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夠可以的。
足足1.7萬人,在Sir的BGM里給其他男人點贊。
如沒記錯,應該是《毒舌》評演員以來,民意最洶涌的一次。
憑什么?
看完這篇,你就明白了。
張譯
在Sir看來,演員分兩種,一種演給觀眾看,一種演給演員看。兩者都指向準確,但前后者之間的分水嶺,就因為多了一層意外。
張譯就是一個善于制造意外的演員,他是,演員中的演員。
即使再喜歡張譯的人也必須承認,他,長得太……偏了。小眼睛,齙門牙,大餅臉,這種跑偏還跟廖凡、孫紅雷不一樣,你一旦接受廖的痞氣、孫的霸氣,他們的丑,也變成帥。
而張譯……不留情面地說,“暴丑”。
連前女友的媽都——這個小伙子不適合做演員,他的臉就像被人一屁股坐過,只適合當大隊會計。
此處應有圖——
張譯這一路,不容易。
1978年生,哈爾濱人,16歲,就開始頻繁體驗,被拒絕的滋味。
連續兩年報考北廣(現中國傳媒大學),被拒;隔一年,考軍藝,被拒、考中戲,還是被拒,最終只能自費去北京軍區政治部戰友話劇團。
當時,他是這樣安慰自己的,演話劇,也是演戲啊。
為了過戲癮,他開始九年的軍旅生活,這,又是被否定的九年。
他做過場記、當過劇務、跑過群眾A、路人甲、替身B等所有龍套角色。一趟折騰下來,上級說他,“16個孩子里唯一不會演戲的”。
團里一致同意——
性格內向,沒有表演天賦
團里都說張譯你演戲就是個死
有一次,團里甚至決定,連戲都不要讓他碰了。
那天,張譯聽說團里想轉他去做文職,打電話回家訴苦。聽完后,父親沒說什么,只是很快寄來兩本書:《實用公文》和《公文寫作技巧》。
“我快氣瘋掉了。”想起那一幕,張譯依然激動。
這樣烏云蓋頂的日子熬了11年。
今天的演藝圈,我們常常聽到對藝人的一句苦勸是,愛惜羽毛。但對于張譯來說,完全無效,因為他早已被“拔光羽毛”。
但,一個空瓶,往往也意味著無限可能。
看張譯演戲,你的最大感受是,他即人物,他即角色。
可忠可奸,可正可邪,可圓可扁,就像一塊無所定型的橡皮泥。張譯有一句關于表演的話是——先把自己打碎,才能被生活重塑。
《士兵突擊》的班長史金,是絕大多數人認識張譯的第一部戲。
這是一個完美的暖男。
作為鋼七連班長,他把許三多當成孩子一樣愛,鼓勵他、呵護他、錘煉他,最后用自己的前途,換來許三多的兵王。
為什么?
因為不論班長史金、演員張譯,都在許三多身上,看到當年的自己。
那些不會演戲的嘲笑,那些一個人暗暗努力的過往,和許三多被安排到荒漠上的五班,天天走正步、越野跑,有什么兩樣?
