家，你就是家里的頂梁柱……”

可我這根頂梁柱做不了眼淚的主。

“兒子，你聽爸爸說，我們都知道這幾天有雨，可是現在樓層起來了，下雨我們就在室內干活，所以不放假……”

“你騙人，你騙人……”

爸爸掛了電話，我心里難過，他們都不理解我，我就只能把心事說給日記聽。

八月八日，多云

連續多少天，除了我喜歡的日記每天都寫，老師留的其它作業我都是草草完成。我怕爸爸就像前兩年再也不回來，我更怕媽媽也會離開我。自從他倆回來，我努力做個乖孩子，認真寫作業，也沒再打架，連老師都夸我進步很快。

我有個主意，從今天開始，再做個野孩子，要多野有多野，這樣爸爸才會回來，媽媽也不會離開我。所以我今天和“劉大個子”約好去打架。不管他打壞我還是我打壞他，爸爸都會回來。可最后，我只是鼻子破了，他只是手被我咬了。我媽媽和他媽媽見面后，聊不多久就握手言和了。

八月十日，大風

我逃學了，去摸魚，雖然稻子開始灌漿，水涼了，但我就要做個野孩子。晚上回來時，一身泥水。媽媽已經接到老師的電話，找了我一天。看到我，她哭著打我。

八月十三日，中雨

媽媽今天到學校了，我把我同桌的書撕爛了。媽媽跟老師陪了半天的不是，又勒令我跟同桌道歉。但我一個字都沒說。媽媽氣得打了我屁股兩下。

我在心里說，我的計劃正在進行。

八月十九日，大風

連續幾天，我偷了黃奶奶家的三根留種的老黃瓜，打了劉大個子家的玻璃，還把蚯蚓扔老師飯盒里。

八月二十一日，陰轉晴

昨天晚上，我躺在被窩剛要睡著，突然被子被掀開。爸爸出現在我眼前，他瞪著眼珠子，臉上肌肉都擰在一起。他第一次把我屁股后背打得啪啪響。媽媽拉不住，急得哭了。爺爺掄起巴掌甩在爸爸身上。

我卻笑了。我說：“爸爸，只要你回來，我一定不再做野孩子……”

我陰霾的心情立刻陽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