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夏天,高考已經(jīng)過去,還沒出分數(shù),有些擔憂,但也已無法改變,便不再多想分數(shù)的事。晚上看歐洲杯,看魯尼嶄露頭角,看C羅青澀朝氣。白天跟媽媽去廠里幫著干干活,說是干活,其實就是用膠帶把塑料蓋子粘到紙盒子上,紙盒子里裝的是工藝品:大公雞或者小麻雀,泡沫的身體,上面粘野雞毛。在我們那管這種行當叫:做雀兒的。
廠里干活的大多是村里鄉(xiāng)鄰,四五十歲的阿姨居多。大家坐在一條大長桌上,桌子上面掛一排日光燈,阿姨們每天用膠槍跟泡沫雞和野雞毛打交道。車間里混著泡沫、染料試劑和羽毛的味道。
外婆每天也幫著干點活,粘粘紙盒,折折塑料蓋子。還會干些后勤保障的活,要煮一大茶缸茶葉水,往里放幾勺白糖,她自己喜歡吃甜的,所以默認大家也都會喜歡。干活的時候,叼一根煙,抽一口,折幾下紙盒。身邊放一臺收音機,聽地方戲,但不跟著唱,煙燃的差不多了,端起大茶缸喝一大口甜茶葉茶,養(yǎng)的肥貓走過來,繞著她的腿蹭一蹭,她也會把貓抱起來,好好擼一擼。用雜魚干炒成沙,拌米飯喂貓,是她養(yǎng)貓的獨門秘籍。
早上坐媽媽的摩托車到廠里,我端一個小凳子坐到外婆身邊,跟她一起粘紙盒、折蓋子。這樣干了有幾天,一日,表兄也端一小板凳坐到我們身邊,一起干活。表兄是我大舅的二兒子,年紀跟我相仿,但上學比我晚一年,初中畢業(yè)后,上了職業(yè)中學,后來跟同村的玩伴一起去蘇州打工,干了沒多久,被大舅發(fā)現(xiàn)是在飯店干串羊肉串的活,呵斥了一通,被拖回了老家。大舅在氣頭上,走的匆忙,連表兄的行李鋪蓋都沒拿,就直接回了家。所以讓我倆結伴出趟遠門,去蘇州耍一次,順帶把行李拿回來,這便是我的畢業(yè)旅行。
那時候沒有導航,也不會事先做路書,走哪兒算哪兒。坐大巴到蘇州客運站之后,表兄說要帶我去見識一下蘇州的繁華,去觀前街看看,他之前工作的飯店就在那里。走在觀前街上,滿眼是人,各種店鋪 ,熱鬧極了,忘不了的是商業(yè)街中央竟有一處道觀,商業(yè)和傳統(tǒng)的組合,感覺很奇妙。還有一家快餐店,名叫:好人民間小吃,名字非常特別,這些是我對觀前街的最初印象。
觀前街轉了一圈,我提議去蘇州樂園看看,到樂園門口的時候已是下午4點,售票的大姐說你們別玩了,5點就閉園了,我們隔著鐵門,往里看了一會兒,仿佛看到了過山車和摩天輪,也可能聽到了快樂的尖叫聲,表兄說我們可以去一個湖邊,我說:什么湖。他說:金雞湖,而且還可以坐到雙層公交。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新鮮的,湖、雙層公交,想都沒想,果斷出發(fā)。坐上68路,爬上二層,坐在最前排,感受居高臨下,陽光從后窗射過來,巴士的影子拍在柏油路上。
下了公交,穿過兩道綠化帶,來到湖邊,那天天應該很藍,湖水清亮,湖面開闊,一眼望不到頭。我們倆在湖邊沒目的的走,沒人催,沒有非干不可的事,就走在湖邊綠道上,上上下下的爬臺階,小山坡上涼亭里坐一坐。湖邊有穿潛水服的干警在演練著什么項目,我們就看著,看他們梳理粗麻繩,擰緊潛水服上的氣閥,清理頭盔,一切都是新奇的。
看到湖邊有零食小屋,沖過去買了四瓶冰極冰爽茶,為什么要買四瓶,我想當時應該是太渴了,另外得歸功于李晨那則廣告,廣告里他穿著大棉襖,喝了一口,說冰到你抖,然后跟著打一個哆嗦,打動了我。跟表兄一人拿兩瓶冰爽茶,在湖邊咕嚕咕嚕,聽他講同村玩伴的事,有幾個玩伴還在觀前街工作,其中一個已經(jīng)談了女朋友,兩個人都在專賣店里賣衣服,一起工作掙錢,過同居生活。那是我第一次對未來戀愛和后續(xù)生活有了具象的概念。
在金雞湖邊,陽光猛烈,18歲的我樹蔭下吹著風,喝著冰極冰爽茶,冰涼的感覺從嘴巴灌進喉嚨,憧憬著大學生活,不思考生活的意義,沒有太多憂慮,快樂很簡單,就像一頭野豬,吃飽了便找個舒適的草洞,躺下曬太陽,瞇起雙眼,很快就打起了呼嚕。
再來金雞湖邊,已是大學畢業(yè),跟兔子戀愛還沒多久,我們在湖邊走著,吹著風,說著各自喜歡的歌和喜歡的歌手,一起憧憬著未來的生活。
2024年的夏天,魯尼退役多年,C羅踢完最后一次歐洲杯,萬廈村拆遷了,工廠早已散伙,大舅走了好幾年,外婆鬼門關外走過一遭,表兄當了兵,復了員,賣過燈,跑過藥,為生活奔忙。
但觀前街依然熱鬧,金雞湖邊立起了東方之門,景象比多年前更絢麗。湖邊也一定有很多18歲的年輕人,吹著風,無緣由的快樂著,憧憬著。
上海
2024/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