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著一輛租來的車要去后海的一家西餐廳找我的女朋友,準確地講她馬上就不是我的女朋友了,這頓飯將決定我們倆的關系究竟是會再進一步還是就此分道揚鑣。車的后備箱里裝滿了新鮮的玫瑰花,不過它們明天就會出現在某處的垃圾桶里,那時它們肯定還是新鮮的,因為賣花的人估計灑了不少防腐劑之類的東西在上面。我搞不明白,如果玫瑰如那幫人所說象征的是愛情,那這樣做的意義是什么。
她是朝陽區某一所學校的藝術生,和我一級,即將畢業。我到現在都沒弄清楚她的學校究竟是一本還是二本,不過這一點兒也不重要,哪怕她是野雞大學的學生,我也會和她在一起,不是因為我多愛她,而是她是導演系的,并且很有錢。我也是導演系的,雖然我的學校還不錯,但是我沒有錢拍畢業短片。
前不久她來我的學校找我,在我工作室里和我還有我的同學們聊天。我的那群無聊的男同學們成日里自詡是牛逼的藝術家,實際上腦子里想的都是今晚去和表演系哪個女生XX,他們湊一起聊的不是自己上過多少個女的就是哪個女生在床上特別騷。然而他們沒一個人敢在作業里拍床戲,我時常猜想這幫人畢業以后會不會去拍毛片,但他們肯定拍的也不怎么樣。
不知道是誰聊起來,說在女生眼里浪漫是什么樣的。我的女朋友說她最近看了一個視頻,在操場上,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走著路,那個男生的同學在女生不注意的時候給男生遞了一束玫瑰花,然后那個男生將花突然拿出來送給女生,并且單膝跪下。我問她,這是要求婚嗎?她說,只是在告白。我說,那為什么要跪下?她白了我一眼不說話了。
我真的很難理解,這算哪門子浪漫。
我同學的女朋友注意到我不屑的眼神,說我不懂女生,不懂浪漫,是個直男。
我說直男沒什么不好的,不過我實在不認為那是浪漫,如果有一天我要是做出那種事我一定會扇自己幾個耳光。
那個女生盯著我,說那你認為怎樣才算浪漫。
我說,在小樹林里XX。
她也白了我一眼。
就在這次傻X的聊天之前沒兩天,我給她男朋友和她看我剛拍完的短片作業。她問我,你的人物為什么要在教學樓的陽臺上手淫?
我說,他就是想在那里,所以就在那里了。
她說,動機是什么,這很不合理。
我說,那你認為動機是什么?
她說她不知道,所以才要問我。
我不說話,我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問我這種問題。因為就在我給他倆看片子的前一天,我看到了他倆半夜兩點多的時候在學校一個偏僻的樹林里XX。那個小樹林是我平常很煩的時候抽煙待的地方,而那個晚上,我正好很煩,因為我的演員在那天下午問我能不能把他在陽臺上手淫那段剪了……我抽著煙默默看著他倆脫下褲子蠕動著,像兩條蛆糾纏在一起搶奪對方嘴里的屎。
她為什么要問我這種問題,人物動機就算別人不懂,她肯定懂。
我真是厭惡這種明知故問的傻X。
不過我現在也是傻X,因為我的后備箱里裝滿了浪漫的玫瑰花。
我曾經想在后備箱里裝滿牛糞,雖然可能不浪漫,但絕對夠牛逼,因為我將會是第一個用一車牛糞求婚的男人。我仔細想了想,我之所以不能接受送玫瑰花就是浪漫,是因為我沒法成為第一個送女人玫瑰花的男人,那個男人在當時一定特別受女人喜愛,但他絕對是其他男人眼中的傻X。如果我送一車牛糞,我絕對是所有人眼里那個最牛逼的人,不管男人還是女人。
可我不能這么做,因為我的短片還沒有籌集到足夠的錢。
