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分解】
何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可以言說,但不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那樣;“名”,可以定義,但不是人們通常所理解的那樣。
何謂“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何謂“名”?可以理解為陰陽,原因可見后文詳述。何謂“始”?本源。這句話的意思是:“無名”,即無有陰陽,它是天地萬物的本源狀態(tài);“有名”,即陰陽已成,可以視作天地萬物的母體。
何謂“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何謂“玄”?不可見,又有高深之意。何謂“同出”?出處相同。這句話的意思是:“無名”與“有名”雖然稱謂不同,但出處相同,皆肇始于道,皆不可見,所以可同稱為“玄”。
何謂“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第一個“玄”指“有名”,第二個“玄”指“無名”。何謂“眾妙之門”?可窺見各種玄妙的門徑。這句話的意思是:由“有名(萬物之母)”要達(dá)到“無名(天地之始)”,才能窺見“道”的各種玄妙。
何謂“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通行本這句在“此兩者……”之前。貧道將這句置于章末,是為了邏輯更加分明。何謂“徼”?原意是邊界、界限。這里代指外相與表相。這句話的意思是:所以要時常保持無欲狀態(tài),才可見各種玄妙;總是被欲望所牽,所見則只能是事物的表相而已。
【綜述】
面對尹真人的問道,老子似乎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誰都能說(道可道),但誰都說不清楚,也不是人們通常以為的那樣(非常道)。名,可以各種解釋(名可名),但都不能準(zhǔn)確表達(dá),也不是人們所定義的那樣(非常名)。
我們不妨用“無名”來指鴻蒙未判之前的混沌一氣狀態(tài)。此時無有山河大地,無有陰陽生滅,但它正是天地萬物的本源狀態(tài)(無名,天地之始)。“有名”之時則陰陽已判,天地已成。(幾乎一剎那間,陰陽交媾而生萬物。壯乎天者,日月星辰;麗乎地者,金玉寶石。飛禽在天,走獸在地。人居其中,為萬物之靈。)是以“有名”可視作天地萬物的母體(有名,萬物之母)。
“無名”與“有名”這兩者雖然稱謂不同,卻皆肇始于道(此兩者同出而異名),皆是萬物生成之前而不可見,是以可同稱作“玄”(同謂之玄)。可是人們只有從“有名”至“無名”(玄之又玄),所見才能由外相至本相,才能領(lǐng)略到“道”的各種玄妙(眾妙之門)。
換而言之,人應(yīng)常持無欲狀態(tài)(故常無欲),才能窺見各種玄妙(以觀其妙);若常被欲望所牽(常有欲),所見則只能是外相而已(以觀其徼)。
【希言】
作為《道德經(jīng)》的起篇與總綱,歷來的各種解讀浩如煙海,因此分門立派絡(luò)繹不絕。這正如經(jīng)文起筆所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無疑是個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她深植于人們的生活與精神中,誰都可以說上幾句,但誰也說不清。說不清也沒關(guān)系,因?yàn)闆]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無所謂對與錯。那么這個“名”該如何解讀呢?是名相還是名稱,還是名義?我們不妨先來弄清“無名”與“有名”的意義。
經(jīng)云:“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對于這句話,很多學(xué)者的斷句是:“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貧道竊以為這種斷句不僅使語句不簡潔,而且讀起來缺乏韻律美。因?yàn)樗耆梢詫懗桑骸盁o,天地之始;有,萬物之母”。如此則簡潔明快,而且更符合先秦時期因竹簡笨重而要求文字精簡的風(fēng)格。另外,在經(jīng)文后面的幾個章節(jié),“無名”與“有名”都是結(jié)合使用。比如第32章中的“道常無名”、“始制有名”,第37章中的“無名之樸”,第41章中的“道隱無名”。這些地方的“無名”與“有名”都不宜甚至沒法分開去使用。同樣的,后面的“故常無欲,以觀其妙”也不宜斷句為“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因?yàn)榈?4章中再次出現(xiàn)“常無欲”,于彼處無法分開理解。另外,帛書版的表述是“故恒無欲也,以觀其眇;恒有欲也,以觀其所徼”。它直接以“也”字分開了“欲”與“以”。
解決了斷句問題,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這句話里的“始”。它是指天地未生前的混沌一氣狀態(tài),還是鴻蒙初判后的陰陽始分之時,還是積陽為天聚陰為地之初?這里的“母”又指何物呢?
