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序獵人

發表于《科幻世界》 2013.09

微雨。
遺體告別大廳。
肖城的目光越過恩師李焱的遺體，望見對面的她沒有一絲淚痕，正略帶忿恨地靜默著。
突然一記槍聲響起，打斷了司儀的悼詞，鮮血瞬間遍布她美麗的面頰。

肖城從噩夢中驚醒，窗外掛著夢魘中那陰沉的雨幕。
砰砰的槍聲……不，敲門聲再次響起。
“誰？”
“快遞。”
快遞？難道是昨晚訂的書？
打開門，門外站著一男一女。男的遞過一本書，“這是你買的書吧？”
肖城看了一眼封面，“沒錯。”說著伸手去接。
利用肖城取書的空當，男的向前抵住了門，女的亮出了證件，“國家安全部。你是肖城？”
肖城愣了一下，回答說：“是……”
女的又掏出一張照片，問：“這個人你認識？”
照片上是李晶，剛才夢中的女孩。剎那間，無數的往事爭先恐后地涌入肖城的腦海，仿佛一個古老的封印被揭開。
“是……是的。不過有兩年沒聯系了。”
“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吧。”
“現在？”
“是。”對方的回答毫無回旋的余地。

肖城被兩人請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女探員陪坐在他身邊。
“請問，找我什么事？”車開出一陣后，肖城打破了沉默。
“對不起。我們得到的指示是安全將你帶到目的地，其他并不知情。”女探員不帶感情地回答。
肖城意識到再問下去也毫無意義，所以他將臉轉向已經被擋板擋住的車窗。

李晶……肖城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一幕幕往事開始變得清晰。
清晨夢境的內容，是五年前的一場葬禮。只是現實中并沒有發生槍擊，和無數平凡的葬禮一樣，那場葬禮靜靜地結束了。
李晶的母親走得早，這次又因車禍失去了父親，她身邊便沒了什么親人。作為李焱的得意門生，肖城陪著李晶一起做了葬禮的善后并將她送回了家。
雖然剛接觸不久，肖城卻很清晰地感到，自己心中那塊特殊的位置已被這個女孩占據了。但那時顯然不是表白心意的時機。他能做的，只有隔三岔五去看看李晶，帶些禮物問候一下。
一個月后，李晶告訴他說，想要離開這座城市去外面散散心。
肖城說，好，在外面注意安全。
那之后，肖城再沒得到李晶的消息，有心問，卻又總覺得沒有一個充足的理由。
后來，肖城重新淹沒在理論公式和實驗研究的海洋里，同大多數理科男一樣，一段還未萌芽的感情在不知不覺間沉入心底，仿佛被遺忘了一般。
葬禮一年后的一天，肖城來到學校里的一家小餐館獨自悶頭吃飯，腦子里想著自己課題中弦理論那些多維空間幾何的解法。
電視里，正在直播一個彩票大獎的開獎儀式。
“距離開獎還有一段時間。”電視中的主持人說，“我們這次有幸將人稱‘彩票女王’的李晶請到了開獎現場。”
“李晶”這個名字的出現打斷了肖城的思緒，但只是片刻的中斷，畢竟叫這個名字的人太多了。
“李小姐，你好。歡迎來到超級雙色大獎的開獎儀式。”
“你好！”
聲音是那樣熟悉，肖城不由得抬起頭來。那個曾經令他日夜思念的人此刻正透過電視對著自己微笑。
“我們聽說，你在最近半年時間內，頻頻獲得各種彩票的頭獎，獎金總額已經超過百億。而且，每次你都是只買一注便幸運中獎。”
“是的。”李晶平靜地回答。
“請問你有什么秘訣呢？”
“或許是我父親的在天之靈一直保佑著我吧。”
“這次的彩票，你也是只買了一注？”
“是的。”
“請問獎券方便拿出來看看嗎？”
“可以。”李晶掏出彩票遞給了主持人。
“大家請看，這就是彩票女王投注的號碼！”
屏幕中顯示出了李晶彩票上的投注——紅：03，63，59，84，37，10；藍：94。
“超級雙色大獎每個球的可能數字為1到99，而且只有順序一致才能獲得特級大獎。請問，李小姐，這個數字是你自選的還是機選的？”
“機選的。”
“謝謝李小姐。現在讓我們來開獎！”說著，主持人例行公事地介紹了公證人員、開獎方式。隨即，公證人員啟動了抽獎機。九十九個小球在罐子里翻騰起來。
“根據物理學家的說法，空氣產生的這種混沌狀態是很難被預測的，所以雖然這種開獎方式已經延續了多年，但以如今的科技水平，要對開獎結果進行預測依然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
肖城知道主持人說的是事實，盡管物理學家們已經推演出了大到宇宙天體小到電子夸克的運動規律，但對數據量巨大的湍流（物理學術語是這么叫的）仍舊無能為力。
“第一個球……03，第二個紅球……63！正是李晶彩票上的號碼！
“接下來是……59……84……37……10！太令人難以置信了！紅球全部一致！李晶已經可以穩拿二等獎了。
“那么，我們的彩票女王……現在叫女神也不為過，她到底能否如愿拿到特級大獎呢？請公證人員啟動藍色球的開獎機！”
94，透過電視的特寫鏡頭，可以清楚地看到藍色球的結果。
“觀眾朋友們，我相信大家都已經看到了結果。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現在所看到的一切，‘難以置信’這種詞匯在此時也顯得過于平淡了！接下來，只要公證人員確認有效，從創立本種彩票至今的最大獲獎金額將會交到彩票女神李晶的手中。下面請公證人員致公證詞。”
兩位公證人一反常態地交頭接耳了很久，隨后才緩慢地念出了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公證詞，并重新宣讀了中獎號碼。
“觀眾朋友們，觀眾朋友們，我宣布，超級雙色大獎開創以來第一份特級大獎的獲得者是——李晶！這絕對是一個奇跡！”

