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

1

橘紅色的火舌又一次舔舐過男人的腳踝,懸吊著身體的鐵鏈此刻已然漸漸的變成了紅色,皮膚一寸寸的裂開,焦灼……痛,在這一刻似乎變成了一個多余的字。

掌火者的瞳仁里映著一團團的烈火,掌心的火舌延伸到了那個鎖著男人的牢籠。

“痛嗎?放棄就好了,送你進鬼道魔途總好過受著刑罰最后化為塵灰。”冰塊做的心臟也許只有這一刻的柔軟,掌冰者冰冷的勸誡與引誘在虛空里遙遙的傳到了男人殘破的耳朵里。

“放棄?”幾乎化為骷髏的下顎骨上下翕動,“即便萬死,記得她,勝過掌千軍萬馬……”

“是嗎?”皮肉從肉身上一點點焦化之后,掌冰者的掌心飄出的水霧瞬間爬上了鐵鏈束縛下的骷髏,冰藍色寒冰在血淋淋的枯骨上慢慢爬動著,一邊修復一邊啃噬。牢籠外的兩位使者凝神看著僅剩白骨的倔強男人,自百十年前被送進這無邊地獄之后,這已經是第七十次經歷冰火之刑了,火燒三日噬其皮肉之后又在寒冰中經歷三年時間骨里生肉,肉里生皮。

“她來了。”白色的虛空里傳來了一個空靈的聲音,掌火者赤色的瞳孔里映出了一個虛幻的影子。

“帶她去見司命吧。”掌冰者轉動了一下手腕,冰藍色的水霧變成了一層膜,把整個男人裹在了里面,沒有了聲帶的男人發不出聲音,但是扭動的骨架還是完美的呈現了他皮肉鉆出骨骼的痛苦。

掌火者掌心的火焰在冰霧周圍轉了一圈然后終于回到了主人的身體,掌火者隨著那個虛幻的影子到了白色之外的地方。

“簡兮見過使者”一個素衣女子微微俯身算是表示了對此間使者的尊敬。

“隨我來吧”掌火者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模糊的面紗下朦朧的輪廓已然是一副時間男子都會心動的模樣了,額上的一片葉子卻暴露了主人并非人類的秘密。

簡兮隨著使者在云霧里穿行片刻便到了一個仿若水晶鑄就的宮殿,穿過長廊不久終于來到了司命的君座前。

“簡兮見過司命大人”簡兮俯身拜了拜,使者也微微俯身然后身形緩緩隱去不見了。

“藥仙小徒,可是為那鬼煞而來?”司命幽幽開口,雌雄莫辯的聲音好似從四面八方傳進耳朵。

“他是初弩,不是鬼煞。”

“人生輪回往,鬼生屠戮場。他既造了殺孽就入了鬼道,何不為鬼煞?”

“有殺孽的初弩屠戮了有殺孽的鄉民又當怎么算?”

“藥仙可說過汝當何往?”

“去本體,入凡胎,修藥性,祛瘟疫,救人,復旨。”

“可有期限?”

“凡胎二十載……二十載后不歸則妖”

“不歸則妖,卻仍未歸,可值得?”

“我救他,教他,感他,也愛他。烈火焚過我的身體,愚民踏過我的血肉,大地噬過我的骨骸,海水侵過我的靈魂,為此,他放火燒山,屠戮鄉民,從大地里拾回我的骨,從海水里撿回我的魂,他的錯,該是我的份。”

“冤魂欺冤魂,惡鬼食惡鬼,那些不得輪回的魂,你且去看看吧……”命君揮了揮手,水晶的宮殿緩緩的變成了遠方的一處閃著光芒的點,簡兮眼前的世界變成了深灰色,那些猙獰著不能進入輪回的鬼魂在一團濃霧包裹下苦苦掙扎著,一如當初他們在瘟疫面前惶恐不安的樣子,可憐而又可惡。

2

“簡兮啊,這一派祥和美滿你可向往嗎?”藥仙捋了捋胡子看著身邊的小徒,周身的藥香味濃郁到幾乎可以凝成水珠。

“師傅,人間會一直這樣嗎?”仙草化身的簡兮一雙純凈的眼睛望著藥仙,站在這大片的云朵之間看下去人間的確很美。

“當然不會,終有一天人間也會形如煉獄,會有災難,瘟疫,痛苦和覆滅”藥仙伸手摸了摸小徒的頭,卜算到的場景如同幻境在眼前晃了晃。

“可以阻止嗎?”簡兮望著云端之下的生靈們,展翅的雄鷹,奔跑的角馬,躍出水面的錦鯉還有忙忙碌碌的人類。也許就是被打動的那一瞬,簡兮很希望這一切可以一直美好下去。

“你愿意去阻止嗎?”藥仙的眉毛抖了抖,預感到了災難的那一片天空突然響起了一聲炸雷。

“師傅,我可以嗎?能守住這樣的美好阻止災難嗎?”簡兮瞪大了眼睛,對她來說守護美好本身就很美好。

“呵呵,傻孩子,這災難你可解,亦可結啊……”藥仙微微搖了搖頭,然后緩緩說到:

這片人間土地名為瀅州,三年前一顆毒草的種子被天鳥銜到了此處,落地生根,毒草根有劇毒,雖然不會立刻要命,卻會讓人受盡痛苦而死。為師預料到十幾年后會有一人誤食毒草而感染此毒,此毒無解且會傳給方圓十里之內的所有生靈,若要解救世間生靈,只能依靠仙草的力量,這需要你去仙根,入凡胎,尋仙草方能救眾生,如此,你可還愿意?

