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減負，減負，減負
放學的鈴聲是開啟新世界的信號。一陣清脆的鈴聲后，寂靜無聲的校園里漸漸有了生氣。松松垮垮的校服并沒有掩蓋住學生們的青春和活力。幾個迫不及待的學生已經率先沖出了學校的大門，興奮之情不亞于沖破奧運會百米終點線。
男同學們并不急著回家，先抱著籃球和足球奔向運動場，準備大汗淋漓一番。女同學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分享著各自心中的小秘密。也有些目不斜視的同學，皺著眉頭急匆匆地往前趕，不知道腦子里是在思考一道數學難題還是在分析一個英語語法。
陳煥文把放學的鈴聲比作解放的號角。他的體內時刻涌動著無限的能量，狹小的座位和漫長的自習對于他來說實在是太委屈了。因此每當還有三分鐘下課的時候，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就自動進入了倒計時階段。
他先在樓道里領導視察似地溜達了兩圈，又和隔壁班的幾個同學東拉西扯了兩句。等體內積壓的能量都釋放得差不多了，他才心滿意足地晃回了教室。
曼藝和何成誠下課后都沒有立刻離開教室，陳煥文湊上去一巴掌打在何成誠的背上，調侃道：“我只知道咱們這兒有個蘇學霸，看來又要多出個何學霸了。”
成誠苦笑道：“你就別諷刺我了。”
“誰諷刺你了？我看你這兩天學習的勁頭都快趕上蘇曼藝了。”
何成誠撂下筆，道：“別提了，還不是被我媽給逼的。”
陳煥文道：“你就永遠做你媽媽的聽話兒子吧。別拉著個臉了，給你們說個高興的事情。這周末是我生日，我媽讓我告訴你們兩個，周六晚上，咱們一起出去大吃一頓。”
成誠無精打采地回應道：“這事你和我說沒用，我又做不了主。”
曼藝正在做一篇英語閱讀， 隨口答一句知道了。
陳煥文對兩個人冷淡的態度十分不滿意，心痛道：“怎么我過生日你倆兒一點反應都沒有啊，太不夠意思了吧？”
曼藝道：“不是我倆兒不夠意思，實在是您老人家的生日不合時宜。下周就是期中考試了，我們實在是高興不起來。要是你考慮把生日改到寒假，我和成誠保證敲著鑼、打著鼓地給你慶祝。”
陳煥文瞪眼道：“合著在你倆兒的心目中我的地位就和一場小小的期中考試一樣重要？”
何成誠笑道：“不不不，你的生日絕對沒期中考試重要。”曼藝舉雙手贊成。
“重分輕友，交友不慎，認識你們兩個真是算我倒霉。不過那天你倆兒可保證要來啊，我媽連蛋糕和飯店都訂好了。”
成誠道：“那我可保證不了，我媽正張羅著給我報補習班呢。”
陳煥文痛心疾首，道：“何成誠同學，我對你實在是太失望了。你已經長大了，你已經不是那個必須聽媽媽話的baby了。OK?你要學會抗爭，抗爭懂嗎？為了自由！freedom!為了我們應得的權利！向那殘暴的黑暗專政發出我們的怒吼吧！”
蘇曼藝打斷了陳煥文激情飛揚的即興演講，道：“把認識的英語單詞都用上了吧？你要爭取freedom就自己去吧，別帶壞了成誠。”
“蘇曼藝同學，我要嚴厲批判你這種落后的妥協思想。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甘愿臣服于強權，那么世界如何進步，人類如何解放？”
蘇曼藝知道，隨口胡扯是陳煥文的強項，所以不和他胡攪蠻纏，轉而對成誠道：“成誠你放心，今天晚上我和孟阿姨說，就說我們要探討學習，順便給煥文過個生日。你媽媽一定會同意的。”
“喂，怎么我的生日就成了順便了？”陳煥文再次不滿。
“你到底要不要我們去？”曼藝瞪了陳煥文一眼。陳煥文瞬間軟了下去，改口道：“那……順便就順便吧。”
