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識
當夕陽慵懶地躺在地平線上的時候,它的光芒被一個身影所遮擋,恍惚之間我竟以為是那人身上發出的光芒。
我與聆溪相識與一家大學邊上的奶茶店,那時正是將秋的季節,大概是天氣漸漸冷去,所以生意也冷清許多,她坐在店門口的藤椅上,眼睛似半閉著,我走了過去,借著夕陽的反光隱約能看到她臉頰清晰可見的絨毛,輪廓像是鑲了一道金邊,她沒注意到我,又或者她故意不注意到我,時至今日,我依然無法描述當時的感覺,她的眼中毫無焦點,有如盲人一般,可是又似乎無所不見,有著異于盲人甚至超越一般人的洞見!
于是我走進店里,招呼店員點了一杯奶茶,在走向她之前,我猶豫了一下,而這一下在我的腦海中并沒有任何閃現,我空空如也地坐在她對面,問道:“有個小故事,有興趣?”
她的目光如一片漂浮的羽毛一般緩緩地落在我的身上,對于我的到來,沒有一絲驚異的神色,只是禮節性地笑了笑。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被關在一個小小的漂流瓶后投入大海,一開始我害怕極了,我想盡一切方法試圖逃出去,然而你知道的,漂流瓶里除了我別無其他,可我還是不死心,我絞盡腦汁,我開始觀察日月星辰和洋流的走向,希望能從其中找到出去的關鍵,后來我大概明白這是一項徒勞的工作,直到有一天夜晚我看到腳下是漆黑無際的海水,我抬了抬頭,透過玻璃看到一輪模糊的月亮,然后我靜靜地坐下來,然后夢境結束,我醒了過來?!?br>
這個夢境確實是我真實夢到的,也確實止于那模糊的月亮,當我說完后,她輕輕地閉上了眼,那一剎那間,我感覺到她有如滴入清水的墨汁一般,一下散開,只一下就離我那么的遙遠,盡管她就坐在我面前,但我知道她現在與我真是咫尺千里,仿佛在那一瞬間,她就融入了我的夢境當中,游蕩在那朦朧的月光下,我默不吭聲,期待從她那聽到聲音,從那千里之外聽到回響。秋日的白晝變短,而那一刻我仿佛覺得時光靜止了一樣。
半響,我才聽到那銀鈴般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著:“讓你無法逃出漂流瓶的不是瓶子,而是那一輪模糊的月光?!?br>
“嗯?什么意思?”我很驚訝,不禁問道。
然而她并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笑了笑,道:“說起來我也想到了一個跟海有關的故事。”
“說來聽聽?!?br>
“曾經我乘坐一艘船在太平洋上行駛了三天,不大的一艘船,三天以來能看到的除了上下翻騰的海水就是甲板和船艙來來去去的人。然后,在第三天晚上船失事了,警報到處作響,就像身后窮追不舍的獵狗一樣,而人群如同在野地奪路狂奔的兔子,我的門被敲的砰砰作響,最后就像是一腳踹開一般,一個水手把熟睡的我從床上拖了起來,我睡眼惺忪地看著他給我套上了救生衣后,然后就把我從門口推了出去,大家一窩蜂擠在甲板上,有人還帶了行李箱,四邊的救生艇圍滿了人,就像菜市場一樣熱鬧地討價還價,爭搶救生艇上的一席之地,頭頂的探照燈比太陽還亮, 可能是晚上太冷了吧,看著那刺眼的燈光,竟生一絲暖意,我忽然有些喜歡這種場景,大家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跟蜜蜂一樣抱成一團取暖,海風吹來也不覺得冷。船頭越翹越高,邊上時不時就有人縱身往海里跳去,‘噗通噗通’的,一個人就是一個噗通聲,然后就再什么也沒有,似乎這個人就只是一個噗通聲。后來我不小心踩了一個人的腳,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個靠在墻壁上的醉漢,他看見我,舉著一罐啤酒沖我笑。
‘對不起,我沒看到你在這’我跟他道歉,他沒什么反應,仰頭咕咚咕咚地喝著啤酒。
‘你不逃嗎?’我問他。
‘為什么要逃?’他反問我道。
‘這船要沉了啊!’我很驚訝。
‘這不是船?![著迷離的眼睛笑這說?!遣粫恋?。’
這人要么是真的醉了,要么是真的瘋了,我心想。
‘這不是海,這是流沙,是荒蕪!’他仰頭咕咚咕咚地喝著酒,待酒喝盡,他揚手將罐子一甩,砸在一個死命往救生艇上擠的男人頭上。