話說萬物皆由道生德畜,道與德皆可為萬物之母。同時,如第42章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如此則“道”、“一”、“二”、“三”皆可為萬物之母。經(jīng)中所指到底是哪個狀態(tài)和哪個時間點(diǎn)呢?而且這“無名”與“有名”究竟是同時出現(xiàn),還是存在先后的遞進(jìn)關(guān)系呢?
貧道以為,“無名”即是“德”,是“一”,即陰陽立判之前的混沌一氣狀態(tài),此時無有天地,無有陰陽,更無萬物。“無名,天地之始”,這里的“始”是本源的意思。“有名”即為“陰陽”,是“二”,即一氣分剖陰陽二氣之時。有“二”即有“三”。“三”是積陽為天聚陰為地,同時中間生人,構(gòu)成天地人三才的狀態(tài)。天地人三才建立以后,才有陰陽交媾而生萬物。這就是發(fā)生在更后面的狀態(tài)了。
那么對于這個“名”,我們是不是可以簡單地理解為陰陽,甚至通假為“明”呢?“無名”即無明,無有陰陽,更無天地人三才;“有名”則有陰陽,具備生成萬物的條件。是以“無名”在前,“有名”在后。只是“有名”所代表的“二”之狀態(tài)與“三”(天地人三才)之狀態(tài)的銜接,在人類回看的角度,似乎顯得過于迅速,以至于天地萬物似乎同時發(fā)生在一次大爆炸之后。
那么按說天地人三才的建立可生萬物,同樣也是“萬物之母”,為什么“有名”只能是“二”而不是“三”的狀態(tài)呢?且看下文。
老子接下來說:“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此兩者”是“道”與“名”,還是“無”與“有”,還是“無名”與“有名”,或者是按原文次序中的“有欲”與“無欲”呢?貧道的理解是“無名”與“有名”。何謂“同出”?這里所言并不是同時出現(xiàn),而是指出處相同,即皆肇始于道。這樣也就避免了將“無名”,也就是“一”與“道”混為一談。它們兩者是“道生一”的關(guān)系。那么何謂“異名”呢?稱謂不同,代表的狀態(tài)不同。換而言之,“無名”為德為一,“有名”為陰陽為二。此兩者為什么可“同謂之玄”呢?因?yàn)樗鼈?/b>皆不可見。“德”可見嗎?陰陽可見嗎?不可見。而到了“三”的狀態(tài),即天地人三才共立的狀態(tài)時,至少人是可見的,所以也就不能再稱作“玄”了。所以“有名”是“二”而不是“三”的狀態(tài)。
緊接著,老子又說:“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這里其實(shí)是由“名”的解釋回到開篇的“道”,即如何借“名”來論道與見道。如何見道呢?“玄之又玄”,從“有名”進(jìn)入“無名”之狀。如此才能登堂入室,才能窺見“道”的各種玄妙。
那么怎樣才能入無名之狀呢?答案是:“常無欲”。即人們要修道,要返本歸真,就得時常保持無欲狀態(tài)。如此才能入“無名”之狀,才能領(lǐng)略各種玄妙。若總是為欲之所牽,所見也就只能是外相而已了。
通篇這樣理解起來,貧道認(rèn)為還是比較順暢的。
那么我們不妨再來談個人們總在關(guān)心的話題。世界的本源是“無”嗎?貧道認(rèn)為并不是。世界的本源是“一”,是混沌。你可以稱它為“玄”,但并不是“無”,而是“有”與“無”的結(jié)合,是似有似無。
另外,前文里雖然說“無名”可以通假為“無明”,但不要與他教中的“無明”混為一談。在學(xué)《道德經(jīng)》的過程中,貧道主張“以道解道”,即站在經(jīng)文的立場上去理解經(jīng)文,而不要以別教的理念來理解經(jīng)文。因?yàn)槔献釉诤笪脑疲骸疤煜陆灾^我道大,似不肖。夫惟不肖,故能大。若肖,久矣其細(xì)也夫。”(見第67章)這句話的意思可參見拙著第67章。簡單地說,即是此經(jīng)所述不像任何人所述,不像任何人的理論,所以不要與任何經(jīng)典互解。
總的來說,老子在開篇就在告誡人們:想要修道而見道,須入“無名”之狀,需要“常無欲”,如此方能與道合一而返本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