凝神觀看的肖城看到李晶如此高調領獎，一邊覺得驚訝萬分，一邊又覺得實在有些不妥——這是兩人重新聯系的好機會，于是他撥通了李晶的電話。
“是你？！”李晶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高興，比在電視里看起來的更加興奮。
“是我。我剛剛在電視上看到你贏了大獎……”
“是呀是呀！你在哪兒呢？跟我一起去花掉這筆錢吧！”
“在學校……”聽到了李晶的聲音，肖城發現自己完全無法主導對話，原本準備要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學校？現在不是放假嗎？這樣好了，我這就給你定個機票，明天你去機場，我們在拉斯維加斯見面。”李晶沒給肖城插話的機會，連珠炮般地說。
“拉斯維加斯？”肖城一愣，“可我還沒有簽證呢……”
“沒事兒沒事兒，你明天去機場就行了。放心，保準沒事兒！”
“可……”
“不好意思，節目組招呼了，我先掛了。”說罷，電話便被掛斷了。
肖城前腳回到寢室，航空公司的短信后腳就發來了，上面有著詳細的航班信息。

通過拉斯維加斯機場的行李檢查處后，肖城長出了一口氣，他終于可以放下自己那顆懸了十多個小時的心了。
太順利了！兩國的海關居然都沒有難為他這個沒有有效簽證的人，甚至沒有一絲懷疑。
肖城還是無法相信這一切，他將護照拿到眼前，開始仔細翻檢上面的印章和簽證……
“肖城哥！”隨著一聲輕快的招呼，李晶來到了近前。肖城剛一抬頭，護照便被她一把搶了過去。只見她很熟練地翻到一頁，遞還了護照，“瞧！”
那頁上是肖城的美國簽證。肖城發現過期日期比他記憶中的推遲了五年，拿近仔細看，是一塊頑固的污漬篡改了數字。
他抬起頭來瞪著李晶，問：“你怎么知道的？再說海關那邊應該還有電子記錄可以核對……”
“別問那么多，快跟我走吧！”李晶拉著肖城往機場外走去。

“晚上好！”兩人走進賭場大門時，一名身材魁梧的保安迎面走來，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
“晚上好！”李晶笑著回了一句。
“李小姐，歡迎再次來到拉斯維加斯，更歡迎您下榻威尼斯人酒店。”保安很客氣地說，“但很抱歉這里不能讓您進入。”
李晶一揚眉毛，“為什么？”
保安稍微停頓了一下，“據我所知，您與拉斯維加斯的所有賭場都是有協議的。”
“那個協議只是說我不能再參與游戲，可沒說我不可以帶朋友來開眼界。”李晶望了一眼肖城，“這是我朋友肖城，第一次來賭場。難道你們就這么急著拒絕一個新客人？”
保安一時被問住了。耳機中應該有新的指示傳來，他停了一陣才說：“對不起，看來情況有些特殊，賭場經理希望能見您一面。”
李晶在心中冷笑了一聲，“那好啊，讓他來找我好了。我們先隨便逛逛。”說完，當保安不存在似的拉著肖城繼續向前走去。
“協議是怎么回事兒？”肖城忍不住問。
“沒什么，就是我之前來過幾次，玩得有點大。”
“你贏得太多，被賭場列入黑名單了？”
“差不多吧。不過有我名字的那個不叫黑名單，叫Griffin Book。”
“Griffin Book？”
“我不知道這東西中文怎么翻，里面收錄了在賭場里贏得太多或者有作弊嫌疑的人。總之，賭場是不歡迎我啦，所以我才轉去玩彩票。說實話，還是賭場好玩些。”
肖城剛要再問，一個西裝筆挺的人滿臉堆笑地迎面走來，看相貌有些亞裔血統，“晚上好！承蒙李小姐大駕光臨，實在榮幸。”
“還是經理會說話。”李晶指了指跟在身后的保安，“不像這位，要把我逐出門外。”
“非常抱歉。他們不知道您是帶朋友來的。”說完，對方轉向肖城，“這位肖先生，聽說是第一次來賭場？”
肖城輕輕點了點頭。
“那是否需要我為您做一下向導？”
“不必了！”沒等肖城回答，李晶從旁斷然拒絕，“有我在呢。”
“那是那是。說來今天很巧啊。另一位在Griffin Book榜上有名的人士剛巧也在此，不知李小姐是否愿意來一次賭神爭奪戰？”賭場經理狡猾地轉換了話題。
“賭神？”
“甘比諾·布萊克伯恩（Gambino Blackburn）。”
“不認識。”李晶說完不屑地一仰頭。
“憑李小姐的身手，不認識也不奇怪。可要說起給賭場造成的損失，甘比諾可是排在Griffin Book第一位的。”
“那只是我不貪心罷了。”
“既然如此，何不比試一下呢？”
“我可是遵守協議的人。”
“沒關系，協議上早已寫明此類比賽例外。”
“那我也已經沒這個興致了。要怪就怪你的保安吧。”看到保安頭上滲出的汗珠，李晶笑了一下，補充道，“不過，我可以讓我的朋友陪他玩。”
一直旁觀的肖城眼睛一下瞪了起來，“你是說……我？”
李晶俏皮地對著肖城一笑：“正是！”
“容我說明一下，如果賭輸了，損失將是自己的。”賭場經理好心提醒道。
“那是當然。什么時候把那送錢的先生叫出來？”
“我立刻就去準備，您可以先帶肖先生熟悉一下各種游戲規則。”
“不需準備。隨時奉陪。”
這話讓肖城和賭場經理都有些不知所措。
此時，旁側響起了拍巴掌的聲音。一名金發碧眼的風流男子鼓著掌走了過來。
“不愧是傳聞中的李小姐，佩服佩服。‘送錢的’已經來了。叫我甘比諾也行。”說著，男子輕俯上身向李晶伸出手來。
李晶高傲地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看著甘比諾施了一個吻手禮。
站直身后，甘比諾轉身對賭場經理說：“既然李小姐不需要準備，那么我也不介意現在開始。”
“對不起，你的對手是我！”肖城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突然站到了李晶和甘比諾之間。
“噢，抱歉。”甘比諾臉上透出一絲不屑，“聽說你是第一次來賭場？”
“那又如何？”肖城沒有示弱。
“希望你不會另女士失望。”甘比諾撇了撇嘴，說，“你打算選哪種玩法？”
玩法？肖城愣了一下，他壓根不知道什么賭博的玩法，只是隱約記得曾在一部電影里看過21點，英文好像叫——Blackjack。
“Blackjack！”
“很好。一個數學高手。”甘比諾笑道。
“兩位這邊請。”賭場經理伸手示意。

