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照例跟老趙在大排檔擼串喝酒,這些年風里雨里,留在身邊的朋友不多了,老趙是其中之一。
酒過三巡,老趙提起了林茉。每次提起她,老趙都替我感傷,而這次,終于輪到了我。林茉要結婚了。
高二那年,我在學校打架被開除,父母拖關系把我送去了市里的高中。也許我叛逆的氣質是與生俱來的,在新的學校,我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組織,于是又開啟了招搖過市的混世魔王日子。
單調無趣的生活,總需要點新鮮的事情調節。于是在一次輸了桿臺球后,老馮挑釁著說:“阿紹,敢不敢追個姑娘?”
我遞了個無聊的表情。我從來不需要追哪個姑娘,大家都知道的。
可是這次不同,她是林茉。老馮說,你可能不知道,這姑娘可是稱霸年級的學霸,長的也好看。年少時,所有男生都會對高高在上的姑娘感興趣,我也沒能免俗。
我和林茉的故事,就這樣有了開端。
親眼見到林茉,我才相信老馮沒有撒謊。她像是陽光下清新的百合,有一種淡淡的美,眉目精致,穿著千篇一律的校服,扎利落的馬尾,卻依舊很好看,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得見。
晚上放學,我在樓下攔住了她,拿著一束玫瑰向她表白。第一次,在一個姑娘面前底氣不足,那是夏日的夜晚,我的掌心卻浸出了涔涔的汗。她當然沒有答應我,甚至沒有看我一眼。我丟掉了手里的花,不是生氣在眾人丟了面子,而是因為,那花沒她好看。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然而暑假的前一天晚上,我在陽臺上對著女生宿舍彈吉他,突然手機的短信鈴聲響了:你真的喜歡我嗎?發件人是林茉。
跟林茉在一起的第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滿臉寫著春風得意。一起吃飯,一起逛操場,周末偶爾出去看個電影吃碗麻辣燙都無比幸福。她不愛吃麻辣燙里的青菜,每次都把青菜全部挑出來夾到我碗里,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會一輩子幫她吃碗里的青菜。
我們兩個完全不在同一個世界里的人,卻是所有人眼里的絕配。在那個單純的年紀里,所有人詞典里,都還沒有勢均力敵和志同道合這樣的詞語。弗朗索瓦絲·薩岡曾經說過:“所有漂泊的人生都夢想著平靜、童年、杜鵑花,正如所有平靜的人生都幻想著伏特加、樂隊,和醉生夢死。”
我就是那個漂泊的人,而林茉則是那個平靜的人。之所以大家都認為我們登對,是因為我們滿足了他們所有不切實際的期待。當然,那也是我自己的期待。我就像一只腮幫子里塞滿了松子的松鼠,滿意心得意的偷偷歡喜。
2010年的夏天,林茉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去了大連,我去了北京郊區一個不入流的大專。我們開始加入異地戀的大軍。開始,我們每天通幾次電話,也去看過她幾次,后來她越來越忙,參加各種社團,準備各種考試。而我卻越來越閑,說的好聽點我是在念大學,實際上則跟十八線小技校沒什么差別。我們不是窩在寢室里打游戲,就是出去喝酒泡吧,最好也不過出去找點兼職做。
大三的時候開始出去實習,輾轉的幾個地方,不是修理廠就是快遞物流。每天像孫子一樣被人呼來喚去,累的每天晚上倒頭就睡,也賺不了幾個錢。我的生活,開始與林茉越相背離,可每次在電話里,我都騙她說自己過得還不錯,領導和同事都很照顧我。
畢業后,生活不但沒有絲毫起色,反而變本加厲的難熬,之前總還有父母的接濟,現在靠自己微薄的收入,基本的食宿都成問題。我跟老趙經常饅頭咸菜一吃一個禮拜,求爺爺告奶奶的懇求房東寬限交租日期。
房東是個心善的老太太,見我們窮的揭不開鍋,還會不時送些大米和蔬菜過來。她是我在北京這么多年,遇到最善良的人。
每一個難眠的夜晚,我都在想,從前桀驁不馴的自己去哪了?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我又能給林茉帶了什么?人最終還是要被生活打敗,在生活的跌跌撞撞中磨平自己的棱角與銳氣。
2014年,林茉大四,我正式工作的第二個年頭,也是我人生中最挫敗的一年。我丟了那個每月只有三千塊錢的工作。沒錯,三千塊錢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維持生活,然而我生活在北京,那個一間普通地下室也要七八百塊的城市。
