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家的驢在攀枝花北街是出了名的。這頭灰褐毛色的老驢,蹄子磨得锃亮,總愛歪著脖子打量過路人,倒像是它才是這條街的東道主。
北街的青石板早被鹽商的騾馬隊磨得發亮,如今卻只剩些零碎車轍。沿街的梧桐樹蔭里,老驢的磨坊最是熱鬧。清早天還沒亮透,就能聽見磨盤轉動的轱轆聲,混著麥香從雕花窗格里漏出來。老徐總說:"機器磨的面沒魂兒,驢蹄子踩出來的面才帶活氣。"
這驢也怪,見了穿花布衫的婦人就愛蹭人家衣角。街口賣豆花的劉嬸子常笑罵:"這畜生倒是會挑人!"說罷抓把豆渣喂它。驢子也不客氣,吃得嘴角泛白沫,倒把劉嬸子的圍裙蹭得油光水滑。
七月的日頭毒,驢子躲在槐樹蔭下打盹。老徐拿竹刷子給它梳毛,梳著梳著就說起了古:"五八年鬧饑荒,全城的牲口都宰了,就它娘躲在觀音廟后頭..."話沒說完,驢子忽然打了個響鼻,倒像是聽懂了似的。
茶館里的閑漢們愛拿老徐打趣:"你那驢比人還金貴,頓頓喂黃豆!"老徐瞇著眼啜口苦丁茶:"你們懂個鏟鏟,驢拉磨講究個氣力,喂草料能頂事?"說著從兜里摸出塊紅糖,那驢早把長臉探過來,濕漉漉的舌頭一卷,逗得茶客們直樂。
臘月里磨香油最是紅火。驢子套著紅布轡頭,蹄聲得得,磨盤轉得飛起。油坊里蒸汽氤氳,老徐的藍布衫被汗浸得發亮。有后生勸他換電磨,他吧嗒著旱煙:"驢子拉磨要流汗,汗珠子掉進磨眼里,油才香咧。"
去年開春,驢子突然不肯吃料。老徐連夜請來獸醫,自己倒守在馬槽邊打盹。天蒙蒙亮時,驢子用鼻子拱醒他,眼里汪著層水光。后來聽說是腸結,老徐把祖傳的銀鐲子當了買藥。街坊都說他癡,他卻說:"牲口跟人過久了,魂兒都纏在一處。"
如今北街要拓寬,磨坊的瓦檐拆了大半。老徐蹲在廢墟堆里卷煙,驢子安靜地嚼著干草。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殘存的青磚墻上,倒像是幅褪了色的年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