簡兮的一雙小手捏著衣角,額前的仙根打著轉。她本是一株種在仙界的藥草,只因幾百年里沐浴著仙界的靈氣和師傅的點化才有了如今的形體,若是能去拯救生靈那是何等的功德?“師傅,簡兮會死嗎?”

“簡兮怕死嗎?”藥仙笑了笑,“簡兮不會死,二十載后你到那瀅州境內的岷山上,為師會為你重續仙根,助你成為真正的藥靈,不過,你要切記,二十載,二十載后不歸則凡胎不能保仙根無法留,最后的結果只能是靈識化妖,無影無形啊!”

“嗯,徒兒知道了。”簡兮抬頭看了看藥仙,然后點了點頭,終于還是答應了。

毒草扎根瀅州的第四年,李家嫂子舍了命生下了一個女嬰,女嬰出生前沒了父親,出生后沒了母親,接生婆抱著個不哭不笑的孩子以為自己遇到了妖怪,來不及等著把李家嫂子入土就先把女嬰丟到了山野之間。卻不知是不是女嬰命大,竟然被一個跛腳老太太撿了去。老太太是個游蕩的醫者,無兒無女,不知從何處云游至此,在田野間選了處被風的山坡建了間屋子住下了。婆婆救了女嬰之后見裹著嬰兒的被子里夾著一方手帕,上面繡著簡兮二字,變給她取名為簡兮。此后簡兮跟著婆婆過了十幾個年頭,直到簡兮十六歲,婆婆去世。

婆婆去世后簡兮常常一個人在山里到處闖蕩,有時也會下山為生病的鄉民診治,這樣平靜的日子簡單安適,卻不料已然到了終結的時候。

3

“姑娘哪里去?”簡兮上山尋藥的路上突然被林子中鉆出來的人攔住了,一個衣著襤褸的男人按著流著血的手臂堵住了簡兮的去路。

“采藥,上山……”簡兮語氣里有些懼意,但還是老實的回答了男人的問題。

“采藥嗎?姑娘是醫者?”男人的瞳仁一下子又有了光亮。

“是”

“那不知我的病可救得?”男人靠近了幾步,見簡兮后退著打了個趔趄便又退了回去,一臉期待的看著簡兮。

簡兮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搭了搭脈,然后抬頭看了看男人,烏青的眼眶和身上的傷其實已經說明了問題,這男人不僅受傷了,還中毒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毒已入肺腑,再不治怕就一命嗚呼了。

“救是救得了,你只要把我說的幾味藥找齊了,煎水喝下去就可以了,不過你只有一日的時間了。”

“一日?也夠了……”男人從懷里拿出了一塊白玉,白玉只有拇指大小,通體潔白瑩潤,是一塊沒有刻字的璞玉,“這玉贈與姑娘,多謝搭救,若是日后初弩有幸活著,定會加倍感謝救命之恩。”

那男人捏著簡兮寫好的藥方走了后依著藥方找到藥救了自己,可是帶著一塊白玉的簡兮卻直到一年后才知道她救的這個男人傷愈后屠殺了初陽寨三十五口,然后自己坐上了寨主的位子。

簡兮知道那男人是土匪的時候手里捻著一株藥草,鼻子里嗅著野花的香味,腦子里卻在矛盾這人救得到底對不對。所以簡兮捏著那塊玉還是去了初陽寨,她想去問個因果。

“山下的鄉民說你殺了一寨子的人,是真的嗎?”簡兮坐在河邊,手里捻著一株草問著身邊的男人。

“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的我嗎?”男人苦笑了一下,“那時候我父親被他最信任的二把手毒死了,我也沒有逃掉中毒的命運,只不過我比他們幸運一些,沒有立刻死去,又在逃跑的路上遇見了你,簡兮,知道嗎,你就像是我的天使,突然的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出現了……”

“初弩,以后,你還會殺人嗎?”

“我不殺人,人卻有誅我之心……”

“可我救你,不是為了殺人……”

“好,那簡兮就留在我身邊怎樣?”

“這樣你就不殺人了嗎?”

“對,你在,殺心便也要成全你的善。”

也許是為了消去那殺心,也許是為了成全了自己的善,簡兮留在了初陽寨,留在了初弩的身邊。

“兮兮,山下的桃花又開過一季了,寨前的土地不曾再染血,床頭的彎刀也沒有刺進過皮肉了,該遣的人也遣散了。兮兮,你什么時候做我的新娘?”初弩再見簡兮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愛上了這個美好的姑娘,所以留她,聽她,寵她,疼她,看著她從膽怯的女孩變成窈窕大方的姑娘。

“你要娶我,得婆婆同意了才行……”簡兮紅著臉扭過了頭,本想說不嫁的,卻又突然改口提到了婆婆。

“兮兮莫要為難我了,婆婆仙去多時,難道兮兮要我到另一個世界問一問婆婆嗎?”