我把車停在一條距離西餐廳最近的可泊車的路邊后朝餐廳走去,西服口袋里裝著一枚我花了兩千多買的一個高仿的戒指。這枚戒指是我拖那個在小樹林里XX的男同學買的,他認識一個專門賣假貨的人,賣各種牌子的假貨,也賣避孕套,聽說他最大的客源就是我們學校。
我走進餐廳,服務員問我有沒有預約,我說是一個姓梁的女士,她應該在等我了。于是服務員把我帶到她面前。
坐吧,她玩著手機抬頭看了我一眼說。
于是我就聽話地坐下,因為總不能站著,雖然我對她的態度很不滿。
你在干什么,我問她。
她沒有抬頭,說,我刷到了一個好玩的兒視頻。
我用手摸了摸口袋,確認戒指還在。因為我依稀記得這件西服的口袋好像漏了。
我一點也不喜歡穿這種衣服,特別緊,穿上以后像個被束縛的雞,得一直梗著脖子,彎腰都不方便。
你點東西吧,我今晚不想吃。她抬頭看了我一眼說。
我說,你能不能別玩手機了。
她沒抬頭,說看完最后一個。
我很惱火,但是我沒辦法,我總不能把她手機奪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短視頻竟然也能統治人類了,我看到有些人用短視頻這種東西拍情侶日常,而現實是它會讓情侶因為短視頻不想搭理另一半,甚至不吃飯,甚至不看對方一眼。
我點了一點兒吃的,并且下血本點了一瓶八百多的酒,這已經是這里最便宜的了。
她終于把手機戀戀不舍地放下,然后笑瞇瞇地看著我。我知道她的笑不是因為我,而是她適才不知道看的哪條段子。如此想來短視頻還是有好處的,當情侶間無話可說時,有短視頻來拯救尷尬。
她說,今晚隔壁酒吧有樂隊演出,我已經買好票了。
我說,挺好,我點了酒不能開車,一會兒可以直接走過去。
她說,你點了什么酒?
我說,是一款八百多的。
這時服務員走過來,帶著那瓶酒,問我們要不要打開。
我剛要說打開,她說,退掉吧,我這里存著酒,把我存的酒拿過來。
于是服務員把那瓶酒帶走,拿回來一瓶大概喝過一杯的酒回來。
她示意服務員給我倒上,對我說,這個酒還不錯,你快嘗嘗。
于是我就嘗了嘗,說還行。其實我壓根不會喝紅酒,所以只能說還行。
她說,這酒九千多,我爸跟我說低于五千塊錢的紅酒是沒法喝的,傷身體。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因為我記得我爸好像跟我說過超過兩百塊錢的酒就盡量別喝了,除非別人請客。
她之前和我聊過她爸,她爸給她給予了足夠的經濟支持,卻一心想把她嫁出去。我問為什么,她說因為她的兩個姐姐都嫁出去了,她爸醉心于掙錢,沒空管她。我問,那你媽呢?她說她媽早就和她爸離婚了,現在估計不知道在哪個國家的海灘上曬太陽呢。
我摸了摸口袋,那個戒指盒的形狀是方形的,這比心形的好多了,因為如果是心形的,我能尷尬到將鞋底板摳穿。
一陣騷動聲傳過來,我應聲看去,一個男人正在掌摑剛剛給我們上酒的男服務生,旁邊有一位和他同桌的女士正在拉著他,還有另一些服務員也在勸著說著什么。
我悄悄看了她一眼,她也和我一樣,在瞧熱鬧。
不一會兒,好像是一個經理模樣的人去他們那桌道歉,講著什么話,我聽了一下,大概是餐廳上了假酒被那男人發現了,他們嘀咕了半天,好像沒有談妥。只見那男人朝我們這桌走了過來,他的架勢讓我感到莫名的恐慌,我站起身子,雖然我很害怕,但站起來以后我發現我比他高,于是我就擋在了她面前。
那個矮個兒男人走過來問,我能看看您桌上的酒嗎?
我說,你想干什么?
他說,我在他們這兒點了一瓶和您的一樣的酒,他們賣的是假的。
我說,所以呢?
他說,如果他們給您上的酒也是假的,我們可以一起搞他。
我說,你怎么知道酒是假的呢?