‘那什么是海?’我問他。
他顯得很激動,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方才還軟塌塌地爛泥一般躺在地上,那一下卻站了起來,我蹲在地上仰頭望著他,他似乎頂天立地一樣,喊道:‘若將眼做天中海,海上天是眼中天,海水天風,你一樣也得不到’。說完低頭看著我,露出狡黠地笑容,而后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樣,踉蹌走了兩部,重重摔在船板上,回身說道:‘月下三人杯蛇影,只此人是面前人’,說完扔給我一罐啤酒。
‘謝謝!’然后我走到船舷,跳下去之前我還回頭看了看,可是人太多了,我并沒有看到他。
深夜的海真是奇冷無比,我緊握住那罐啤酒,那種情況下的人,大概什么抓在手上都不會輕易撒手的吧?不知為何,大海似乎有意將我和救生艇分開,我大聲叫喊,向他們游去,但他們只是離我越來越遠,真是不可思議啊,后來,只剩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漂在海上,那種鋪天蓋地的黑暗和寂靜真是將心逼上絕境,倘若你的腳下是平地或許還能有些許安慰,然而你似乎只是漂浮在虛無的黑暗之中,那種無力感讓身處在水中的我有了跳樓的欲望!然而什么都做不了的無力感是那么強烈,后來我遇到一個男人,你一定想象不出來他是用一種什么樣的姿勢來到我面前的,他站在一個木桶上,一個木桶,你能想象嗎,滾圓滾圓的木桶,順著海浪起伏,卻不會掉下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也沒有問我,算是打招呼吧,我問他:
‘你是怎么站在木桶上不掉下來的呢?’
他看到我飄在海里的我,就一屁股坐在木桶上,‘在我小時候的一天,我站在高樓上,看到對面河中心單腳站著一直鳥,那鳥用爪子抓住從水面伸出來的一根樹枝,那天風好大,但是那鳥卻一動不動?!?br>
‘那是因為那鳥用爪子緊緊抓著樹枝啊。你的腳是踩在木桶上的?!?br>
‘你怎么知道我的腳沒有緊緊抓著木桶?哦,你說的是這個嗎?’他把他的腳伸到我的面前,那跟普通人沒什么區別的腳就離我一個巴掌的距離,可是我卻什么都看不見。”
“因為太黑了嗎?”
“因為太近?!?br>
說道這,聆溪停了下來,邊喝奶茶邊看我。
“后來呢?”我不禁問道。
“后來,我告訴他我能感覺到洋流,我覺得某個地方有小島,他說他就在原地等就好了,離開之前我問他覺得我們誰會得救。你知道他怎么說嗎?”
“既然有了自己的選擇,肯定是覺得得救的就是自己啊?!?br>
“他說,‘魚離開了水不能算是得救,鳥進了籠子只是不幸,我能離開我的木桶就好像你離開這的海水嗎?’”
“他說的啥?”
“最后我找到了小島,真是一趟精疲力盡的旅行,我踉踉蹌蹌地在沙灘上又滾又爬,幸好那不是個荒島,后面的事情就很簡單了,人們發現了撲倒在沙灘上的我,然后我就得救了,那個男人大概也得救了吧,我不知道,兩年后的今天我坐在這,沐浴著溫暖的陽光,按劇情展開的話,他應該會在我面前擺上一罐啤酒,然后坐在我對面,嘴角微微上揚問我:‘不喝上一杯么?’”
我低頭看著面前的奶茶,笑道:“可惜了。”
“不過還好,前天我看到一只兔子,昨天是一頭鹿,今天,則是你!”說完她站起身來說道:“不一起走么,少年?”
二、道別
我原以為聆溪讓我送她回家,我們并肩走在街頭,路旁的梧桐樹高高地一字排去,路上零零星星散亂著枯黃發脆的樹葉,踩在上面就像踩碎一包又一包方便面一樣,就這樣,我們沿著一條又一條大街走著,聆溪饒有興致地看著路上來來去去的人群,琳瑯滿目的店面,偶爾駐足望向一棟普普通通的高樓,又或者是在仰望天空,在她那沒有焦點的眼中我找不到目光的駐足點,如羚羊掛角一般無跡可尋。就這樣我們從傍晚走到黃昏,壓過一條又一條馬路,她最后一次停下,站在路燈下,昏黃的燈光打在地上,像一座小小的孤島,我站在小島外漆黑的夜幕中。
“明天就要出發了,可以么?”她問道。
“什么?”我驚詫道,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道她說的什么,于是問道:“去哪?”