“你別亂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聽到初弩的話簡兮慌亂的轉過身把小手覆在了初弩的唇上,不想聽他亂說話,不想他去另一個世界,不想……

“好了,我知道了,不亂說,明天我們帶著酒菜去看望婆婆,我給婆婆磕頭,求婆婆同意兮兮嫁給我,可好?”初弩寵溺的看著矮上一頭簡兮,然后輕輕擁抱這個姑娘,就像是擁抱了整個世界一樣,失去家人后的他無比的看重簡兮,他愛她,就像愛自己的親人,愛自己的家,愛自己的命一樣。

4

“簡大夫,不好了,死人了!快跟我去看看吧……”清晨,一個中年男人慌慌張張的闖進了初陽寨這個平時幾乎不會有鄉民愿意上來的地方。簡兮認出他是山下一個村子的村長,于是沒有告訴上山打獵的初弩就簡單的帶了點東西隨著中年男人下山了。

下山后簡兮才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個村子,不止一個村子,幾乎整個瀅州似乎被一團巨大的陰云籠罩了。周邊的村子都出現了同樣癥狀的病人,病人面色青黑,唇色暗紅滲血,指甲邊緣也在滲血,從病人脖子和腹部的抓傷可以看出病人似乎很癢,因為那些地方都被抓破到幾乎脫了皮,那些破了的地方卻反而不會流血,只是有帶著臭味的黃色液體滲出。

中毒。

幾乎只有這一個解釋,可是又是什么毒?什么毒會使得幾乎整個瀅州的鄉民同時中毒?或者說這就是一種可以被傳染的毒嗎?簡兮的腦袋很亂,中毒嗎?是中毒嗎?還是……瘟疫?簡兮突然想起了婆婆臨終前留下的一個香袋,那是婆婆留給簡兮在走投無路時才可以用的一顆仙草,簡兮一直貼身帶著,謹記著婆婆的話一直沒有打開過,難道如今就是該用仙草的時候了嗎?

“村長,麻煩你記錄一下到底有多少人已經染病,然后盡量把染病的和沒有染病的分離開,這有可能是會傳染的瘟疫……所以,大家一定都要小心些。”簡兮交代了一些事項,然后和其他幾位郎中聚在一起商討了一下,大家幾乎都認定這就是瘟疫了,而且還是發病迅速,傳染迅速的瘟疫,據村長的統計,僅僅過去五天的時間已經有幾乎一半的鄉民出現癥狀了,更嚴重的是已經有一個感染的孩子因抵擋不住痛苦折磨已經去世了。

簡兮和幾位郎中備了些艾草和平日里用的解毒藥草熬了幾大鍋藥湯暫且作為緩解的藥送到了病人家里。

連續兩日藥草不見效,仍然有人感染有人死去,更加讓人絕望的是不僅人類,就連動物也沒能幸免于難。不斷的有一些家養的雞鴨,豬狗,牛羊流著血淚,皮肉生瘡的死去。簡兮終于決定打開那個香袋了,她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仙草可以解決她現在面對的難題。

“兮兮?兮兮,你怎么了?”陪伴在簡兮身邊的初弩看到簡兮打開的香袋里飄出了幾縷奇怪的銀色細絲,然后簡兮就暈倒了,他趕緊跑過去抱起了簡兮,簡兮身子柔弱的靠在初弩的胸膛,腦子里卻好似被灌進了許多的陌生場景。

“師傅!”簡兮突然大喊著冷汗淋漓的睜開了眼睛。

“兮兮,你怎么了?”初弩擔心的看著簡兮,想起那些染了病的人,他更加擔心簡兮了。

“初弩……我,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簡兮揉著自己的腦袋,努力的回想著腦海里出現的場景,剛剛闖進腦海里的那片大朵大朵的云彩,彌漫著藥香的院子還有那個須發皆白的老者。

“想起什么了?”初弩扶起簡兮一臉不解的問著。

“沒什么,好像是關于這株草藥的,”簡兮恍然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記憶,覺得還是不告訴初弩的好,索性就轉移了話題。“婆婆在世的時候告訴我說這里面是仙草,危急時才可以拿出來,治病救人”

“可是只有這一株干枯的草,如何去救整個瀅州的黎民?”初弩望著簡兮捏在手里的那一株不起眼的仙草覺得僅憑這顆小草想救大家似乎太過于荒唐。

“這個不用擔心,我有辦法”簡兮說著裙擺微動翩翩走到院子里然后挖了一個小坑把仙草的根部埋了下去,然后回頭望了一眼跟隨自己過來的初弩,又站起身拔出了初弩帶在腰間的彎刀不等初弩做出反應就在自己的手臂上用力的劃了下去。

“兮兮!你這是干什么?”初弩見到簡兮手臂的血液一滴滴流下來滴到地上心疼的想要拖起蹲在地上的簡兮。“不用擔心我,只要我的一點血液而已,不然這仙草是不會生根的”簡兮微笑著看著初弩,似是為了安慰也像是為尋到了救人的草藥而高興。

“兮兮,痛不痛?”等到簡兮的小臉有些發白的時候才見那干枯的草緩緩的變成了翠綠色,這中間初弩多次想要阻止簡兮都被她勸住了,如今這草已然活了過來,簡兮的手臂也沒有血液可以流出來了。初弩撕下一片衣角小心翼翼的幫簡兮包好了傷口,然后才扶著虛弱的簡兮回到了屋子里。

5

“簡大夫,你這草藥是哪里尋來的?”一位上了年紀的醫者伸手捻了捻簡兮帶過來的草藥,嫩綠的芽雖然被捻得略顯干枯卻依然是嫩綠的顏色,帶著淡淡的青草香的綠色。

“程伯伯,這是當年婆婆去世前留下的,婆婆囑咐我遇到特殊情況的時候才可以拿出來”簡兮把手里的一把草藥放進搗藥的缸子里然后一下一下的倒著。

“這樣啊……”程老頭略帶著一絲質疑卻也沒有阻止。“那這樣,先把藥給病重的喂下去,簡大夫沒有意見吧?”