來到牌桌前，甘比諾問肖城：“誰坐莊？”由于是賭神爭奪戰，賭場經理撤出了自己的荷官，讓兩人來決定一個莊家。
“坐莊？”
“就是發牌的人。”李晶在旁邊說，“對于會玩牌的人來說，坐莊等同于想拿什么牌就拿什么牌。”
“多謝李小姐到位的說明。”甘比諾僵硬地笑了笑。
見肖城有所遲疑，李晶補了一句：“我說肖城哥，你又不會玩牌，坐莊浪費那個位置。不如就讓他坐莊好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也不容肖城做選擇了，他只好順勢說：“就請布萊克伯恩先生坐莊吧。”
“多謝肖先生好意。”說罷，甘比諾毫不客氣地走上了莊家的位置。
肖城坐到了牌桌另一邊。望著干凈的綠色牌桌，他緊張起來，作為一個連規則都還不清楚的人，居然跟世界一流賭神對陣，而且還給了對方操牌的機會。他不敢想接下去會發生的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鑒于肖先生或許是第一次玩兒，就讓我來簡單為你介紹一下21點的規則吧。”甘比諾俯視著肖城和整個牌桌，高高在上地說。
“那就有勞了。”肖城認為自己確實有必要聽一下規則，至少可以讓自己輸個明白。
對于整日游弋于數學公式的物理學家來說，21點的規則當然不算難。但隨著對規則的了解，肖城逐步陷入了絕望：在一個靠比牌點大小取勝的游戲里，當對手可以操縱發出的牌時，自己哪兒還有勝算？
“那么我們開始吧。請下注。”甘比諾向肖城伸手示意。
肖城看了看牌桌上的賭注范圍規定，小心翼翼地按照最小賭注數出了籌碼，推到了下注區。
“肖城哥，別那么小氣！往大里賭！”
肖城猶豫了一下，又補了一倍的籌碼。
見肖城如此謹慎，甘比諾笑了，“肖先生既然是第一次，我給肖先生一個優惠吧。這一輪，我輸了，照賠；肖先生輸了，不算數。”
“誰稀罕你的優惠，肖城哥，往最大賭注上放，準贏！”
肖城心一橫，將籌碼加到了賭桌允許的極限。
甘比諾笑了，并沒有明確自己的優惠是否仍然有效，便準備開始發牌。
“等一下！”李晶突然打斷了甘比諾，轉身問賭場經理，“我聽說21點之所以被稱作Blackjack，是因為早期曾經存在一種規則，當黑桃A和黑色J組合時，可以贏得十倍的獎金？”
“是的。”賭場經理點了點頭。
“我想在這次游戲中復活這一規則。”
由于這是一條對莊家明顯不利的規則，賭場經理望向甘比諾征求意見。
甘比諾充滿自信地回以肯定的微笑。
“就讓我們復活真正的Blackjack吧。”
聽到賭場經理的宣布，在一旁圍觀的人群中傳出陣陣低聲的議論。這些人是循著賭神爭奪戰的廣告聚來的，而且正在越聚越多。賭城各處安置的顯示屏中也都在直播即將開始的對決。
“那么，現在開始發牌。”甘比諾的一句話，讓人群重新安靜了下來。
甘比諾熟練地從牌垛中挪出撲克牌，送到肖城面前，翻面。
黑桃A！
這牌來得如此之快，人群出現了些許騷動。
甘比諾也是一愣，但沒有停下發牌的手。
第二張是莊家的明牌，但發牌沒有結束，暫時還是扣著的。
接下來又是肖城的牌，當牌面亮出的瞬間，人們不由都叫出了聲。
梅花J。黑色的J！
真正的Blackjack！
甘比諾心中一驚，抽回手將自己的牌翻了過來——紅心4和梅花8。毫無反擊之力的牌點。這一輪，甘比諾沒有使用自己的手法，但他沒料到對手會有如此的運氣。
肖城一下蹦了起來，轉身瞪著李晶，笑著大叫：“我贏了，我贏了！我贏了！”
李晶卻很冷靜，“我早就說過你會贏。”
“恭喜你，肖先生。這是你贏的籌碼。”甘比諾很紳士地劃出了十倍的籌碼送到肖城面前，心中暗暗決定下一局出千。
“請下注。”隨著甘比諾的指示，第二輪開始了。
“當然是最大賭注。”肖城毫不猶豫地擺上了籌碼。剛放好，心里又開始打鼓，難道好運還會持續？可他已沒有退路可走。
甘比諾開始發牌——
肖城的面前，依次擺下：黑桃A……黑桃J！
經典的Blackjack再次眷顧了肖城。
而甘比諾的面前仍舊是無力的牌點——黑桃7、方塊2。
剛剛平息下來的人群再次爆出呼聲。
甘比諾的額頭在不知不覺間爬滿了汗珠。他不理解為什么自己的換牌術會失誤。牌一亮出，他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但到了下一張牌卻仍舊失誤。從入道開始，他還從沒有出現過如此嚴重的失誤。他知道這絕不是肖城的千術，怎么看肖城也是毫無經驗的新手，一旁的李晶也確實在做一個老實的觀眾。作為一個世界一流的賭徒，甘比諾不相信他們有什么他無法看出的千術。問題一定是出在自己身上。
甘比諾調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冷靜，冷靜，這時最忌心急。你一定能行的。”做過心理暗示，甘比諾覺得自己的自信心又恢復了。
“請下注。”第三輪開始。
甘比諾用手指撫摸著牌面，回憶著早已暗記在心的牌點。這次一定不會錯的。牌被他捏在手里，慢慢地送到肖城面前。
不會錯的。不會錯的。在牌移動的過程中，甘比諾反復核對自己的記憶和牌面的手感，不斷地鼓勵自己，兩眼則直勾勾地盯著一臉期盼的肖城。
翻牌。
黑桃A。
甘比諾定在那里。不可能！這應該是我的牌！不，別激動，甘比諾，你是賭神，可以用下一張牌化解。
莊家牌，應該也是黑桃A。甘比諾心里想著，將牌挪到自己面前。
又輪到肖城的牌。一定是張小牌，這手感很對。跟這里的賭場經理合作這么多年，這熟悉的感覺一定沒錯。
翻牌。
人群炸開了，將甘比諾的大腦炸成了一片空白。
黑桃J！
經典的Blackjack再次出現。
甘比諾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為了找回自信，他翻開自己的莊家牌。他想，至少莊家牌不會錯吧。
黑桃6、紅心2。不足10的牌點徹底動搖了甘比諾的自信。
但游戲還沒結束，甘比諾不能就這樣退縮下去。
“請下注。”看著對面肖城那越堆越高的籌碼，甘比諾冷冷地說道。
上限賭注。
發牌。黑桃A、梅花J！又是十倍獎金。
連續四次經典的Blackjack，讓甘比諾愣在了那里。哪怕自己的換牌術失靈，這種連勝也太不可思議。難道對面這個黃種人真的有什么神靈相助？
“甘比諾，還要繼續嗎？”賭場經理見甘比諾遲遲沒有進入下一輪，在旁邊問道。
“要！”
這個賭桌用了四副牌，現在所有的黑桃A都用完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有十倍獎金的Blackjack了。甘比諾這樣想著，開始了下一輪，“請下注！”
梅花J在肖城面前被翻了過來。
甘比諾在心中一陣冷笑，可惜已經沒有黑桃A了。
將莊家牌拉到自己面前后，他為肖城發出了第二張牌。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容。
翻牌。
黑桃A。黑桃A？黑桃A！
這次，連賭場經理都愣了。
“怎么會？！”甘比諾發出了一聲怒吼。
肖城不明就里，盯著甘比諾，輕聲問：“有什么問題嗎？”
甘比諾沒有回答，旁邊的李晶大笑了起來。
“肖城哥，你太命硬了！這一桌是用四副撲克的牌桌，你居然能拿到第五張黑桃A。”
嘈雜的人群中，賭場經理緊張地協調調查，十幾分鐘后他放下了對講機，開始對大家說明：“很抱歉，經過剛才的確認，由于操作員的失誤，把一張梅花A和黑桃A搞錯了。所以本桌多了一張黑桃A，卻少了一張梅花A。”
一名工作人員走近牌桌公開了所有的牌，果然錯了一張黑色A。
“對不起，甘比諾。由于是賭場的失誤，本次游戲的賠金由本賭場來替你承擔。”
“不必了。”甘比諾頹然癱在椅子中。他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慘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敗。面前的這個人不是一個賭徒，他自始至終都在誠實地進行著游戲。然而，幸運卻一次又一次地眷顧著他。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賭神吧……
賭場經理走上前來，用詢問的目光看了看甘比諾。后者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慢慢地合上了雙眼。
賭場經理轉身來到肖城身邊，舉起他的手臂，面對人群、面對攝像機宣布了新一代賭神的誕生。