“不知道!”她平靜地回答道,仿佛早已準備好這個答案,我懷疑她是不是在跟我惡作劇,然而在她臉上找不到一絲戲謔的神情。
“所以你是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嗎?”我略有些失望,她大概只是一個有著美好憧憬和率真個性的女生,活在現實中卻一味地給自己幻想出一個形而上的世界,現在想想她之前講的那些故事簡直不可能是真的。
“并非如此。你看,就好像我們腳下的樹葉,每一片樹葉在萌發新芽的時候,她們就知道終有枯萎凋落的時候,也終將落到地面上,然而它們并不知道自己將會何時落下,落在何方?!?br>
“你是說人的死亡?來生?”我問道,這種神鬼論調真是聽得多了,她可能是一個宗教狂熱分子,或許她的腦子已經不正常了。
她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我腦?;腥婚W過一個念頭:“你是說你的出行就是你凋落的開始!”我有些興奮地說道。
“沒有一片葉子會自己凋落!”她用手綰著秀麗的頭發,路燈的昏黃好似在發梢染了一層金色一樣。
我不是傻子,我有自己的工作,有得意的人際關系,有穩定的生活和穩定的收入,我為什么要跟一個相識不到半天的陌生女孩去一個連目的地都不知道在什么的地方?
“明天幾點?”我問道,在開口之前沒有任何念頭經過我的腦海,所以我自己也被自己嚇了一跳,我就這么斷了曾經的生活,跟著一個女孩走向連目的地都沒有的旅程!
“早上,或者下午,隨你的意,在動車站門口?!?br>
“好,那我先回去了!”
“恩?!彼龘]手跟我道別。
我走了幾步,回頭看她消失在街道盡頭,忽然,一股巨大的情愫如海流一般穩步而強有力地推上心頭席卷了我的整個內心,我蹲下身,幾乎抱頭痛哭出來,我明白,我不是因為后悔,也不是不甘過往的工作和生活的斷裂,我只是感到無可阻擋地想哭!
而我心中似乎并無悲傷。
回到房間,我收拾了一些衣服,給父母掛了電話,只是說工作有些不順,打算調整一下自己,父母并沒有深究,只是讓我好好照顧自己,別虧待了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背起背包到動車站,動車站很大,來來往往一溜小跑的人穿行在大廳中,我走進大廳尋找著她的身影,一抬頭,就發現了她那看異于常人的目光,似乎不論我望向那里都能和她目光對上。
哪怕我背過身去。
我略有些勉強地擠出笑,朝她招了招手,向樓上走上去。
“早!”她開口道。
“你比我早!”我笑著說道“現在想好去哪了嗎?”我問道,即便再怎么隨心所欲還是要回歸現實的吧?
“去有海的地方?!彼龑⒀劬ν断虼笃聊?,“就那吧!”我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廈門。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回頭問道。
“聆溪,聆聽溪水的聆,聆聽溪水的溪?!?br>
三、云是會散掉的
開到廈門大概要三小時,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還未等目光落定就消失無跡,漸漸地厭煩這種無休止的追逐起來,回過頭發現聆溪閉著眼,也不知睡了沒有,長長的睫毛披下眼簾,下面就是那無所不見的眼,不知道閉上眼的她是否也看得見呢?在這個想法掠過我腦海時聆溪睜開了眼,和我四目相對,被對方撞了個正著的我尷尬地不知說什么好,聆溪笑道:“怎么了?”
“哦,沒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不知道你閉上眼的時候是不是也能看到東西!”我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卻意識到這在他人看來可能跟一個拙劣的謊言無異,即使是“好奇為什么你如此美麗”這種戲謔浮夸的話也能將這種尷尬云淡風輕地一帶而過。
“那你覺得呢?”聆溪反問道。
“我不知道!”我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覺得你的眼很特別,不管是坐在對面的我,還是我身后乘客桌上的茶杯,走道的行李。我甚至有種錯覺,你看東西并不是真的用眼在看?!?br>
“當年有人問王陽明,眼睛閉上了,花是否還在綻放?王陽明說,你看不到這花的時候,這花就跟你的心同歸于寂滅,便知道花其實不在心外。”
“這是什么意思呢?”
“看的重點并不在于看到的是否真實,看只是心的顯現,花是否綻放在你未看到的時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的心里是否有一朵搖曳綻放的花?!?br>
“那你覺得王陽明的說法對嗎?”
“他的說法很有意思,我之前住的地方星星很少,星光也很微弱,當你用盡眼力去看的時候反而看不到星星,然而當放開之后就會發現原來星星就在那里,不僅僅在那里,還在各個地方閃現,然后你會看到漫天繁星。又比如將要睡去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五光十色的場景,有藍天,沙灘,城市,街道,你習慣地聚焦你的眼睛,想要看得更加分明,可是那些藍天,沙灘,城市,街道,就像破裂的肥皂泡,一下消失無蹤!用力看,就是盲,我們總是死死抓住自己的心念,其實這只是我們以為我們抓住了,然后想盡辦法讓心念服從自己的意志,在自己眼前幻化大千世界,但是我們并沒有抓住心念,確切地說,并沒有一個叫做心念的東西讓我們抓住使得它服從我們的意志,如果要看到它們,只需要放開就好。說起來不是很多漫畫小說不都有這種梗嗎:‘用你的心去看,去感受’這類的對白?”