“當然了,理應先救病重的”簡兮淡淡的回應了一句然后把鍋里煎好的藥倒在碗里遞給了村長,又把搗藥缸拿在手上隨著村長一同走向了一戶人家,那是村里最先感染的人家,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抵抗力弱些,已經先一步去了黃泉,只有男人和十三歲的兒子還在病痛中苦苦掙扎。

“樹青啊,快把這碗藥喝了,簡大夫說了這藥可以治你們父子的病啊!”村長一進屋就把男主人樹青扶了起來,一碗藥灌進去了一大半,再去看孩子的時候還沒等走到跟前就看到先朝孩子走過去的簡兮搖了搖頭。

那孩子已經沒了氣息了。

“村長你幫樹青哥把這藥涂上吧。”簡兮遞過了藥缸。

“別,先不用管我,救我兒子啊!”樹青啞著嗓子幾乎是哭著說的這句話,這些日子孩子是怎么痛苦煎熬的,沒有人比他這個守在身邊同樣染著病的父親更加了解了。

“樹青啊,先顧你自己吧,孩子……孩子,小樹已經走了……”村長嘆了口氣,還是把這個毀滅性的消息說了出來。無需更多的想像就可以知道樹青的反應,簡兮就是在那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中走出那個茅草屋的,真正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也不過如此了……

“咋樣了?”見到村長和簡兮一同走回來,屋子里的幾個大夫一同焦急的問到。這幾日用遍了他們認知里存在的一切可以用來解毒治瘟的藥卻沒有任何作用,他們幾乎已經絕望了,更加絕望的是幾個大夫也開始陸續發現自己也一樣被感染了。

“有用了,有用了,喝下去沒一會就不疼了,再把藥擦在身上流膿的地方也見好了!”村長高興的說了這個好消息,之后自然不需多言,幾個還有力氣的一起過來把院子里生長著的綠色草藥割下來一部分放到鍋里煎著,另一部分搗成泥狀拿去敷在病人的傷口處。就這樣折騰了三天三夜,那些堅持住的人們終于在多日的折磨后重新見到了自己完整的皮膚。

6

瀅州黎民的性命在那一株株小小的草藥的作用下得到了拯救,可是剛剛救了眾人的簡兮卻倒下了。初弩把虛弱的簡兮抱回初陽寨的時候看到陽光下的簡兮幾乎要變成了透明的顏色。

“兮兮,你怎么樣?感覺痛嗎?”初弩心疼的用白色的絹帕把簡兮的手腕纏好,那里一道道的刀傷就像是割在初弩的心口一樣疼,可是沒有簡兮的血液那些小草根本不會長的那么快,與其說是草藥救了那些人不如說是簡兮的血救了那些人啊!

“我沒事……”簡兮虛弱的微笑了一下,她努力的想讓初弩放心,可是她實在沒有力氣,盡管她曾經是一顆長在天上的仙草,可如今她畢竟也是肉體凡胎,一介凡人而已。

“山下的人你不用擔心,村長說了,他們都開始好起來了,你好好養著,我去燉湯給你補補身子”初弩說著就要走出屋子卻被簡兮一把抓住了。

“初弩,”簡兮看著初弩的眼睛,猶豫了一下才問到“你是真的要娶我嗎?”

“當然,當然真的要娶你!”聽到簡兮的話初弩轉回身半跪在簡兮的床邊認真的看著這個自己心上的女孩。

“如果,”簡兮咬住了下唇,“我是說,如果,如果我離開了,你會……怎樣?”

“離開?”初弩有些慌張,他伸手握住了簡兮的手,把手心的溫度毫不吝嗇的傳遞給了簡兮,“你不可以離開,你怎么可以走呢?不是說了嗎,你就是我的救贖,你留下,我的生命才會有意義!”

“如果,非走不可呢?”

“兮兮,”初弩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的溫柔,“如果兮兮走了,初弩就找遍天涯海角,找到你為止”

“如果兮兮去了初弩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呢?”簡兮說這話的時候眼淚在眼圈里不停的積蓄。

“你還能去哪,無非生死才能隔絕,若是生離我就尋你天涯海角,若是死別我就到黃泉與你作陪……”

“初弩……”簡兮的嘴唇微微顫抖,到最后只是叫出了初弩的名字,然后努力的讓嘴角有一個上揚的弧度,笑著說“初弩,我餓了……”

“好,等我回來。”

那日傍晚,初弩獵到一只野雞熬了一鍋湯。簡兮喝著那些湯的時候看著初弩堅毅的側臉腦子里全是師傅的話“切記,二十載,二十載后不歸則凡胎不能保仙根無法留,最后的結果只能是靈識化妖,無影無形啊!”

二十載,才二十載啊!怎么夠呢?她想要時光長些,再長些,到一輩子才夠啊!

