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說謝爾蓋這個名字,是船友石一磊。大概是麥哲倫探險號帶著我們完成德雷克海峽穿越,將要進行第一次登陸南極大陸的時候。
那幾天我們對一切都很很興奮。任何一點點新奇的觀察、感受,都會變成我們的收獲,而且要分享出來。
石一磊告訴我們,“牛逼哥”叫謝爾蓋,我們在烏斯懷亞啟程登船時,是謝爾蓋迎接的。小毛子來自俄羅斯,他的父親是南極某個科考站的前站長。
謝爾蓋會幾句中文,身高一米八九的樣子,紅紅的臉頰上總露出大男孩般的笑容。在一群來自不同國家的探險隊員中,他是最愿意主動跟我們打招呼的年輕人。
在餐廳,當我們在座位上微笑著向他示意時,他會遠遠地朝我們伸出大姆指點贊,并大聲叫道:牛逼~~~我們則會齊聲回應道:牛逼~~~
然后歡笑滿堂,十分過癮。
牛逼,成了我們跟謝爾蓋見面的專屬用語。這一句標志性的明號,仿佛成了一群成年人通向快樂的秘咒,一念起興,瞬間嗨皮。
麥哲倫號探險船在南緯60度附近海灣巡游,我們每天都有一兩次機會登陸。
郵輪落錨停在離陸地還有一定距離的海域中,探險隊員會乘沖鋒艇上岸設置線路標志,并在沿途留下部分隊員值守。
謝爾蓋屬于開沖鋒艇的。我曾在四層房間的陽臺上不只一次看見他獨立沖鋒艇,帥氣順滑地在深藍的洋面上暢游漂移。黃色的沖鋒衣,英武的隨身裝備,十分醒目。
我曾遠遠地向他呼喚,他會揮手示意。他頭上那頂紅色的毛絨套頭帽,在黛綠的風波中像一團火,明亮耀眼,為遠處白色冰山增添了無盡的活力。
一天早晨準備去餐廳吃早飯,經過試驗室(其實算是一個培訓室,與對面的圖書室一起,成為大家休閑讀書、辦公和聚會的地方),看到顧晏船友正在請謝爾蓋簽名。
只見身著探險服準備上崗謝爾蓋,趴在一張南極地圖上,身材高大的他像個小學生似的,認認真真地在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他沉浸在自己的一筆一畫中,完全沒有顧及自己的姿勢。
那是一只站在南極地圖上的企鵝,是我第一次見到這種創意的簽名,也是我見過的最為復雜的簽名。謝爾蓋蹲在那里一動不動,工筆細描,幾分鐘過去,他那如藝術品的簽名終于完成。
面對這樣令人喜歡的簽名,內心怎么沒有索要同樣待遇的沖動?但我還是忍住了,不忍心。等到他閑一點的時候再說吧。
接下來的幾次登陸,我竟然好幾次跟謝爾蓋同船。
他善解人意,在一次巡游追蹤鯨魚的過程中,他一刻不停地大范圍游弋,讓我們多些時間跟南極的浮冰接觸。在漫天大雪的洋面上,靜靜聆聽四周的動靜,一同期待鯨魚浮出水面。
在遠觀一座帶孔洞的冰山的時候,我們開玩笑說,要是能夠從冰山中間穿過去才好。結果謝爾蓋突然連聲道:穿不過,穿不過……原來,他也能聽懂我們的心愿。
雖然沒能穿越孔洞,但返程的時候,謝爾蓋開著沖鋒艇故意繞路行進,一會加速,一會兜彎,讓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在南極的水面上逗留享受。
有一天因為風暴原因,我們登陸中國長城站的計劃受挫,有半天的時間留在船上。于是,我和幾位船友開始布置《我的畫,去南極》畫展。
在麥哲倫探險號的五層南極廳,當37幅畫作固定好時,已經陸續有人來參觀了。我遠遠地觀察大家的反應,發現謝爾蓋正在第一批參觀者中間,時而躬身湊近畫作仔細端詳,時而佇立在畫作前抱著臂膀一聲不出。
我走過去舉起手機,他知道我要拍他,一手指著一幅畫,一手豎起大姆指。那幅畫大概是他最喜歡的(那是特邀董事長為畫展作一幅畫),真是有眼光。
再后來,謝爾蓋經常被船友們拉著簽名,因為一場專題小課堂后,他成了明星。
在郵輪上,船方為我們開設了很多小課堂。有地理專家講南極的氣候與冰川,有生物博士專門講企鵝,有歷史專家講南極探險史。有一天,謝爾蓋被介紹上臺專門講他的藝術作品。
原來,他是一位大畫家。
工筆線條的動物、水彩系列的南極冰川,一幅幅作品的展示,讓滿場尖叫聲不斷。
郵輪上的很多宣傳用品,明信片、地圖、網站等,都是謝樂蓋的作品。
我們一日三餐要去的餐廳,前廊的必經處有塊信息欄。小小的玻璃板報上,每天都有用手繪方式通知大家當日的活動內容。那些可愛的企鵝、海豹、冰山、熊貓……都是出自謝爾蓋之手。
我有太多想讓他簽名的明信片、畫作和筆記本,但還是怕累著這位認真的藝術家,因為找他簽字的人太多了。
一天晚上,看著他的簽名進入尾聲,我把謝爾蓋拉到畫展的海報前,直接讓他在海報上簽名留念。我想,這應該是最有價值的海報了。
八天的相處,我有了在人群中尋找謝爾蓋身影的習慣。但我知道,我們很快就要分別了。
那天的郵輪晚宴,探險隊員整裝出席,現場樂隊將歡樂的氛圍拉滿。謝爾蓋抱著吉它,演唱了兩首歌。他用自己民族的歌聲,深情地反復吟唱,我雖然聽不懂歌詞,但那一定是對家鄉、對媽媽的思念。
當郵輪駛入比格爾水道,停泊在烏斯懷亞碼頭時,是我們同麥哲倫探險號說再見的時候了。我們已經收拾完房間,行李由船員們集中到出口處了。我走到陽臺上,向下俯看碼頭,工作人員正在為下船作準備。
我又看見謝爾蓋,他正和同事們搬運著我們的下船行李。正值天明時分,久違的朝霞正渲染著白雪覆蓋著的群山,藍色的天空漸漸明朗,白云越來越來遠。我知道,真正道別的時候來了。
我們在烏斯懷亞停留游覽了大半天,中午吃飯時群里有船友發照片,是謝爾蓋和中國船員一起吃飯的場景。那是我最后一次近距離見到與謝爾蓋,隨后我們便乘飛機去布宜諾斯艾利斯,轉道德國法蘭克福,然后回國。
再見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謝爾蓋。
愿凜冽而璀璨的遠方,在你的畫筆下更加細膩多彩,愿星辰大海能夠傳來琴聲悠揚,是你和心愛的姑娘一起在歌唱。
再見,戴紅帽子的大男孩;再見,南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