一聽說曼藝要和成誠探討學習，孟婕當然是一百個愿意。孟婕并不反對成誠參與社交活動，當然，前提是經過她批準的社交活動。現在的社會太復雜了，網絡詐騙、沉迷游戲、小小年齡早戀，這些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們總是有玩不盡的花樣。為了避免成誠被社會上的不良風氣所影響，孟婕每日都像一個小雷達一樣，時刻捕捉有關成誠的一切訊息，力圖將一切不良的苗頭扼殺在搖籃之中。因此像曼藝這樣和成誠一起長大，又勤奮好學的好孩子自然就成了成誠社交對象的首選。孟婕甚至都恨不得搬到謝璇家對面去住，好讓成誠能時刻受到曼藝的感染和帶動。
陳曉玲和丈夫陳家也點了滿滿一大桌子的菜，三家人熱熱鬧鬧地坐了一桌。
陳家也道：“說是給煥文過生日，其實也是找個理由大家能聚一聚。”
蘇志文道：“孩子上學，家長受累。雖說咱們住得近，走路也要不了十分鐘。可自從仨孩子上了初中，咱們一起相聚的日子就越來越少了。”
何天應和道：“現在誰家不是圍著孩子轉，孩子上學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其他什么事情都要靠邊站。”
“行了啊。”孟婕手上給成誠剝蝦，嘴上反對道：“我們當媽的還沒抱怨呢，你們倒先抱怨上了。仨孩子上初中，你們忙什么了？也就人家陳家也還知道管管孩子的學習，你們兩個當爹的怕是連孩子的家長會都沒參加過吧。尤其是何天，要是說起哪個球星來，他倒是頭頭是道，要是說起孩子的學習，他是兩眼一抹黑。”
陳曉玲在一旁笑道：“你們家有你這個總指揮還要何天操什么心。”
蘇志文代表爸爸們發言，道：“你們當媽媽的負責孩子的學習和生活。我們當爸爸的嘛，就負責賺錢養家，否則拿什么給這仨孩子交補習費啊。說起現在的補習費，那可真是嚇人啊，那哪里是交錢啊，簡直就是搶錢嘛。”
陳家也是一位研究教育學的大學教授，在這方面最有發言權。他道：“我有一同學，現在是一名初中老師，他每個月開補習班的收入比我在大學教書的工資高多了。”
何天插嘴道：“這教育局不是早就明令禁止在職教師私下收費補課了嗎？”
一旁的陳煥文在啃排骨之余接話道：“何叔叔，您也太天真了吧，這種話連我們學生都不信。”
“去去去，就你聰明。”陳曉玲道：“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
“煥文這話倒是說的也不錯。”謝璇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罷了。明著不能補，可防不住暗地里補啊。就是教育局再禁止，也擋不住家長心甘情愿地掏這筆錢啊。”
“豈止是心甘情愿，那簡直是爭先恐后啊。”這是孟婕的發言領域。“就說那位程老師，人家收費是高了點，可你知道有多少家長排著隊想讓孩子上他的補習班啊。人家還不多收，一班就收20個人，一星期只收兩個班。那補習班的名額可真是一位難求啊。要不是托了關系給三個孩子安排了進去，就是等到初三畢業我看也沒轍。”
陳曉玲聽了，連忙對陳煥文說道：“聽到了嗎，這回你孟阿姨為了你們可是下了大工夫的。你要不好好聽課，那真是對不起你孟阿姨的一番辛苦啊。”
陳煥文嘴里正含著塊肉，含混不清地答應了一聲。他總覺得在管教自己的方面，媽媽陳曉玲簡直就是成誠媽的鐵桿粉絲。只要成誠家有個風吹草動，不出一夜，這風準能吹到自己家里來。
蘇志文道：“這數學老師又不是只有這一位，就算要補也不是非要找這位程老師吧。”
“爸，你不懂。現在所有的好老師都這么搶手。”蘇曼藝分析得頭頭是道。“這位程老師參加過中考命題組，每年都負責出中考試卷。您想啊，這卷子都是他出的，那他還能不知道中考考什么嗎？所以人家程老師上課講的都是重點和精華。不像有些老師，就是講得再多，也講不到點子上。”
“聽聽，聽聽。”孟婕看著蘇曼藝，眼睛里滿滿都是笑意。“看看人家曼藝，那怪不得人家曼藝成績好，人家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在琢磨怎么學習。成誠，你再看看你，每天就想著怎么偷懶。來，曼藝，阿姨給你夾一只大螃蟹。”