只有癡心,才能實現妄想。
看過《士兵突擊》的,都不會忘記張譯這場戲——史金退伍、淚別天安門。
拍它時,張譯剛好得知自己的轉業報告批了,馬上就要離開部隊,當晚就是拍天安門這場離開部隊的戲。
看看張譯是如何入戲的——
一開始佯裝歡笑,左顧右盼,不舍,不好意思表達這種不舍。但看著看著,情緒還是繃不住,他開始哭了。
越哭越兇,最后甚至整個身子歪在連長身上,嘴里是才嚼到一半的大白兔奶糖。
《一代宗師》說,“功夫是纖毫之爭”。那在這場哭戲中,張譯所傳遞出來的豐富與細膩,只要你看過,一定毫無疑問,演員張譯,成了。
前兩天,馮遠征老師在北電授課,一篇據此整理出來的文章,刷爆朋友圈。
《為什么現在的年輕人不會演戲》。
Sir看過后,獲益很多,感觸很多,里面不少話,值得細細咂摸。
比如馮遠征老師說的,“老師上課會說一千個人演一千個哈姆雷特,因為每個人生活閱歷、理解力、表現力、長相不同。”
但我們在表演課堂上經常會聽到老師的一句指責是:“這是哈姆雷特嗎?你演的是哈姆雷特嗎?哈姆雷特是這么笑嗎?哈姆雷特應該這么笑。”
當十個哈姆雷特都同樣笑的時候,就不是十個哈姆雷特,而是一個哈姆雷特,是老師告訴你的那個哈姆雷特。
說白了,演戲就沒有標準答案。同一個角色,你可能有一百種方法演繹它,但你只能選擇一種,這決定了,好的演員,必須有想象力,還要有判斷力。
張譯就是個中好手,如前文所說,他善于制造準確的意外。
2014年,陳可辛打拐題材,《親愛的》。
張譯飾演其中一個小孩被拐賣的家長,叫韓德忠。
當時陳可辛找到他,只說:“你來演個土大款”。
張譯就自己想象出人物的前史后傳,“兒子丟了六年,愛而得不到,又特別好面兒。他已經把鋒芒全部壓下去,是里面最哀傷的角色。”
他既是土大款,也是可憐蟲。
還是表現悲慟,看看張譯是如何演出不一樣的。
這場戲是韓德忠,與一幫同樣小孩被拐的父母們,一起在大排檔吃飯。
吃著聊著,韓德忠開始說自己兒子失蹤那天的事,講著講著,他突然頭一扭,哼起秦腔。
神來之筆。
那一秒,Sir像被電擊中,想起了《武狀元蘇乞兒》,被抄家的周星馳,突然無厘頭地哼起那支哀傷的南調。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注意看同場的黃渤與郝蕾,同樣“措手不及”。黃渤明顯被帶跑一兩秒,回神后,悶了口酒;郝蕾則先是低頭,后雙手扶額。
這曲秦腔,就是張譯的點子——這首歌表達和愛人擦肩而過的嘆息,對我來說,孩子也是愛人,轉眼間再也見不到了。所以我特地去找老師學了一支秦調,也順便交代了韓德忠的背景。
還沒完。
他繼續唱,唱著唱著,突然停住,張嘴含手,把手指上的殘酒舔凈。
其實,那點酒浪費掉又算什么呢,他可是腰扎愛馬仕的大款啊——醉態罷了。
只有醉了,才能袒露平日佯裝不痛、不輕言的心事。只有醉了,才敢當眾老牛舔犢。
編劇史航評價張譯《親愛的》:每一幀戲都鑿在觀眾的腦子里。
正是憑著韓德忠,張譯獲得至今唯一一個表演獎項——金雞獎最佳男配。
馮遠征老師說過,演員有三個階段,大俗,大雅,又回到大俗,但最終的回歸,是拋棄了技巧,帶著自己對生活的感悟。
《追兇者也》,“五星”殺手董小鳳,就是張譯一次放開手腳的“游戲”。
他是這么琢磨董小鳳的——(一個負面)角色有沒有可能往無辜上走,無辜的時候,有沒有可能再狠一點、壞一點,狠的時候有沒有可能突然露了一個破綻,讓人覺得又有點可笑。
“心酸的喜感”。
片中,董小鳳每次動手前,他一定用兩手比劃一把長刀。那是他過去,在老家搶金條的威風史。
這么老長,嘎——就沖進去了
然而,現在他能掏出來的,卻只能是一把網購來的小軍刀。
說白了,過去有多威風,現在就有多落魄,情緒有多飽漲,情境就有多凄涼。
還有公車上,這可嘆可笑的一巴掌。