“然而這是因為這些城市,街道都是我幻想出來的,自然如你所說的用心念去看……”
“并不是的,你無法幻想出這些,無論你如何幻想,你的眼前永遠只會黑漆漆的一片,他們源自你的內心深處,但是卻不由你的心產生?!?br>
“那他們如何產生的呢?”
“他們就像水中冒出的氣泡一樣,是你內心深處的浮現,你能透徹地明白自己的內心嗎?”
我搖了搖頭。
“風拂殘月濕白露,垂首低眉看落花。”
“那么,這有什么實際意義嗎?”還沒等我說話,前面的座位上方探出一個腦袋,一個青年露出狡黠的目光,唇齒邊掛著機靈的微笑。
“如果你將它理解為一種技能的話?!瘪鱿剡^頭笑著對青年說道:“那么我們并不用這種技能來看待現實,因為這就跟前面說的花一樣并不重要,你知道如何看到這個世界的真相嗎?”
男生一愣,隨即搖搖頭,“不知道,你知道嗎?”
“要看到世界的真相,就要用海的眼睛看海,用風的眼睛看風,用天的眼睛看天!”聆溪平靜地回答,然而卻猶如在我的頭頂炸開了一道驚雷,就像面前的高墻被大錘鑿穿,豁然看見高墻外的廣袤天地。
沉默,短暫的沉默后男生歪了歪頭,指著遠方的天空說道:“你看那片云像什么?”
“像不像你上個月欠我的二百塊錢?”我隨口答道。
那男生被我的話逗笑了,見聆溪旁邊還有個座位,便走過來坐下,問道:“你男朋友?”
聆溪笑著搖搖頭。
“那你們去哪?”
“廈門?!?br>
“我也不知道去哪好,休學了一年,要不跟你們一塊得了。”
“你倒是干脆?!蔽肄揶淼溃骸澳銥樯缎輰W?”
男青年看了我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凝視著面前的座位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厭倦學校,其實我是一個很容易習慣的人,你知道嗎?我可以一連四個月天天晚餐吃湯底很咸很咸的牛肉面,按講我這種人是最能忍受任何一種生活的,但是每一天每一天都跟我自己真實的心意相違背,也不能說違背吧,麻木的我怎么能說違背呢,我只是……”
“你要去的地方跟我們不是一個方向?!瘪鱿驍嗄猩脑挘D過身用手指著窗外,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你應該跟著那片云走。”
男生一臉不解,但卻一臉認真:“這也是用你那眼睛看到的?”
聆溪收回手,不置可否。男生又望向我,我聳聳肩表示我什么也不知道。不多時,車停靠在臨時站點時,男生猶豫了一下,從座位取過背包,快到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看著我和聆溪,嘴唇動了動,然而什么也沒說,走了出去。
待男生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后我問聆溪:“你真的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br>
“不知道你給他瞎指路?”
“并不是瞎指路。”
“你這還不叫瞎指路,讓人跟著一云走!”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樣的生活,他說了那么多,卻無法說明自己的心意,他的心就像青煙一樣游離不定,他離開學校,上了這趟車,聽到我們談話然后我告訴他該往哪里走,這一切都是有隱喻的,我并不是說這如同宿命一樣必然會發生,雖然這和宿命論的觀點有著很高的相似度,這都是因為我們無法重復證明才會有這樣的錯覺,不論這個方向是否真的能幫到他,這都是正確的方向,你所認為你看見的未必真的是你看見的,你看見的只是隱喻,好比地上有個巨大的迷宮,但是從天上看去卻是一副山水畫,命運其實也是一種隱喻。”
我一時語塞,因為我完全無法理解聆溪在說什么:“但是,云是會散掉的??!”