他說,因為我是賣酒的。
我說,這也沒有說服力。
他湊近說,我是做假酒的,所以真酒假酒我都分得門清兒。
這時她突然說話了,說這酒是我從家里帶的,不是從這兒買的。
于是那男人很尷尬地撓撓頭,說打擾了。
他又氣憤地回到自己桌上,對著那些服務員和那個經理說,你看,人家桌上的酒是真的,你們卻賣假酒給我,這事兒我一定要曝光你們……
我看到他拿出手機,對著桌上的酒和那個經理就是一通拍。她也拿出手機,對著那幫人拍了起來……我無聊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喝了一口酒,這就是真的嗎,誰知道呢。
那幫人吵吵鬧鬧的亂騰得很,那個經理連打了好幾通電話,估計是和老板通話吧,他們似乎妥協了,因為那個矮個兒男人很快就離開了餐廳。那個經理不一會兒又來我們這桌說希望我們可以不要把剛剛拍的視頻發出去,他可以給我們免單。
我說行。
她沒有說話,只是在笑。
那個經理臨走時還給了我一張卡片,說如果下次來可以給我打折。
她笑嘻嘻地說,你看這事兒,太有意思了。
我說,有什么意思?
她笑著說,你看,做假酒的撕賣假酒的,好像狗咬狗。
我說,那你的酒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甚至都沒仔細瞧一下桌上的那瓶酒說,我不知道,這酒是從這兒買的,不然餐廳怎么會幫我存?
我說,那你不仔細看看,萬一是假的呢?
她說,這酒是我花九千多買的就夠了,哪怕是假的,也是真的。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假戒指,不再說話。她也沒趣地刷起手機。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氣憤地說,你知道嗎,我剛剛看到有人曝光那兩個我平常磕的情侶主播是假情侶。
我說,這不很正常,為了掙錢。
她很氣憤,可我一絲感覺也沒有,我想不通,一個學電影的人,為什么要在意作品里的情侶在現實中的真假呢,他們只要在屏幕里看著夠真實不就行了。
我們不再說話,餐廳里上的東西我吃了一點兒也沒了胃口。
我透過窗戶看了一下我停在路邊的車,那輛車看起來毫不起眼,誰也不知道它的后備箱里放滿了玫瑰。
走吧?她突然說,演出馬上要開始了,我再次看向窗外,看到有三四個人背著樂器在抽煙。
走出餐廳,我牽著她的手走到車前,說我拿兩瓶水。她說酒吧里可以點。我開始懊悔這傻逼的借口,但我總不能說我的后備箱里裝滿了玫瑰花。我還是帶著她走到車后備箱前,然后迅速地單膝跪下,從口袋里掏出那枚戒指。
她被眼前的一幕有些驚訝到,表現得不知所措。周圍馬上聚攏了一幫看熱鬧的人,還有些人在喝彩。我看到那個背著樂器的人從琴包里掏出一把吉他,彈起了一段旋律助興。我學了四年的電影,這卻是第一次我沒有任何安排的調度,卻又看起來那么合理。
所有人都看著我,有人還拿出了手機拍著,等著我說些什么,一些浪漫的話語。我尋思了半天該說些什么,才發現我竟忘記了準備臺詞,因為這事兒壓根就沒有劇本。
我只好說了一句,嫁給我吧。
她哭笑不得地說,連花兒都沒有嗎?
我恰到時機地用另一個口袋里的車鑰匙打開后備箱,并且將戒指盒打開。
她的臉突然陰郁下來,我看到周圍那幫看熱鬧的人似乎驚掉了下巴,紛紛捂住口鼻。一股惡臭瞬間充斥整個街道,天色忽的暗淡了下來。她拿出戒指盒里的戒指說,我記得你朋友的女朋友也戴著一枚一樣的,她跟我說過這是假的。這個王八蛋,讓他辦點事從來沒靠譜過。她把戒指從我頭上擲了過去,掉到后備箱里。我回過頭去看,發現車里的玫瑰花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堆牛糞。
當我再回過頭時,她已經在人群中消失了。
我站直身子拍拍膝蓋上的灰塵,周圍聚集的人更多了,他們拿著手機拍著我,以往在片場,這是演員才有的待遇。我看著后備箱里的牛糞,突然笑出聲來,這太她媽有意思了。我點上一支煙,狠狠抽了一口,然后也把煙擲在后備箱里。煙頭把混合著干草的牛糞點燃了起來,所有的人都害怕的退后,而我卻迎了過去,那股溫暖真的令人久違。
我的兩只眼球看到了,當那輛車和我的身體爆炸的一瞬間,我們和那枚戒指都綻放成了無數朵盛開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