肖城和李晶離開賭場，在不夜城中盡情地揮霍著贏來的獎金。那里有的是地方花錢，有的是地方狂歡，有的是地方讓人迷失自我。
肖城第一次知道，酒精飲料不僅限啤酒、白酒和紅酒，還有著數不盡的種類，而且味道各異。從不喝酒的他很快爛醉如泥，之后的事情全不記得了，能記住的只有一種情緒——歡樂至極的亢奮。
記憶中的下一幕是在第二天早上。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全身赤裸躺在床上，同樣赤裸的李晶趴在他的身旁，一只胳膊還搭在自己的胸膛上……

“我們到了。”國安部女探員的一聲提醒將肖城從漫長的回憶拉回到全封閉的車里。
車門打開，肖城跟著走進了一棟建筑。男探員離開他們前去報告，女探員把他帶進一個類似招待所客房的房間。
洗漱并吃過送來的早餐后，肖城被帶進一個會議室，空蕩蕩的房間中只有一張會議桌。一個人等在那里。
“你好！肖博士。”對面的人很客氣，“很抱歉打擾了你的日常生活。”
“請問找我有什么事？”
“在告訴你之前，我想先確認一件事情。你知道711空難吧？”

“711空難”……肖城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他人生的又一個轉折點。

從賭場返回之后，肖城搬入了李晶的豪宅。那里早已備下了最先進的設備供肖城完成自己的研究，而學校因為得到了資助也對肖城的行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兩個人不時會一同到其他地方游玩、豪賭。這樣過了大概一年多。
一天，李晶提議去歐洲，肖城因為自己的論文正值關鍵階段，便讓李晶一個人去了。
7月10日，李晶告知了肖城自己第二天的返程航班。7月11日，肖城得知那班飛機失事了。
然而對那次事件，新聞只播報了一次便沒有了后續。肖城打電話去航空公司、調查機構乃至政府詢問，得到的答復都很模糊，只說正在調查，目前沒有任何幸存乘客的消息。
連續幾天下來，肖城無法繼續忍耐了。他決定冒險使用導師留下的宇宙快照系統，親自來調查李晶的生死，哪怕那是被政府禁止的行為。
李焱在十幾年前提出了宇宙快照理論，指出如果以一種適當的方式在某一時間點做下標記，則可以用相當小的容量保存一個宇宙快照，里面包含了宇宙的全部信息。即便到了未來，也可以利用這一快照，從中慢慢查找那個時間點上的任意信息。到去世前，李焱已經成功地將自己的理論變成了可以應用的系統。只不過受計算能力所限，對宇宙快照的分析目前還僅限是非性問題。由于這將嚴重破壞各國政府以及各大企業的保密工作，所以各國政府一致通過了禁止李焱公開這一系統的決議，并將整套系統銷毀，相關資料則轉移到了國際空間站上歸檔。
作為李焱的學生，肖城在系統完成之前偷偷地備份了一份資料，并且做了多次加密壓縮，存儲在了完全不相關的地方，因此逃過了政府的排查和銷毀。
此刻，他調出封禁的資料，開始重建宇宙快照系統。由于之前參與過相關工作，資料又很完備，僅用一個星期，系統便完成了。肖城啟動系統，做了一個宇宙快照，然后通過最新的語意識別系統輸入了自己要調查的內容：“李晶是否還活著？”
結果即刻返回，這就是宇宙快照系統的威力，不僅包羅萬象，并且對太陽系范圍內問題的調查速度極快。
是。
一個肯定的回答。肖城的心放下了。雖然不知道人在何處，但至少李晶還活著。接著他鍵入了新的問題：“李晶是否身體虛弱？”
否。
“李晶是否隨時可以得到維生物品？”
可呼吸空氣：是。
食物：是。
飲水：是。
藥品：是。
綜合：是。
顯然語意識別系統將問題做了分解。
“李晶是否心情舒暢？”肖城自己都搞不清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
是。
看到這里，肖城覺得李晶目前應該沒有什么太多可擔心的，于是不由得想知道她在哪里。
“李晶是否在亞洲？”
是。
“李晶是否在中國？”
是。
“李晶是否距離此處100公里以內？”
是。
肖城一愣，這么近？！
“李晶是否在這棟房子里？”肖城自己都不抱希望地笑了。
是。
剛看到答案，后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肖城哥，我回來了。”

但李晶的歸來卻讓肖城喜憂參半。喜的是心上人安然無恙，憂的是……李晶多了一種肖城無法忍受的興趣——挑戰極限。
起先只是蹦極、攀巖、翼裝飛行之類的極限運動，后來發展到深入無人區、熱帶雨林、原始人部落、大沙漠……而且每次都必定要拉上肖城。
如果做好充足的安全準備，肖城也不會那么介意。可李晶通常都是臨時起意，拎包就走，去沙漠不帶水，進雨林不備藥。雖說每次兩人都能絕處逢生，奇跡般地生還，但肖城很難迫使自己去適應這種時常拿生命開玩笑的過于刺激的生活。
終于，在忍著被眼鏡蛇咬出的傷口傳來的陣陣劇痛走出撒哈拉沙漠時，肖城對李晶提出了分手。
李晶低頭沉默了一陣，答應了。
從那以后，肖城再沒見過李晶。