聆溪望向窗外,笑著說道:“是啊,云是會散掉的。”
四、風車的故事
在正午時候,廈門的氣溫讓人察覺不到秋天的臨近,從車站出來,當即映入眼簾的不是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人群車流,也不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而是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的湛藍的天空,從極淡極淡的地方開始滲透,最后漫天瓦藍瓦藍一大片在我們頭頂散開,就像是藍色的墨水滴入水中一般。
我背著背包,聆溪拖著行李箱,夏天的余威還未完全散去,我們來到那家旅館,門口乘涼的大媽瞟了我們一眼,拍死腳上一只蚊子回到前臺。
“你好,我們之前在網上訂了兩間房?!?br>
“305,306”說著把鑰匙放在柜臺上。
輾轉幾個車站后,我似乎聞到了海水的味道,聆溪坐在靠窗的位置,長發被風高高甩到身后,偶有幾絲略過我的臉和脖子,聆溪似乎是被提醒了一般從窗外回過神來,綰了綰頭發帶著歉意地笑道:“你知道嗎,我一直向往著住在一個海邊的小鎮,鎮上的人安靜地生活著,夏日的午后,整個小鎮被烘烤得有像是在醞釀故事一樣的溫度,從這條街到那條巷子,都好像睡著了一樣。有一條臨海大道,道路旁邊是一排風車,一到晚上,藏青色的天空上掛著一輪明晃晃的月亮,迎著海潮的卷走沙灘的聲音,風車緩緩地轉著,我就坐在高高的海堤上,望著這輪明晃晃的月亮?!?br>
“廈門嗎?”
聆溪轉過頭笑著問道:“廈門有風車嗎?”
我聳了聳肩,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聆溪轉頭看向窗外,窗外的已經漸漸顯露出海的端倪,車子不慌不忙地向前走著,在街道旁婆娑的樹影間揭開一簾輕紗,我們走下車,青色的海水和淡藍的天空靜靜地站在在我們面前,海風就像無形的裙裾,從我們的臉頰,指尖悄然劃過,千萬年來,萬物一枯一葳蕤,就像是鹿角上長出了森林。我想到當時我給聆溪講的故事,聆溪給我講的故事,我們都在無形之間被串聯起來,這未嘗不可說是一種命運,可能就像聆溪說的,這大概都是有隱喻的。
我和聆溪沿著沙灘行走,從海的這頭走到那頭,就像我們曾經在街頭一樣,外圍的沙灘柔軟,但是碎石子也多,越靠近海邊,沙灘就開始變得堅實起來,在上面走過只是留下一彎淺淺的腳印,當我們走到海水邊上,沙灘柔軟而純凈,海水輕輕吻過我們的腳尖,海灘邊上沒什么人,在沙灘的另一頭有一只破敗的烏黑的漁船,斑駁的船身上有海浪留下的痕跡,這兒沒有海鳥,遠處一個女生,一襲青色的長裙,對著漁船按下快門,隨后站起身,輕輕倚靠在船舷上,面朝大海,靜靜地凝望著,而后舉起相機,對著面前的大海按下快門,我回頭看了看海面一艘船都沒有,只是一片青色的海水,一片蔚藍的天,我忽然覺得少女才應是相片中的景致,而我卻沒能記錄她的這一刻。
我和聆溪沿著海邊走著,忽然身后響起清脆的“咔嚓”聲,轉過身,剛才的那個少女正端著相機對著我和聆溪的背影,見我們回頭,放下相機,歪著頭俏皮一笑:“拍的很好哦,要看看嗎?”
“謝謝!”聆溪接過相機,屏幕里的我恰好指著海面說著什么,聆溪側過臉微笑著看著我指的方向,恬靜的面容似乎快要融進身后的天空里,海風攜著遠方涌向她清澈的眸子,一直以來我都是聆溪當機者,而這還是第一次我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去看。
“真好看啊?!蔽矣芍缘刭潎@道,而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贊嘆聆溪還是在贊嘆少女的拍攝技巧。
“記得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里有一段描述荷花香的句子,因為實在寫的太好,印象很深,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突然想了起來?!鄙倥蝗徽f道。
“是什么?”我和聆溪都看向少女。
“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少女念道。
“荷塘月色很安靜,而作者的心卻是不平靜的,大概只有這樣才最為敏感吧,就像是喝慣了白開水才覺得蘋果甘甜,若是吃了提子反而覺得蘋果酸的厲害。”聆溪說著將相機遞給少女。
“你是來旅游的嗎?”沿著海邊走的時候我問道。
“算是吧,我是個自由職業者。聽說廈門的海特別好看,于是過來看看?!?br>
我仰頭看去,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灰藍天空滲透出陰沉的氣息。
“拍照的話,除去其他,無外乎都是因為喜歡而想要留住當時的一瞬,那么,究竟是照片里的要好些還是記憶中的那一瞬要好呢?”我心里忽然升起疑問,隨口問道。
“若我喜歡海,即不是喜歡相片里的海,也不是喜歡面前的海,而是即是相片里的海,也是面前的海,哈哈哈哈?!?br>
“那萬一你的海是別的海怎么辦?”
“因為為我所喜歡,所以它是海。”
“那你喜歡海嗎?”