我在電話里對林茉說要去看她,她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開心,這讓我一時間忘了生活里的所有艱辛。
我帶著僅剩的兩千塊錢,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奔赴大連。
林茉上前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從前我特別渴望她的擁抱,好像整個世界都變得溫馨美好。可是現在我有些畏懼。
她比從前更好看了,穿一件極襯膚色的墨綠色大衣,畫著淡淡的妝,眉目清澈如水。
她帶我去她的校園,去她常上自習的圖書館,去學校后面的小吃街。每走過一個地方,我內心的恐懼就多一分,她的世界與我大有不同。
她帶我去吃學校附近一家很有特色的麻辣燙。本來我要帶她去吃些好的,可她說最懷念從前我們一起的日子,這家麻辣燙的味道,跟我們從前吃的最像。
她還是不喜歡吃青菜,像當初一樣,全都夾到我碗里。
我們兩個人之間,變的人是我,所以先離開的,也一定是我。
晚上,我把林茉送回宿舍,然后在校門口的一條小街里找了間最不起眼的小店住下,五十塊一晚。第二天,林茉電話打進來時我還沒醒,她帶了早餐,要我發定位給她。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微信上點了位置發送。
我起床去了趟公共衛生間,出來剛好看到林茉在前臺跟老板娘對話。那個滿臉艷俗濃妝,頂著一頭亂糟糟頭發的老板娘隨手指了指我的房間,眼睛上下打量著林茉,帶著一股子鄙夷的神色。那一刻的我,脊背似是有一道陰冷的風,寒氣入骨。
林茉見到我,笑著迎上來,她是真的沒有看到老板娘的神色,還是假裝沒有看到,我不清楚。我只看到她對我,笑的一如既往的燦爛,像是心上開出的花。
我們進到簡陋的房間坐了坐,吃了早餐,沒怎么說話。屋子里有一股潮濕的霉味,白色的床單被罩有明顯的發黃和破損,身旁的墻壁上隱約能看到鞋印,床頭上我的衣物亂成一團。林茉一直端坐在床邊,她的素凈美好與臟亂簡陋的房間顯得尤為違和。
又坐了一會,我們去前臺退房,老板娘盛氣凌人的姿態像是在打量兩個犯人。她說要去房間檢查有沒有弄臟弄亂,有沒有偷偷用了什么東西沒有付錢。林茉對她說我們只是在房間坐了一會,她用鼻子哼了一聲,雙手交叉在胸前嘲諷地說:“姑娘,我看你長得不錯,但你眼光可不太好”。
她說的每一個字,她的每一個眼神,都像打在我臉上的巴掌。我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領子,要不是林茉一直拼命拽我往外走,可能我的巴掌真的會打在她臉上。
中午,我跟林茉道別,返回北京。其實離開北京時,我不打算再回去的,可是真正來到林茉身邊,我發現,自己再也不可能融入她的生活。年少的愛情總會很簡單,可能僅僅因為她有好看的容貌或者他有酷酷的個性,但是后來慢慢發現,生活不是只有愛情就夠的,各自不同的生活軌跡、追求,和負擔生活的能力,都足以埋葬愛情。
不久后,我在電話里跟林茉說了分手,我說我喜歡上了別人,一個理發店的前臺姑娘,她比你更適合我,我們才是同類。
林茉沒說話,一直在哭,她的每一滴眼淚,都是流淌在我心上。
之后她去加拿大做了幾個月的留學生,學校破例給的名額。原本大三那年學校就給了她機會的,她怕離我太遠。分開很好,她不用再遷就我,我也不必再耽誤她。
畢業,林茉在銀行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我也開始自己做點小生意,我們的生活,都有了不同的起色。
我曾經想給林茉的東西,終究成了一場空。就像人們常說的:在最沒有能力的時候,遇見了最想照顧一生的人。
我幻想過無數次林茉穿上婚紗的樣子,可我從來沒想過,站在她身旁的會是別人。
那天晚上,我喝得不省人事,最后是老趙把我背回去的。我已經很久沒有醉過了。
林茉結婚那天,我沒去現場。如果注定站在她身旁的人不是我,那至少不要讓我親眼見到她被別人牽著手。
我在視頻里說:祝你們幸福。
她笑著說謝謝,笑容和十七歲那年一樣美好。
不過她不知道,祝你們幸福是假的,祝你幸福,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