“簡大夫,簡大夫在吧?”簡兮才剛剛躺下身就聽到了村長的聲音。

“村長還有什么事嗎?兮兮身體不舒服才剛剛躺下。”初弩不客氣的用身體擋住了村長,然后把身后的房門關上了。

“嘿,你這小子,現在你都不是山匪了,身邊的嘍啰都沒了還牛什么牛?要不是簡大夫這些年救過不少人,我們早就把你這初陽寨夷為平地了,再說了我可不是來找你的,我找簡大夫!”村長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村民的病好了,他的心病去了,他之前對簡大夫的尊重也開始打了折扣,誰讓這女子和一個曾經的山匪攪和在一起呢?

“你!”初弩剛想反駁些什么,身后的房門就被簡兮從里面打開了。

“村長過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簡兮一只手扶著門框,另一只手在初弩的腰上輕輕的安撫了一下。

“呦,簡大夫,這些日子辛苦你了,累著了吧?”村長的眼睛盯著簡兮扶著門的手腕,嘴里說著和他的目的不相關的話。

“簡兮沒事,只是這些天沒有休息好,才會有些虛弱,只要山下的村民沒事就好了”簡兮的肩膀被初弩攬在了懷里,簡兮整個人也順勢靠在了初弩的那邊。

“哦,這樣啊……”村長已經看不到簡兮的手腕了,但是他總算是確定了程老頭說的了,原來那一日草藥被割完了,簡兮看著那些長勢緩慢的嫩芽只好又一次劃開自己的皮膚,用自己的血液來澆灌這些藥草,只為了能讓它們快點長出來救更多的人。卻沒有料到她用血液澆灌草藥的時候被恰好過來找她的程老頭看到了,程老頭本來就對這個年紀輕輕卻醫術了得的女孩有些質疑,看到那一幕之后他更是直接認定了簡兮是個妖孽,說不定這肆虐瀅州大地的瘟疫就是因為她才爆發的,不然為什么所有人都沒有辦法的時候只有她可以找到這救人的草藥呢?

“如果沒什么事就請村長回去吧,兮兮要休息了。”看著立在門口發呆的村長,初弩語氣冷漠的提醒了一句。

“哦,哦哦,好,我這就下山”村長說著就轉過了身,可是走了沒幾步又會過了頭,“簡大夫啊,我聽許記藥鋪的牙子說那些治病的草藥在你走了之后就干枯了呀,簡大夫,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干枯了?”簡兮也吃了一驚,卻也是一瞬間就想明白了,那些本就是與自己命脈相連的仙草,沒有自己的血液供養,也失去了仙根滋養自然沒有辦法在這凡間的土地長存。想到了自己將面對的宿命,簡兮不由得嘆息著說“可能是這草藥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經完結就離開了吧……”

“是這樣嗎?”村長猶疑的看了簡兮一眼,悻悻的下山去了。

7

“兮兮,感覺好些了嗎?”一大早初弩煮了一鍋粥,粥還沒有好的時候就看到簡兮走了過來。

“我沒事了,”簡兮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著手忙腳亂的初弩不知道該怎么說自己就要離開的事情。

“再等一會兒,一會就好了”初弩抹了抹臉上的灰塵笑著看著簡兮。

“初弩,你……你不好奇嗎?”

“好奇什么?”初弩放下了手里的勺子走到了簡兮身邊坐了下來。

“你不好奇為什么我的血可以讓草藥活過來嗎?不好奇為什么只要有我的血液澆灌那些草就會不停的長出來嗎?”簡兮的手捏著衣襟的飄帶,眼神躲避著初弩的眼神。

“好奇過,然后我自己想通了”初弩說著拉住了簡兮的手,簡兮也終于轉過臉和初弩對視著,“我想通了,你就是個仙女,只有仙女才會這樣美麗,只有仙女才會讓枯黃的小草活過來,只有仙女才會像你這么善良,像你一樣不顧自己的身體去救那些沒有關系的村民……”

“初弩……”簡兮的眼淚成雙結對的從眼睛里流了出來,簡兮的所有委屈在那一刻似乎被初弩的話都撫平了。哪怕是她自愿的,可這一世她付出了太多,出生時就沒有了父親母親,剛會哭就成了這世界上沒人疼沒人愛的人,若不是有婆婆她怕是連顛沛流離的生活都無法擁有。十幾年的孤苦,她值得一個人疼愛,值得一個肩膀依靠,值得一個懷抱取暖,值得一個人篤定的告訴她,她就是仙女!也許為了這一聲仙女,她可以放棄一切,放棄羽化,放棄成仙,放棄夢幻一般的仙境……

“兮兮別哭啊……”初弩一時間根本不知道好怎么安慰哭成了淚人的簡兮,只好把她緊緊的抱在懷里,他想用自己的懷抱溫暖這個女孩,無論是這一刻,還是這一生,他都愿意。

就在那個早上,簡兮望著遠處的岷山,終于還是沒能把一切都告訴初弩,不是二十載嗎?不是還有一段日子可以安心的過嗎?那就這樣活下去,以一個人的方式活下去,只要和初弩相守在這初陽寨就夠了。

那幾日簡兮恢復的很快,初弩也是每日都抽空去山里打獵,野兔或者野雞,運氣好些的時候還會有鹿和鳥蛋。他們自回來后便沒有在下山,他們以為只要在山上過他們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可是他們不知道,就這幾日而已,山下已然成為了可以淹沒他們的一片修羅之地。

8

“咳咳……煙?兮兮!”夜半剛睡下不久的初弩就被濃煙嗆醒了,他趕緊起身抓起衣服就沖向了簡兮的屋子,推開門就看到簡兮的窗子已經著起來了,而躺在床上的簡兮卻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現一樣睡得很安穩。