“你知道嗎,在我的眼中,海和天其實是一體的,小時候我抬頭看天,低頭看海,它們都是藍色的,我一直以為海水其實是從天上來的,從天頂流下,沿著天穹到達天際線然后流進海里,哈哈,你看,海水從我們的腳下,就這樣一直延伸出去,跟我們頭頂的天空在遠方交匯在一起,而過渡這二者的這條線,并沒有那么清晰分明,它仿佛在又仿佛不在,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你永遠找不到它,可望而不可及?!?br>
“因為地球是圓的,而我們的目光卻永遠是筆直的?!蔽艺f道。
“是這樣,不過……”少女頓了頓,似乎在想什么:“也唯有虛幻能渡越真實?!币魂噺妱诺暮oL吹過,將少女的這話打散在空氣中,就好似要急忙捂住泄密者的嘴。
不遠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木質棧道,我和聆溪坐在這條棧道的的一側扶手上,海風冰冷,望著眼前的海水,忽地想起一陣陣往事,曾經的記憶就好像一幅幅的畫卷,有人在一側伸手一拉,于是往事又一次在眼前生動起來。
“記得高中時候,也是在一個像這樣的海邊,我親吻了一個哭泣的女生。”我緩慢地說道,像是在解說眼前播放的電影一般。
“她因為家庭的關系輟學在酒吧做主唱,一次她開玩笑對我說,讓我給她寫首歌吧,因為我那時候愛玩兩下吉他,但是我一直都沒法做出我滿意的旋律,后來班上來了一個轉學生,她非常優秀,長得又很漂亮,簡直是天之驕子一樣的人,一個傍晚,她打電話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海堤上坐坐,我到的時候看到她面朝大海站在海堤上,那樣子就好像行走在天空中一樣,讓我覺得即使是天上的白云都比她離我更近。這種感覺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那種空靈的氣質我以為再也無法見到,直到我遇見了你,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想到了那個仿佛行走在天空里的身影,然而你們又有不同,她像是在天空中,而你就像是天空!”
聆溪看了看我,笑著問道:“后來呢?”
“后來,我們在海堤上聊了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然后在天色變黑的時候走下海堤,走下臺階的時候忽然一陣強風,我回過頭的時候看到昏暗的海面,幽藍色的夜空,一輪明月掛在其中,就像朱自清聞著花香像聽到了高樓的歌聲,我心底好像響起一個聲音,然后接二連三地一段旋律就這樣出現在我的腦海里,一直徘徊不去,就像金剛經里的那句‘無所從來,亦無所去’,后來這首歌就起名叫‘恍若來者’。我一直認為是她指引著我讓我在那個特殊的時刻聽到那個旋律,對你,我也有這種感覺?!?br>
“是嗎?”聆溪笑道:“我可沒有指引你什么,你還沒說你親女孩的事呢?!?br>
“她要唱這首歌的第一天,邀請我們到酒吧,在路上我碰到了她,她穿著米色的風衣,很好看,她夸我歌寫的很棒,也夸詞填的很好,一路上笑吟吟地,不停地夸獎我們,最后她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我到現在都不明白她為什么會流淚,我輕輕抱了抱她,在她額頭親了下去,就這樣。”
聆溪微微笑笑,沒有說話。
“你說她為什么會哭呢?”
聆溪看了看我,說道:“你可以追尋飛鳥的去向,可以捕獲雨滴的蹤跡,但是心流卻是最難以捉摸的,人總是在不停地變化,你以為你了解了一個人,其實你只是了解了她的一瞬?!?br>
五、唯夢者不寐
我們離開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雨,聆溪攤開手掌,雨滴紛紛落在她的手里。
“走吧。”我們對視一眼,她對我說道。我們深一腳淺一腳離開海岸,我回頭看了看,心里有些不安,我忽然對這種旅行產生了依賴感,我害怕這是旅途的終點,問道:“接下來去哪?”
“你希望去哪?”
“你先回答我?!?br>
“原來你不知道?!瘪鱿届o地說道。
我突然有了一種被捉弄的感覺,我辭了工作,行程幾百上千個公里,就為了看這大海一眼?我睜圓了眼,我仿佛能看到自己那不可置信又出離憤怒的表情,聆溪很平靜地跟我對視,相持了一會,我側身走開,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我不能停下腳步。
雨越下越大,下午還是秋風陣陣的天氣,空氣中完全聞不到一絲沉悶的氣息,或許也是秋天本身掩蓋了這場大雨的蛛絲馬跡,我愣愣站在公交車站等車,當眼光再次聚焦在地面時,雨水已經越過臺階,不得已我往邊上退去。
“哎呀!”身后想起清脆的聲音,我不小心踩了后面女生的腳了。
“不好意思,抱歉抱歉。”
“沒事沒事?!泵米油吷吓擦伺步o我騰出一個位置。
“今天雨真大哈!”我抬頭看看灰的發黑的雨幕,沒話找話說道。
“嗯,倒是沒想到會這么大?!?br>
我看見妹子身旁一個行李箱:“剛來廈門?”
