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五年,殿試大考的前一天晚上,軍機處里傳來這樣的一場對話:
“畢沅兄,皇帝一看你的字寫得那么丑,還不把卷子扔了!”軍機處的諸重光用不屑的語氣對同僚畢沅這樣說道。
“就是啊,畢沅兄做回好人,你替我們倆值班,如果我和重光兄高中三甲,今后一定會關照你的。”另一個同僚童鳳三隨聲附和。
只見這位名叫畢沅的,憨厚地一笑,說到:“好的,我自己一個人值班,兩位仁兄好好準備,祝你們金榜題名!”
沒有想到,幾天后,這個在軍機處值夜班,被同僚瞧不起的畢沅,卻被乾隆皇帝欽點為新科狀元!
這是怎么回事呢?
話說畢沅,早在乾隆十八年 (1753年),他24歲的時候就考取了舉人, 取得了參加會試的資格。但由于家庭生活比較困難,畢沅采取了邊工作邊復習的方式參加會試。可是,由于工作繁忙,能夠用于學習的時間很少,畢沅前兩次參加會試都名落孫山。
畢沅做的是什么工作呢?就是以舉人的身份被選入軍機處擔任軍機章京,說得通俗一點,就相當于軍機處里當秘書,負責記錄檔案和查核與傳達奏議等文字工作。
在清代,舉人們想要在仕途更進一步發展,都必須再經過會試和殿試兩場大考試。其中又以皇帝親自閱卷評定名次的殿試最為重要。
會試和殿試是每三年一考,乾隆二十五年,又到了會試和殿試的“高考年”。畢沅與軍機處的另兩位同僚諸重光、童鳳都順利地通過了會試。但能否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進入前三名,奪得狀元、榜眼、探花,就看接下來的殿試成績了。
殿試的前一晚,正好輪到畢沅、諸重光、童鳳三3個人在軍機處值班。
諸重光和童鳳三覺得明天的殿試太重要,便想回寓所復習,為明天考試做準備。畢沅為人老實厚道,諸重光和童鳳三便和他商量,讓他一個人留下來值班。
諸重光毫不隱晦地說:“我和童鳳三的書法比你好,明天我們有可能問鼎一甲,所以必須抓緊時間做些準備。你的字寫得太丑,明天即使榜上有名,殿試時也不可能取得好名次。”兩人還說一定會銘記他的友情云云。
那時的殿試考試,考官對書法比較好的考生比較偏愛。只要文字工整漂亮,卷面分就會很高,哪怕文章差一點也有望取得好名次, 反之則難獲優等。
畢沅也知道自己的字確實寫得不怎么樣,何況他是個助人為樂之人,于是就成人之美,毫無怨言地留下來值班了。
諸、童二人離開后,閑著沒事,畢沅翻開書,也開始為第二天的殿試做準備。然而,也許老天偏偏為難他,這時來了急活。皇帝突然發下一份公文,值班“秘書”必須及時處理。
這是陜甘總督黃廷貴關于新疆屯田事宜的一份“朱批奏折”。
根據清朝奏折制度,皇帝接到奏折文書后幾乎全要批諭,就是皇帝對本奏折給予答復意見,這種批過的奏折叫“朱批奏折”。朱批奏折由軍機處“錄副”(謄寫一份)后,原本發還上奏人,以便上奏人依照皇帝的批示執行。
畢沅接到奏折后認真謄寫了一份,廷議中有很多有關屯田的建設性的意見也讓他眼界大開。
第二天一大早,剛值完夜班有些疲憊的畢沅和看起來準備頗為充分的儲重光、童鳳三一起來到了殿試考場。
殿試不同于會試,不考八股文,只考時務策一道,也就是寫一篇時事政論文。殿試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考察考生們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由此確定名次并分配工作崗位。
殿試的題目都是由皇帝欽定的讀卷大臣共同擬出若干題目后送皇帝圈定其中的一個。讀卷大臣頭一天在文華殿臨時準備好題目再呈交皇帝,所以根本沒有人提前知道殿試的內容。
這次殿試的試卷一發下來,畢沅先是大吃一驚,接著喜上眉梢,當即就提筆書寫,刷刷……整篇文章可以說是一揮而就。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巧的事,原來殿試的題目,就是關于新疆屯田事宜的時務策!
畢沅昨天晚上對陜甘總督奏折中的情況匯報、提案以及皇帝的批示了然在胸,他又加上自己的見解,最后呈上的卷子哪里是臨時發揮的考場作文,而是邊疆大臣、皇帝與他一起經過精心準備的《籌邊安邦策》!
美中不足的是,畢沅楷書不太好,初擬名次時,讀卷官不敢把它放進一甲,而是排在二甲第一名(也就是第四名),暫列一甲第一的是書寫漂亮的諸重光的考卷。
等到第四天,乾隆皇帝在中和殿最后審讀前10名試卷。看完前3名的文章,乾隆帝搖搖頭,覺得文章缺少新意。
當審到畢沅的卷子時,乾隆帝眼睛一亮!這份試卷立論高遠又切合實際,不僅與自己的想法非常吻合, 而且有許多獨到的見解,于是乾隆龍心大悅,朱筆一揮,毫不猶豫地將其欽點為狀元!