“簡兮!兮兮,兮兮快醒醒,著火了!”初弩走過去搖了搖簡兮的肩膀,見她還是沒反應就趕緊抱起來向屋子外面沖去。走到門口準備踢開門卻發現門被人從外面堵住了!一瞬間初弩想到了村長的那一番話,果真如同父親說過的,我沒有殺人之心,人卻有誅我之意!初弩把懷里的簡兮背到了背上然后用力的踢大門,終于在大火即將把屋頂燒踏的時候推開了大門。一走出大門,初弩才發現,趕過來參觀這場人禍的人還真是不少,他們喝著用簡兮的血液養活的草藥救了命,如今又提著木棍和刀棒來等著看簡兮的命是怎樣被大火奪走!

“大家快看,山匪跑出來了!”一個小個子的男人舉著菜刀大喊了一句。

“哼,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不住在一個屋子,呵呵,讓他逃過了咱們的迷藥,不過也沒事,就算他山匪再厲害,咱們這么多人呢,怕他不成!”樹青剛說完村長就附和道“就是,反正那妖女被咱們的藥迷暈了,咱們對付一個人還是可以的!”

“你們!”初弩聽到他們的話臉色變得鐵青,滿腔的怒火燃燒的比身后的大火還要濃烈,“你們忘了是誰救了你們的命嗎!平日叫囂著山匪怎樣殘忍,你們的做法卻比山匪更加讓人不恥!”

“救我們?”樹青拎著木棍向前走了一步,“她要是想救為什么不早點救?你知道我看著我娘和妻子孩子一個個死掉是什么感覺嗎?救我,呸!還不如殺了我!”

“就是啊,她要是有本事為什么不早點救我們!”

“我就是看著家人死光的,就剩我一個了,活著也沒意思了!”

“說不定這場瘟疫就是她造成的,然后她又假惺惺的過來救我們……”

“就是啊,用血澆活的草藥會是什么正常草藥嗎?說不定就是一種妖物!”

“對!她是妖女,”

“殺了妖女!”

一瞬間數百名村民一起大喊著殺了妖女,初弩感覺自己背上的柔軟身體此刻似乎變成了一片羽毛,而他的心里卻墜著一塊千萬斤的石頭。

“你們能不能理智一點!簡兮怎么會是妖孽,她從小就在這山里長大,她救過很多人,你們就僅僅因為那一顆草藥,還是救了你們的草藥就懷疑她嗎?”初弩試著壓下自己的怒火反而去勸解村民,他知道盡管自己從小習武也敵不過這么多人,他要想辦法,他要保全簡兮!

“算了吧,別廢話了,快點把妖女交出來,反正初陽寨燒光了,你自己離開瀅州,我們可以不殺你”樹青掃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一群人底氣十足的對著初弩大喊。

“你們!禽獸不如!來啊,要殺她,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再說!”初弩一雙眼睛紅的像是要滴下血來。

“大家一起上,就不信打不死他!”樹青吆喝著和身后的村民一起沖向了初弩……

初弩努力的護著背上的簡兮,他躲避著,也攻擊每一個靠近他的人,可是漸漸的他沒有力氣了,本就是寡不敵眾,更何況他的背上還有他最大的軟肋。

不過半柱香功夫,初弩倒下了,他把簡兮抱在了懷里,把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個肉盾,他多希望可以替她擋掉所有的刀刃和棍棒,可是他被人拉開了,幾個小伙子用力的分開了初弩抱著簡兮的手臂,初弩像一塊抹布一樣被幾個人丟到了一邊。血液沿著初弩臉頰和身體流了下來,他傷的很重,也很痛,眼皮開始不受控制的合上了……

初弩在醒過來的時候太陽高高的掛在天上,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在他面前的是燃燒過后的一地斷壁殘垣,簡兮,不見了。

初弩顧不上自己的傷跌跌撞撞的下山,他腳步釀蹌,走了很久才走到山下,還沒有進入村莊他就聽到了幾個在田埂里玩耍的孩子說

“那個妖女被樹青叔叔打死了哦!”

“對啊對啊,村長伯伯說還剃了肉取了骨呢!”

“為什么啊?”

“怕她活過來呀,那可是妖女!”

“那不是好慘嗎?”在幾個大孩子激烈的討論中一個女孩怯生生的插了一句嘴。

“慘什么慘,要不是她我們村里就不會有瘟疫了,我娘也不會死!”一個男孩咬著嘴唇恨恨的說到。

“就是!我爹說就該讓她死無葬身之地!腦袋也得丟進海里去,讓她魂都別想逃過去!”

“啊——”初弩突然仰天大吼了一聲,這一聲嚇跑了孩子們,也驚飛了樹上的鳥,兩行淚滑過了帶著血污的一張臉。

簡兮,沒了!