今天，被問到“711空難”，勾出了這段他以為自己已經忘掉的往事。
“是的，我知道。”肖城對那人的問題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那你也一定知道李晶曾經在那架飛機上吧。”
“是的。”
“這是飛機乘客的名單。”對方遞過來一張紙，“由于保密原因，我們抹去了乘客姓名，但你可以看一下他們的工作和職位。”
肖城接過紙看了看，發現名單上的人都是政府工作人員。有些隸屬于軍隊，有些隸屬于國安部，有的隸屬于外交部，甚至還有一些外國官員。他抬起頭看著對方，不明白這能說明什么。
“李晶是那班飛機唯一的幸存者，我們懷疑她與恐怖分子有聯系。‘711空難’可能是她蓄意制造的。”
肖城不喜歡對面這人得出的結論，問：“你們有證據嗎？”
“沒有。這只是各種可能性之一，但最近的事情讓她的嫌疑開始增大。”
說著，那人取出幾張附著照片的資料推到肖城面前。肖城接過翻看了一下，是數名中外高官的簡介，有美國的、歐盟的、俄羅斯的，當然也有中國的，而且所任職務都多少與高科技軍備或情報相關。資料同樣隱去了姓名，照片也在關鍵位置做了處理。他們都在最近一個月內死亡，有意外死亡，也有突發急病死亡，死前都收到了寫有精確死亡時間和方式的死亡預告。預告上畫著一個漂亮的水晶蘑菇。
“肖博士是聰明人，我想你已經看出其中的異常之處了吧。”
“死亡預告？”
“是的。如此精確的死亡預告，雖然我們尚未從任何一起案件中找到他殺的證據，但用巧合解釋實在缺乏說服力。”
“確實，但這跟李晶有什么關系呢？”
“這些死去的官員都曾經跟她父親，也是你的導師，李焱教授有過接觸。而且我們在調查過程中，在李晶學生時代的練習簿上找到了與這個水晶蘑菇相似的草圖。另外，根據我們密碼學專家的分析，蘑菇代表了‘李’字，這個水晶蘑菇應該就是暗指李晶的名字。”
“可是為什么李晶要殺這些人呢？”
“這也是我們搞不懂的一點。或許李晶誤以為父親的去世是由于我們的保護不周吧。當然，這一切都還只是推測，沒有足夠的證據。除非我們能有證據證明有什么方法能達到這樣的殺人效果，否則李晶都是清白的。”
“你告訴我的這些應該還是未公之于世的保密信息吧？”
“是的。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么多，是希望你能幫助我們解讀從李晶那里查到的一份資料。”
“為什么是我？”
“我們也找過其他人，但他們說這份資料是李焱教授留下的，如果不是跟他一起做過研究的人，恐怕需要數年才可能搞懂其中的意思。我們時間緊迫，而你是李焱教授最優秀的學生。”
“時間緊迫？”
“是的。根據已收到的死亡預告，下一個人將會在三天后死去。”
“什么？還有多少收到死亡預告的人活著？”
“這是最后一位了。他正在趕往這里，為了跟你見一面聽取你的結論。”
肖城一直以為自己參加了導師的全部最新研究，從未聽說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資料，此時心中不免生出了好奇。而且，搞清資料內容或許可以消除李晶的嫌疑。于是，他馬上問道：“資料在哪里？我現在就開始。”
對方遞過來一個有些特別的存儲卡，隨后站起來打開旁邊的一道門，“這邊請，里面有為你準備好的設備。這個卡片也只有在那里才能讀取。”

整整三天，肖城沒有離開房間一步。這里有最先進的設備，甚至有一臺與世界最快大型機連接的電腦，同時背后有一整支科研團隊待命隨時協助肖城。
雖然只是一張小存儲卡，但里面信息量巨大，跟這些信息比起來，宇宙快照理論只能稱得上是一塊敲門磚。肖城從沒想到自己的導師竟然走到了這一步，這是他想都沒想過的發展和應用方向。
雖說難題不斷，而且能看出資料并不完整，但到第三天凌晨，肖城基本搞清了整套理論的脈絡，開始著手制造可應用設備。李焱的偉大之處在與他不僅僅提出了理論，而且還給出了完全可實踐的應用方案乃至詳盡的設計。肖城之所以要制造設備，也是為了驗證李焱得出的離奇推論。就好像廣義相對論的光線彎曲推論，在得到日全食時的觀測證實之前，無論數學論證多么嚴謹，總還是無法讓人信服。
大半天之后，設備完成了。實際的設備比肖城想象的還要容易制造。
實驗的結果是成功的。雖然肖城對自己的導師一直很有信心，但這一刻來臨時，他還是非常興奮。肖城離開座位，決定將得出的結論向外面的人匯報。然而當手觸到門把時，他站住了。
這一結論恰恰證明了李晶殺人的可能性，他不能親手將心上人送上斷頭臺。
不，還遠不止如此，頭腦里快速推演的結果將他引向了一個可怕的推論，一個關乎整個宇宙的危機。一瞬間，他立刻明白了老師為何沒有公開這一成果，明白了老師為何沒有告訴他有這項研究。
帶著一身冷汗，肖城默默地轉回身，迅速銷毀了做好的設備，仔細刪除這三天的研究成果，僅留下拿到的資料和最初的一點初級推導，并將推導故意引入一個錯誤的方向，一方面用來搪塞可能的調查和盤問，另一方面希望可以誤導后來的研究人員。一切準備停當，肖城走出了房間。
“很抱歉，我恐怕無能為力。我當年跟著導師做的研究只是一小部分，我也沒想到導師是如此的……天才，他的資料，我只能做出一點點推進，都留在電腦上了。真的非常抱歉，我沒辦法幫助您。”面對門外望眼欲穿的長官，肖城低著頭努力裝出一副很愧疚的樣子。
長官看看他，輕輕點了點頭，“沒關系。你已經盡最大努力了。不需要道歉。”說完轉頭招呼過一個人，“送肖博士回去休息吧。這幾天難為他了。”
“是！”