“嗯!”
“工作嗎?”
“算是吧,辭了之前的工作,途經這里。”
“那你打算去哪呢?”
“并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想看看海,便去了廈門,然后到買了票,換客車的時候在山區被要求多交一百的損耗費,我不肯,被趕下車了。”
“額…這樣啊……那你是走到這的嗎?”
“沒有?!迸u了搖頭,一頭秀麗的頭發像綢緞一樣舞動“我在山區走了很久,然后看到一群人圍著篝火在跳舞,他們抱著吉他,敲著鼓,他們邀請我一起,我也跟著他們唱歌,喝酒,手拉著手跳舞,你知道嗎,篝火是綠色的!”妹子眼睛放光,似乎那些畫面就近在咫尺。
“綠色的篝火?”
“對!那時候我喝醉了,看著那火焰好像是跳動的又好像是靜止的,我想起李念之的一首詩,有興趣嗎?”
我很想說我沒興趣,然而那是不禮貌的:“好啊,念來聽聽!”
“晚風移禾黍,微露濕煙城,夜黯篝火綠,燃此一夕燈。”
“所以綠色的篝火出處是這里吧。”
“沒錯!以前還在想啊,哪里有什么綠色的篝火,沒想到還真有,哈哈!”
“不過感覺上這詩還沒完的樣子。”
“對,后面還有四句?!?br>
“是什么?”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但是我似乎聽見身邊有人在低聲跟我說話?!?br>
“說的什么?”
“我好羨慕你!”
“這什么意思?”
“不知道,當時我太困了,沒多久就睡過去了吧?醒來發現大家都走了,篝火也熄滅了?!?br>
“?。抗?,這就尷尬了啊,居然一聲不吭地都走了。”
“是啊,居然沒叫我起來!然后我收拾東西準備走的似乎看到地上有一排字,你猜上面寫的啥?”妹子神秘兮兮地抬頭看著我。
“啥?”我不安地問到。
這時一輛起亞停在我們面前,里面探出一個少年,朝著妹子揮了揮手。
“我朋友來接我了,我先走啦!”說著就將行李箱拎上車。
“誒!等等,你還沒告訴我那地上寫的什么呢?”
妹子莞爾一笑說到:“地上寫的是'唯夢者不寐'?!闭f完朝我揮手道別。
我回到旅館已經是深夜,疲勞已極的我躺下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已接近正午時分,窗外艷陽高照,積水也已經退去,我忽然想起昨天少女念的那四句詩,還少了一半,于是我上網搜李念之,發現并沒有這個詩人,而我腦袋空空,只記得綠色的篝火,還有少女好看的笑顏,對了,她最后跟我說了什么來著?
我久久地站在窗前,然而秋天已掩去它的蹤跡。
六、瑜伽師地論
聆溪并未來找我,我走出房門,發現她的房間依然緊閉,敲了敲門,沒有回應,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去前臺問了問,大媽咕嚕咕嚕喝著稀飯,揚了揚筷子說沒退房,估計還在睡覺吧。于是我留了個便條放在門口,對昨天的事道了個歉,晚上吃飯的時候再商量看看去哪里合適。
我在外面瞎晃了一圈,到了中午還是放心不下,于是回到旅館,發現聆溪的房門還是緊閉,敲門也沒人應,心里越發擔憂起來,于是叫大媽把房間打開,結果里面一個人也沒有,行李都還在,也就是說聆溪昨天晚上一整晚沒回來!我掏出手機,卻發現我根本沒有她的聯系方式,原來我們之間的聯系居然這么脆弱,我突然很后悔昨天的沖動,她說不定是去找自己了,結果不知道為什么一晚上都沒回來,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根本無法讓我產生樂觀的想法。我趕緊報警,結果未滿24小時暫不受理,我忽然感覺眼前一片迷茫,不知道該怎么辦。大媽端著稀飯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安慰,然后又咕嚕咕嚕喝下一大口。
除了等待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么,于是我坐在前臺的沙發上,靜靜地等待,希望聆溪能奇跡般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對面的大媽開始聊微信,狹小的前臺上回蕩著她爽朗的笑聲,她每次發完消息都要把自己語音聽一遍,一開始木然的我覺得不勝其擾,真想過去把她的手機搶過來從門口扔出去,然而聽了一兩個小時后我漸漸地重歸麻木,我偶爾會愣愣地看著她得意的笑容,她也偶爾會看向我這邊然后繼續自顧自地聊天。終于在聊了三四個小時后她終于停了下來,開始斗地主,“三帶一”“你快點我等的花都謝了”“王炸”不絕于耳。
一直到下午六點聆溪都沒有出現,而前臺大媽也去做好了晚飯,見我還坐在沙發上,便用透著濃重當地方言的地瓜腔招呼我道:“誒,小火雞,你要不要七飯???”