9

那個初次遇見簡兮的樹下長滿了雜草,初弩就躺在那棵大樹上,他的簡兮沒有了,他想去殺了那些愚昧的村民,可是他不能讓他的兮兮連一塊葬身之所都沒有,他不能讓兮兮的身體在瀅州的大地上四分五裂,不能讓兮兮的靈魂在無邊的大海里任由魚蝦吞食!初弩抓下了一把樹葉吞進了肚子里,他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肩膀和腿上的傷口不流血了,臉上的刀傷也結痂了,初弩待到了天黑跳下了樹干。

村口的一個屋子里還有一盞油燈亮著,昏黃的燈光就像曾經初弩和簡兮一起生活的那間屋子一樣,帶著一絲縹緲的熟悉感。初弩摸了摸自己腰間插著的那把刀,然后小心翼翼的跳進了院子,等到燈熄滅后才摸進屋子里,當初弩的刀子抵在村長的脖子上的時候,這個曾經拎著刀子砍向初弩的漢子開始不停的求饒。初弩一拳打在了他的腦袋上止住了他的哀嚎,然后回手把刀子刺進了村長媳婦的胸口,自然也沒有放過住在另一個屋子里的村長的兒子和父親。

解決掉屋子里的其他人之后,初弩拎著村長到了山腳下,把村長的腦袋按進了小溪里,這個窩囊的男人終于緩緩的醒了過來。

“你們把簡兮的身體弄到哪去了?”初弩坐在一塊石頭上,左手捏著村長的下巴,右手的刀子抵在村長的脖子上。

“是,是你!”村長被嚇得瑟瑟發抖,早就沒有了之前放狠話時候的氣概。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要是不說我也可以去村里在殺一戶人家”初弩的話幾乎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兩個人之間氣壓低到了極點。

“我……我說不出來啊我!”村長很害怕,可是他真的說不出來的,那女孩的身體都被分開了,骨肉分離,神魂兩散,哪里尋得到?

“說不出來?好啊,這樣呢?”初弩說著把單子插進了村長的腿肚子,一聲慘叫幾乎傳遍了整座大山。“現在知道了嗎?”初弩的刀子又湊到了村長的臉上,刀尖劃過的地方有血液緩慢的滲了出來。

“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她……”村長疼的聲音變了調,整個人都在發顫。

“她在哪!”初弩大聲喝到。

“打谷場!打谷場有……有一部分,地……地里,有骨……骨頭,腦袋……”

“腦袋!”初弩的左手捏住了村長的脖子,“你們到底把她分了多少份!”

“三……三份,腦袋,在,在海里……”村長終于說出了這些話,整個人頹廢的跌在了地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這樣了,當初瘟疫爆發的時候還是他媳婦提醒他說山上還有一個簡大夫的,想當初他老娘活著的時候生過一次病還是簡兮給治好的,不知道怎么就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呢?

“你們好狠的心哪!”初弩握緊了手里的刀,他是不會放村長走的,這整個瀅州大地注定了要因為這里愚蠢的鄉民而染遍鮮血!簡兮用鮮血澆灌的藥草救了他們,那就用他們的血來澆灌這片大地換取一個新的開始吧!

“等,等一下,我知道你要殺我,我還有話要說,是,是程大夫鼓動的,他說簡兮是妖物,不能留,簡兮被殺之后心臟也被他拿走了……”說完了這句話村長眼睛里才終于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他在最后一刻終于意識到自己錯了,可是錯的太離譜,沒有挽回的機會了……

“簡兮,我會找到你的,我承諾過你的,無論天涯海角,總要找到你的……”初弩邁著步子在月光還的照耀下走向了打谷場,那片平地上還有些沒有被村民抱回家的糧食。初弩走過去的時候只看見了一根柱子孤獨的站在那里,那是村里殺牲口時用來綁住牲口的柱子,他們竟然在這里殺了簡兮!初弩跪在地上雙手撫摸在這片被鮮血染紅了的土地,心痛到無法呼吸,他可以想象到簡兮痛到無法忍受的樣子,他也僅僅是可以想像而已,他替代不了她的痛,也感受不了她的苦……

“兮兮,兮兮,我來了……”初弩哭著用雙手捧起了地上的土,那一層泥土里混著簡兮的肉啊,那是簡兮啊,曾經那么美麗漂亮的簡兮啊!

把泥土裝進一個袋子之后初弩去了后山,從半夜挖土直到黎明他才終于在一個雜草叢生的土丘側邊挖到了幾根白骨,白骨上的血肉已經被蟲蟻吞噬干凈了,不需要分辨什么,只是雙手握住那小巧的骨骼初弩就知道,那就是簡兮,他最愛的簡兮!天亮之前初弩在他們一起生活過的初陽寨為簡兮修了一座墓,還差頭顱,還有那顆被拿走了的心臟,初弩靠著埋葬簡兮的墳堆抱著墓碑捱過了漫長的一個白晝。天黑后初弩直接去了程老頭家里,知道心臟被程老頭吃了以后他直接挖出了程老頭的心帶回了簡兮的墓前,但這顆心太黑了,他不能把它埋進簡兮的墓里,他把這顆心埋在了簡兮墓前,就讓這顆心代替它的主人在這里贖罪吧。而簡兮的頭顱,是自己漂回來的,長發還是烏黑的,五官卻早就沒了樣子,初弩用一塊白布包好了那顆頭哭了好久才埋進墓里,他不知道簡兮的靈魂是跟著這顆頭一起回來了,還是依然漂在海里,不過沒關系,等他殺光了那些人他就可以去海里找回簡兮的靈魂了,他說過,一定要找到她的!