肖城又坐進了密封的轎車，心里盤算著如何找到李晶。
突然，身邊一聲巨響，一股熱浪向他襲了過來，緊接著他便失去了知覺。

轎車爆炸了，火球隨著慣性繼續向前撲去……

“報告長官，我們已經成功復制了肖博士的成果，得到了這樣一臺設備。”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青年站在長官身邊匯報著，“雖然中間過程我們無法理解清楚。但根據監視錄像留下的內容，我們已經掌握了這套設備的使用方法和功能。”
“很好！那就說說吧。”胖長官掂量著手里這個比手機還小一號的東西說。
“按照資料里的命名，這是一個小概率事件觸發器。我認為與其枯燥地說明，不如現場演示一下。”
青年取出一枚硬幣，“通常來說，拋硬幣后的結果是無法預知的。但如果有了這套設備，它可以保證你需要的一面朝上。”說著，他從長官手中恭敬地借過設備，按著一個按鈕說：“硬幣有數字的一面朝上。”說完，拋出硬幣。
硬幣落到桌上，滾了幾下，倒下，果然是有數字的一面朝上。
胖長官點了點頭。
接著，青年又對著設備說，“硬幣會立在我的腳面上。”說完拋起硬幣。
硬幣再次落下，滾出了桌沿落在青年的鞋子上，隨即立在那里，停住了。
看到這兒，胖長官睜大了眼睛，從青年手中拿過了設備，說：“硬幣自己回到桌上，立著。”
沒想到青年突然大腿沒來由地抽搐一下，硬幣飛了起來落在桌上，立在了那里。
見此情景，兩人都愣住了。
“看來，這套設備的潛力還有待于不斷挖掘呀！”胖長官笑著說，“干得好，你可以走了。”
“是！”說完，青年轉身向房門走去。
“讓他在出門后暴斃。”胖長官輕輕地對著手里的小概率事件觸發器低語，他要驗證一件最關鍵的事。
房門打開，青年兩只腳剛挪到門外，突然雙手捂住胸口，倒地不起。
胖長官走過去看了一眼，青年兩眼上翻，嘴邊掛滿了白沫。
半小時后，醫生前來報告：青年死于急性心臟驟停，雖然這在醫學史上曾有過幾例相似的病例，但發病率極低，仍屬醫學難題。
胖長官聽過匯報，嘴角輕輕地揚了起來。

肖城慢慢睜開眼睛，耳朵里回響著爆炸聲引起的耳鳴。
我這是在哪兒？到底發生了什么？
狐疑之際，隱約聽到旁邊傳來腳步聲，接著，面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李晶。
“你醒了？”李晶的聲音與耳鳴的嗡嗡聲混在一起。
肖城想要回答，卻覺得自己無法動彈，只能眨一下眼。
“真幸運！要不是我想起來查了一下，差一點你就死了。”
“查……”肖城從嗓子里擠出一絲聲音。
“是的，查宇宙快照。”李晶別過頭去，“你離開的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查的。查你是不是安全，查你是不是健康，查你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
肖城沒想到兩年來李晶一直在關注著自己。
“今天忽然查到你有生命危險，就把你弄過來了。”
“弄”過來？難道是……肖城不由得說出了聲，“小概率事件觸發器？”
聽到這個，李晶興奮了起來，“是啊！你也研究出來了？沒想到真的能成。你就這么‘啪’地一下，憑空地出現在了這張床上。我自己都沒想到這種事情能成，只是覺得不試一下你就死定了。”
是啊。這確實可能發生。李晶或許不懂，但研究物理的肖城很清楚這是多么小的概率。按照量子力學的推論，粒子可能出現在任何位置，只是在有些位置的出現概率極低。而組成人體的大量粒子以不變的組合和運動狀態同時出現在另一個位置的可能性是所有單個粒子概率的乘積，可以說近乎于零。如果用自然的方法等待這樣的事件發生，恐怕得經過數億倍甚至數萬億倍宇宙年齡的時間才可能發生一次。
想到這可怕地概率，肖城搖了搖頭，他看著李晶問：“你知道小概率事件觸發器的原理嗎？”
“不知道。你說說看。”
“時間回溯。”
“時間回溯？”
“這還得從宇宙快照講起，宇宙快照將所標記時間點的快照保存了起來，那里其實并不是真的保存了快照時宇宙的所有信息，而是保存了當時的時間坐標信息，所以才會只需要很小的容量。因為過去是不會改變的，有了這一坐標點，就可以沿著時間維度回溯到那一坐標點去獲取其中的任意信息。這才是宇宙快照背后的深層原理。”
李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既然可以通過計算機回溯到標記的時間點獲取信息，你父親他大膽地提出，讓整個宇宙回退到過去的時間點也是可能的。其實，時間一直都是在時間軸上不斷震蕩的，時間回溯本來就是可以、并且經常自然發生的現象。只不過，當時間回溯時，宇宙中的所有物體都回到了之前的狀態，人的記憶也不例外失去了那時間點之后的記憶，所以沒有人會意識到發生了時間回溯。時間不過是人們對運動下的一個定義，當整個宇宙都在進行熵減的逆運動時，就是所謂的時間回溯。因為這是常見的自然現象，人為使其發生也不是很難。”