我愣了愣,隨即搖了搖頭,大媽也沒說什么,擺好飯菜自己吃了起來。我確實餓了,但我實在沒有心情吃飯,大媽津津有味地吃著,吃完后戴上老花鏡,掏出一本厚厚的書開始看。我越發不安起來,時不時就起身走到門口又走回來,回身的時候看到大媽合上書,書皮上赫然寫著書名《瑜伽師地論》,我大吃一驚,這書全文言文就一百多萬字而且以極其復雜出名,在她這個年紀的一般都是搖頭晃腦念念“阿彌陀佛”,沒想到居然會看《瑜伽師地論》。大媽看到我的表情,將書遞向我“你要看?”
我搖了搖頭,說道:“沒想到?!?br>
“這有什么沒想到的。”大媽操著濃重的地瓜腔笑道?!澳憧此?,其實整本書就講了一句話。”
“一句話?什么話?”
“你從哪里來,就到哪里去?!?br>
有時候我真疑惑現實到底是不是夢境,抑或是安排好的劇本,在不知覺的時候引導劇情的發展,驗證我們所確證的真實本身是否真實。
然而我還是奪門而出。
我來到海灘邊,此時已是夜里十點,海灘邊上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漆黑,偶有幾處明滅的火光,是在海邊燒烤的人群,我循著記憶,來到昨天分開的地方,空無一人,我仿佛失明的盲人,立于漫無邊際的虛無之中,一種無力感從身體內向外滲透,穿過每一個毛孔,而我的身體也越來越輕,似乎整個人就要在呼嘯的海風中漂浮起來,我用力在四周搜索,然而不論如何的努力,充其量不過閃過幾個渾濁的陰影,什么都看不見。
“你在找什么?”身后響起聆溪的聲音。
我驚訝地回過身,發現聆溪就站在自己身后,我一時語塞,愣了好半響,剛要開口的剎那,脫口說道:“我在找就要消失的自己?!?br>
“那你找到了嗎?”聆溪背著手,笑嘻嘻地問道。
我指著黑黝黝的海面“等我什么時候能看得到這海水和天空?!?br>
“你看得見我,為什么看不見比我大無數倍的海和天?”
“這個問題,等我看見之后再告訴你?,F在先回去吧,對了,我昨天做了一個夢……”我陪著聆溪走在回去的路上,向她講起了昨天的夢境。
“只是我一直想不起來她到底最后跟我說了什么?!蔽倚挠胁桓实卣f道。
“或許她什么都沒說,只是你覺得她說了而已,夢不都是這樣嗎?不過說起來你倒是睡得著??!”聆溪笑道。
“你從昨天到現在就沒睡嗎?”我驚聲說道。
“你覺得可能么?”聆溪笑道,笑的很開心,眼神中有些許迷離。
“我覺得有可能?!蔽乙残Φ?,笑著笑著我僵住了,昨天夢中少女跟我說話的場景又一次電光火石般地在腦海中閃現,她的口型不停地變換著,然而我卻聽不見任何聲音,我努力地要留住這個印象,然而它卻像是信手寫在沙灘上的涂鴉,在下一個海浪到來時就消失了蹤跡。
“怎么了?”聆溪關切地問道。
“我,差點就要想起來了,就在嘴邊上!”我痛苦地說道,我也不明白我為什么會如此在意這個夢境,只能說它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像是從我身體跑出去一樣,這種急切地想要融合被剝離部分的心情是那么的強烈,讓我像落水者一樣近乎瘋狂地要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
“走吧?!瘪鱿p輕拍了拍我的肩頭,我便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
“等一下。”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恩?”
我將手放在聆溪的額頭,手心傳來的觸感驗證了心里的猜想:“你發燒了??!”
“我知道啊。”聆溪回答得很輕松,海風輕輕挽起她的發梢。
我們回到旅館的時候已快半夜,前臺大媽依然帶著老花鏡,在看著那本《瑜伽師地論》,見我們來了,對我說道:“我還熱的有飯,你們要不要吃點?”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得知聆溪發燒了,大媽拿了點藥,又給遞了一罐子熱開水,照顧我們吃完后叮囑我們有什么不方便就起來叫她。
等聆溪整理完睡下,我走出房門,關了燈,問道:“你為什么不先回旅館呢?我肯定是先回這的啊!”
“你會回來,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情?!焙诎抵袀鱽眈鱿穆曇?。
“晚安?!?br>
“晚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