簡兮頭七的那個晚上,瀅州大地響起了無情的馬蹄聲,馬蹄聲踏過的地方一條條火舌無情的吞噬掉了每一處可以燃燒的地方。而那些幸運的跑出了火海的人無一例外的都在一把長刀下斷送了性命。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哀嚎的,求饒的都變成了一地的殘肢,沒了頭的,沒了手腳的最后都變成沒了命的……

最后聽到那馬蹄聲的是一樹被驚飛的烏鴉,躍馬而下的初弩把自己丟進了大海,他終于如同承諾的那樣隨她而去了。可是,他沒有想到,他連隨她去黃泉的機會都沒有。一百七十戶,近五百條人命,一夜之間陰曹亂成了一鍋粥,瀅州大地變成了真正的修羅場。犯下這滔天罪行的初弩怎么逃得過天地的懲罰!

司命君從海里撈出了初弩的肉身,然后把那游蕩在海面的靈魂重新封印進他的身體,失去簡兮之后初弩的災難才真的降臨了……

10

“師傅,這結局可是你預料過的?”簡兮一襲白衣盈盈立在藥仙身側。

“簡兮啊,這是劫難,是你的,是他的,是瀅州黎民的,也是為師的”藥仙看著已經變為死地的瀅州無奈的嘆了口氣,“瀅州是藥農始祖啊,為師算到瀅州該有一劫,本想你去化解一番,哪怕救不了所有人起碼別讓瀅州變為死地,可誰知……唉!上天自有計較,非吾一人之力可以逆轉啊……”

“可是師傅,我們有什么錯?”簡兮的眼睛里又一次蓄滿了淚水,她做錯了什么?初弩又憑什么要遭受這一切?

“簡兮啊,師傅對不起你,知道發生這一切之后我在整個瀅州做法,終于在一顆即將發芽的種子里感受到了你的氣息,花費了百年的時間才終于得以讓你重新活過來,為師助你成就仙根,你從此忘了過去不好嗎?”

“師傅,他在為我受苦,您卻讓我忘了他嗎?”簡兮不敢置信的看著說著絕情的話的師傅。

“他本可以不用受苦,只要他甘心變作鬼煞進那魔途,他便是眾魔之首萬鬼之王,比這一介凡夫不是更好?”藥仙知道這樣做對簡兮來說太殘忍,可這就是他們二人最好的選擇。

“師傅!他不是鬼煞!”

“他本就該是鬼煞,簡兮啊,你可知道遇到你之前他殺過多少人嗎?死在他手上的生靈又有多少?如今是你改變了他的命途啊!”

“不,不是的,師傅,你想想辦法,救救他!他不是壞人,她是最愛我的初弩啊……”簡兮急切的看著藥仙,她不能讓初弩一個人在那里受苦,她怎么能忍心讓初弩在萬劫不復的境地里最終化為鬼煞呢!

“唉!”藥仙看著跪在了自己面前的簡兮也是一陣心痛,這本就是他的過錯,本以為是拯救,最后卻變成了更大的殺孽,“好,既然司命君還沒有抽去他的骨融化他的魂我們就還有機會救他,為師去找司命君,這一次,便就當做為師的贖罪吧……”

“簡兮謝過師傅,哪怕再也沒有成就仙根的機會,只要能救他,簡兮都在所不惜!”簡兮在藥仙殿跪了三個時辰,終于等回來的卻是愁眉不展的藥仙,看到藥仙邁進門的那一刻簡兮感覺這個帶著仙氣不會老去的藥仙似乎一下子便老了百年。

“簡兮,從此為一個凡人,你可愿意?”

“簡兮愿意”

“從此要踏遍萬水千山,用你自己的血救路上遇到的每一個病人,你可愿意?”

“簡兮愿意”

“從此,你將直到救過了那場災難里死去的所有人之后才能喚醒初弩,你可愿意?”

“簡兮愿意,只要能救他,簡兮什么都愿意!”

“好,”藥仙在空中揮了一下拂塵,半空中出現了被關在鐵籠里的初弩,初弩的皮肉都是被撕裂的,下顎骨在火舌的吞噬下一點點的露出了原本白骨的紋理。

“初弩!”簡兮的一聲喊的撕心裂肺,只是可惜,初弩什么也聽不到。

“在你為他救贖的這條路上,他依然會在這籠子里受著苦,你每救過一個人,他就會減少一次蝕骨輪回,當你贖完了他的罪,這鐵鏈就會斷開,他也會重新成為一個人”藥仙說著拂塵收了回來,那畫面也就消失了,“簡兮啊,為師不知道就算你贖完了罪,你們還能剩多少時間,所以為師把這個給你,這里面是初弩的一縷魂,這縷魂會隨著他一同受苦,也同樣擁有意識,每一個蝕骨輪回里都有一刻鐘的時間,你們可以交流……”

“好,我一定,一定會救他出來的……”簡兮接過了藥仙遞過來的一塊玉牌,玉牌上有一絲溫暖似乎在向簡兮傳遞著初弩的溫度,簡兮握緊了那塊玉牌,淚眼婆娑的跟師傅告別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終章

簡兮,你累不累?

不累,有你在身邊不會累……

初弩,疼嗎?

不疼,想著你就不會疼……

還要多少年呢?初弩,我走過了許多山川平原,也曾漂洋過海,我遇見了很多人,怎么還是沒有遇見你?

還要多少年?簡兮,我經歷了那么多次蝕骨輪回,你為我流了那么多的血,你我,還能堅持多久?

就快了,初弩,我走的動的每一步路都會是我們幸福的開始!

快了,簡兮,刻在我靈魂里的痛都會是我們相愛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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