“你是說，時間回溯就好像我們看視頻時往回跳，作為視頻里面的人物是不可能知道視頻被倒回了？”
“對。但與視頻再次播放時將播放同樣的內容不同，我們的宇宙有一定的隨機性，可能出現新的結果。小概率事件觸發器就是在事件結果沒有達到設定標準時，將時間不斷地回溯到設定事件基準的那一時間坐標點的設備。”
“如果沒理解錯的話，我之所以能中彩票頭獎，是因為當我沒有中頭獎時，小概率事件觸發器就會讓時間回到我設定自己會得頭獎的時刻，讓宇宙重新再來？就像主角死掉就會自動讀取最后存檔的游戲？”
“是的。與游戲不同，那可能是上億萬次的回溯，而且你不會知道。”
“當我們穿越撒哈拉沙漠時，你我已經死去無數次了，不過我們死去的那個宇宙被回溯了，只有我們都活著的現在這個宇宙才會繼續發展下去？”
“正是如此。宇宙快照查詢技術可以讓小概率事件觸發器快速進行設定基準的判斷。所以，我想我們應該不會在那些被回溯的宇宙中死太久。”
“那么，那些被回溯的宇宙有后面的未來嗎？”
“不知道，這在物理學上還有爭論。如果你相信多重宇宙理論，那么那些宇宙還有自己的發展，我們只是從一個分支跳入了另一個分支；如果你不信，那么那個宇宙就跟不存在一樣，被回溯掉了。”
“肖城哥，你信嗎？”
“我？”肖城笑了笑，“你父親和我都是多重宇宙論的反對派。”
“我父親可以安息了。”
聽到這句話，肖城臉上透出了一絲疑惑。
“還記得‘711空難’嗎？”
李晶沒等肖城回答，繼續說了下去：“那架飛機是我讓它墜毀的，上面坐著的都是殺死父親的兇手。
“父親根本不是死于車禍。他是被人害死的。我曾經偷聽到了他跟不知是哪里的要員打電話時的談話，他們想要奪取這個可以讓一切成為可能的裝置。
“父親臨終前幾乎將所有的裝置都毀掉了，只留下最后一個植入了我的手機。他在我的手機里留了一句話：‘父親可能不能繼續陪伴你了，但我的在天之靈會保佑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對你手機里的留言本說，我會保佑你永遠夢想成真。’父親死后，我開始故意招搖，先是去賭場豪賭，然后是贏得各種彩票。這很快引來了那些餓狼。7月11日那天，他們將我挾持上飛機，想將我運到指定的地方撬出他們想要的東西。
“所以，我讓他們全部歸天了，有父親給我的留言本，從失事飛機上幸存易如反掌。后來我領你不斷進入危險地區，也是為了擺脫那些人的追蹤，同時可以暗中調查他們的情況。你跟我分手那天，我之所以會答應得那么痛快，也是覺得是時候不再連累你了。你離開之后，我找到了父親曾經試圖摧毀的資料，雖然存儲卡已經變形，但大部分數據都恢復出來了。里面的原理和推導過程我看不懂，但我弄清楚了所謂留言本——應該說是小概率事件觸發器的大部分功能，也查清了殺害爸爸的幕后黑手名單，一個牽涉世界各國要員的清單。
“我知道很難一個個親自手刃仇人，所以我利用小概率事件觸發器來消滅他們。可簡單的死亡太便宜他們了，我送去了足以讓他們恐懼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死亡預言。
“今天，最后一個仇人，朱剛就要死了。”說到這里，她看了看表，“還有10分鐘。”
“你真的是水晶蘑菇？”
李晶一愣，“你怎么知道這個稱號？”
“我這三天都被他們找去研究導師的資料，小概率事件觸發器的資料。”
“你不是自己研究出來的？”
“不是。是他們讓我看了你父親留下的資料。但我離開時已經把研究成果都毀掉了。”
李晶神色緊張了起來，剛要再說話，電話響了。
“喂？”
“水晶蘑菇，李晶？”聽筒里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李晶立刻警覺地問：“你是誰？”
話沒說完，肖城就看到她突然呼吸急促，雙手捧住自己的脖子，臉色很快變得鐵青。肖城想伸手幫忙，卻無法挪動自己的身體，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愛人痛苦地掙扎。幾分鐘后，李晶的身體傾倒了下來，臉正對著肖城，雙眼無神地直瞪著他——像極了葬禮上的眼神，只是里面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電話落在肖城旁邊，里面傳出了刺耳的笑聲。是那胖長官的聲音。