他正在盯梢,獵物在前,他在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這時,鄰座的胖妹子一直打瞌睡,頭不停往他肩膀上靠。
一開始,他好嫌棄,結果……自己也沒扛住,睡了過去。
等到醒來,發現目標跟丟,氣急敗壞的他回過神來,甩手就抽了人家兩個大嘴巴。
這一巴掌,堪稱整部電影最幽默的瞬間,這一巴掌,就是張譯在現場臨時賦予這個角色的。
還是那句話,神來之筆。
好演員就是,再小的角色,再少的戲份,他也立得起,蓋不住。
馮小剛《我不是潘金蓮》,賈聰明。
單靠他的出場,不用一句自我介紹,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人。
明明天空下著小雨,明明雨披有帽子。他偏偏不戴,站在遠處,伸長脖子,等領導過來。
領導還沒走近,他的手已經伸過去了,還是雙手。
領導顯然不屑伸手,期盼落空的他為化解尷尬,雙手微微一曲,自己握自己,強行挽尊。
一個處于官場底層,渴望權利寵幸的屁官心態,完全活靈活現。
還有這場挨批戲。
同樣是被懟,相比旁邊一種半抗爭的姿態,張譯是這樣站著的,含胸、縮頭、雙腳并攏,還視線半垂、嘴半噘。
像什么——小媳婦啊!
老實講,Sir第一次看,只覺得妙,不知妙在哪,這么一個急功近利的男人,為什么要演得像個小媳婦。
看第二次,再細想,才懂得這才最“賈聰明”。
罵人的是誰?縣長。陪他一起挨罵的是誰?法院院長。而他是誰?一個小庭長。
一個小庭長,能站在縣長辦公室,和院長一起被罵,這也是一種被權力寵幸的“榮耀”啊。
扭曲的寵幸,也是寵幸。
提起演員張譯,我們輕而易舉就能找到一個個角色,而吊詭的是,提起張譯,我們很難把他和某一種氣質對應起來。
比如孫紅雷,妖孽;鄧超,逗比;寧靜,火藥桶;趙麗穎,小腳吃貨……
但凡成功的藝人,都有他特立獨行的個性。
唯獨張譯沒有。
演員張譯于我們是清晰的,張譯于我們,又是模糊的。
Sir窮盡網上所有資料,也只能找到,他和他的貓,和他在知乎,作為大V。
兩者,也都指向戲。
張譯說自己拜貓為師,“貓教會我真聽、真看、真感覺”。
單看他的貓,他就能傷感到,為在一處古城的廢墟撿到兩塊雕花,寫一篇圖文并茂的長文。
洋洋灑灑,幾千字,全在腦補兩塊雕花的苦情戀。
馮遠征老師那篇文章最后就寫道——
很多演員為什么只達到了大雅的境界?因為他不再思考了,他覺得夠了。
各種表情包手到擒來,缺少的是一個再提升。有些人差那一步就能成很好的演員,但是可能就停止了。
張譯是不是很好的演員,還有疑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成為很好演員的路上,沒有停止。
你看,單是看他家貓的慵懶狀,他都能思考出這么多東西——
如何演出貓的心機、深沉、慵懶?比如啪一聲,它可能很緩慢地看了一眼,根本不動,這是武林高手;或者耳朵稍微一轉,接著睡,這是高手中的高手。這就是塑造角色。
對于演戲,張譯一直在嘗試,一直在探索,他一直覺得,不夠。
至于沒有“個性”于他,也許,不算壞事。
這樣對于我個人的人生來講是一個悲劇,但是我覺得對于我的工作是一件好事。我可以為電影為角色提供太多的可能。
張譯這一路下來,Sir能想到最好的評價或許是——
棄于顏值,忠于演技,限于作品。
如3月17日安利《雞毛天上飛》,第二高(第一就是求寫張譯)的留言是——
張譯就是好片好劇的保障
一個演員,能得到這樣的評價,在Sir看來,縱然他沒個性,不走紅,也從未拿過影帝,但也——
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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