畢沅另兩位同僚成績也不錯,諸重光為一甲二名榜眼,童鳳三二甲第六名。這兩人后來得知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后,只能感嘆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儲重光、童鳳三感嘆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沒錯,機遇對于人生走向很重要,人的一輩子也會遭遇很多偶然。但問題是,憑什么機遇會垂青某個人?僥幸成功的背后是否還有必然?
出生于江蘇太倉的畢沅,他小時候的家境并不好。他幼年喪父,全靠母親把他培育成人。畢沅的母親張藻是婁東頗有名氣的才女,為西冷十子之一,著有《培遠堂詩集》。她不僅能詩,而且學問淵博。
張藻年輕守寡,生活不易,但她不辭艱辛,一心讓兒子讀書考取功名。
畢沅在母親的調教下,6歲能讀《詩經》《離騷》,10歲便通曉聲韻,能詩善文,被人稱為“神童”。
這時,張藻心中卻不安起來,她見畢沅有點沾沾自喜,擔憂他聽慣了贊揚聲,從此不思進取,成為現世仲永。于是,她咬咬牙,把年僅十余歲的畢沅只身送到百里之外的蘇州木瀆鎮,拜著名學者、詩人沈德潛和經學大師惠棟為師,讓他進一步拓寬視野,增長學識。
張藻對兒子管教非常嚴厲。即使畢沅考中狀元當官,她依然不肯放松。當畢沅離開京城到陜西任巡撫時,張藻還以母親特有的情懷,作54句《訓子詩》,殷切期望兒子:“不負平生學,弗存溫飽志;上酬高厚恩,下為家門庇”。張藻病故后,乾隆皇帝特賜御書“經訓克家”四字對其褒揚。
畢沅的成功離不開他母親一生的教育。他為了不忘慈母之恩,特將自己的書房叫作“經訓堂”,將自己的詩文集名為《經訓堂集》。
畢沅學習非常刻苦。沈德潛的學館之中有不少富家子弟,飲食起居有家眷僮兒相伴,衣食無憂。而畢沅家貧,只能孤身租住在鎮郊靈巖山麓的一農戶家中,條件十分艱苦。因此,也常遭那些富家公子的譏諷。
有一天,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不一會兒功夫,學館門前的永安橋、山塘街都被大雪籠罩了,天氣十分陰冷。富家的公子哥們搓手跺腳,沒有心思聽課。只有畢沅一人正襟危坐,認真聽講,唯恐漏了一個字。沈德潛逢人便夸,說畢沅一定會有所出息。
畢沅過了十六歲的時候,母親為他四處尋親。無奈家境貧寒,無人提媒。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了幾年,有一天,畢沅父親的同窗好友高士祺來看望他們母子。雖然畢家家境貧寒,但是高士祺看畢沅人品很好,學問也不差,于是就把小女兒許配給他。
畢沅與高家小女兒結婚以后,兩人的感情非常好。但是高家的另外兩個女婿都是家財萬貫,經常取笑畢沅的貧窮和老實。畢沅面對別人的嘲笑,對妻子說:“從今以后,我發憤讀書,一定要考個功名回來,不然我就不進這個家。”?
妻子以為畢沅在說氣話,聽了并未往心里去。沒想到,畢沅果真離開家,在湖畔租了一個小屋,專心讀書。有一次連降暴雨,他的小屋眼看就要被水給淹了,可是他仍然坐在里面高聲詠讀。一個打魚的人看見后高聲呼喊,他竟然都沒有聽到。
畢沅在24歲的時候,人生終于見到曙光。乾隆十八年,他在鄉試中考上了舉人。
清朝的科舉制度規定,舉人只要到吏部注了冊,就可以成為候補官員。當然最后被授職的很少,每年通常只有幾十人。由于畢沅學績優秀,為人忠厚口碑好,在28歲的時候,他謀得了內閣中書之職,不久他又被選調到軍機處擔任軍機章京。這樣一來,有了一定收入,就可以養家糊口了。
志存高遠的畢沅當然不會滿足于現狀,他始終不忘母親教誨,暗下決心光耀畢家門第。謀職以后,他邊工作邊備考,相當于做“勤工儉學”。
畢沅的求士生涯并不是坦途,他考取舉人后,在向進士邁進的時候,參加兩次會試,都以失敗告終。然而,他并沒有氣餒,繼續發奮學習。辛勤努力終于有了豐厚的回報,在參加第三次會試時,畢沅不僅順利過關,而且最后在殿試中一舉奪魁,高中狀元。這一年,他已經31歲。
“機遇只偏愛那些有準備的頭腦的人。”這句名言,多少人耳熟能詳,但在實際行動中,卻依然只是祈禱好運降臨,而對“準備”二字無動于衷。
如果說畢沅值班時偶然看到了與殿試內容密切相關的材料,此事確實有些僥幸的因素,但當我們了解了他的求學經歷后,會發現:慈母的嚴格管教,老師的辛勤培育,以及他自己的勤奮努力,才使得這個狀元來得雖是“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古人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做人既要勤奮上進,自強不息,也要老實厚道,厚德載物。畢沅不光學習刻苦,他又是忠厚老實之人,為人處世,寧愿吃虧。不與同僚斤斤計較,這才有了意外收獲。厚道人有福報,畢沅摘取狀元桂冠的“幸運”,就是他修來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