止住笑，朱剛放下電話。伸手掏出死亡預言的卡片。
“22:00，朱剛，全身皮膚潰爛而亡。”緊隨其后的是一個水晶蘑菇的標志。
朱剛抬起頭來看了看墻上的掛鐘——21:58
還有兩分鐘，朱剛這么想著，拿起小概率事件觸發器，說：“一小時之內，不會有任何異常發生在我身上。我會跟現在一樣健康地活著。”

肖城看著李晶的雙眼，淚水涌了出來，卻只流了兩分鐘。

附：遺失的資料片段
片段一
……現階段，小概率事件觸發器僅能在同一時間設定并執行一個條件事件的觸發。當新的條件被加入時，將自動覆蓋前一個條件。實際應用時，為防止誤操作，可以在覆蓋前加入一個提示……

片段二
……為了減少時間回溯次數，對于由連續事件組合而成的小概率事件觸發，可以通過最新的自然語言邏輯分析技術，對條件進行分解，并自動在達成最終目標前分段加入時間回溯點，以提高觸發成功率。
例：
條件：連續十次拋硬幣，均為有字一面朝上
時間回溯點設定：每次有字一面朝上并被確認后自動追加回溯點
效果：回溯僅發生在每次拋硬幣時，不需要等待十次連續字面朝上的概率（約50%的十次方）事件發生……

片段三
……多臺觸發器的設定條件互相矛盾時可能發生回溯的死循環，進而產生時間的終結點。
例如，兩臺小概率事件觸發器——A和B——同時對一次拋硬幣事件進行設定。A設定條件為字面朝上，B設定條件為字面不朝上。A與B的條件完全互為邏輯反。當硬幣落下時，如果字面朝上，B會回溯宇宙時間；如果字面不朝上，A會回溯宇宙時間。即，在硬幣落下的時間點，時間回溯以100%的概率必然發生。之后的時間延續將不存在，此點將成為時間的終結點。此點后的時間將不存在。宇宙將失去未來。這將是……

如果你覺得自己或許沒有看懂，或者想要求證自己是否真的看懂了，請閱讀《兩分鐘的眼淚》釋疑。
很抱歉，目前作者還沒有遇到達到最高理解度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