何成誠默默喝著碗里的湯。謝璇見孟婕將兩個孩子作比對，怕成誠難堪，扯開話題道： “既然補課這么吃香，那老師們還有心思好好在學校上課嗎？這不是顛倒主次了嗎？減負的口號都喊了多少年了，可這孩子在學校的負擔還沒減下來呢，又要背上輔導班這個大包袱。”
孟婕道：“咱們能有什么辦法。你減了別人沒有減，中考的時候人家可不管這些，分數不夠，一切都是白說。”
“分數，分數，分數。我們都快成了學習的機器了。”陳煥文嘟囔道。
陳曉玲瞪眼道：“你才學了多少就抱怨起來了，人家曼藝還沒叫苦呢。”
孟婕和陳曉玲一唱一和，道：“越是成績好的孩子越努力，煥文和成誠，你們兩個誰也沒資格叫苦。”
“言論自由是我們的權利。”
陳曉玲斥責道：“怎么就你話多。我們供你吃，供你穿，你還想要什么權利。”
謝璇笑道：“煥文有自己的想法和個性那是好事，其實孩子的抱怨也沒錯。昨天我看老師在家長群里發的作業清單，足有那么長。這要再加上輔導班的作業，我看和機器相比也就只差晚上那點可憐的睡眠時間了。”
“家長群？”陳曉玲停住了手中的筷子。陳煥文忽然想起點什么，心中暗叫不妙。
“作業清單？什么作業清單？我怎么沒看見？”
孟婕隨口接道：“這學期開始，老師們每天不是都把當天的作業發到家長群里嗎，你沒看見？”
“沒有啊。”陳曉玲翻出手機，疑惑道：“我從來都沒有收到過群里的消息啊。”
何成誠和蘇曼藝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了陳煥文，這一定又是他搗的鬼。
孟婕拿過陳曉玲的手機一看，道：“怪不得你收不到消息呢，你怎么把家長群的消息設置成屏蔽狀態了？”
陳曉玲只掌握了手機里的一些簡單操作，平時有問題都是陳煥文替她解決。
陳煥文的心理素質倒真是不錯。在大家質詢的目光中他淡定地要過手機，裝模作樣地研究了一番，然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有一次你不是嫌群里消息太多，讓我給你關了嗎？”
陳曉玲氣不打一處來，道“我是讓你把那些沒用的消息給我屏蔽了，誰讓你把老師發的消息也一起屏蔽了？我還納悶呢，怎么這么久了，這老師也不在群里發個消息。”
“我手誤了嘛。”陳煥文硬著頭皮解釋道 。
“你怎么這么會誤呢，正好就把老師的消息給誤了？”
陳曉玲正要發作，陳家也在桌下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當著外人，陳煥文暫時躲過了一劫。大家也紛紛把話題轉向了別處，孟婕道：“現在的孩子啊，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咱們小時候，哪有這么好的學習條件啊。我父母就是街上開小飯館的，每天早出晚歸，哪里有空管我的學習，還不是都靠自己。再看我們家成誠，你就是站在他身后急死，他也不知道用功。這次數學測驗又是不及格……”
何天見成誠坐在一旁耷拉著腦袋，忍不住小聲提醒道：“你說話就說話，別老扯上成誠。”
孟婕瞪眼道：“都不是外人，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不能說的。再說了，他要真覺得丟人了，就應該自己爭氣。”
謝璇見陳家和何家都出現了內部問題，便順著孟婕之前的話回憶起當年上大學時的往事。
趁著家長們追憶青春，蘇曼藝悄悄問陳煥文，“我看你媽不會就此罷休的，這事你準備怎么收場？”
陳煥文胸有成竹，嘴里叼著的一根脆骨被咬得嘎吱作響。
“你就放心吧，他們的路數我早就摸清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的五行山可壓不住我這齊天大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