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逸 15.3 | 愛,而非理性,才是征服世界的終極殺器
殉情體現著愛的力量可以到達怎樣的程度,而愛的力量可以為群體協作提供最強大的動力。
從神經化學的角度來看,愛的力量主要來自一種叫做苯基乙胺的化學物質。苯基乙胺是一種神經興奮劑,有速效卻難持久,所以愛情中的激情成分不會永恒。
取苯基乙胺而代之的是一種叫做內啡肽的東西。內啡肽起到鎮靜劑的作用,讓我們感到溫馨、舒適和依戀,有助于塑造恒久的親密關系。
苯基乙胺、內啡肽、多巴胺等等奇妙的神經化學物質是億萬年的進化史留在我們體內的烙印。它們的種種表現,諸如愛與寬容,雖然被文明世界里的文明人做出過各式各樣的道德意義和美學意義上的解讀,但歸根結蒂,它們是大自然賜給我們的生存利器,比虎豹的爪牙更加令人生畏。
亨利·哈羅的著名論文《愛的本質》揭示了“接觸安慰”對于親子關系的重要意義。
克魯泡特金在《互助論》中提出,“適者生存”不等于“強者生存”,所以種內競爭并不意味著霍布斯所謂的“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
接下來是今天的正文。
(1)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昨天留下的問題是:愛情既然如此重要,為什么卻總是如此短暫,以至于情侶之間總會生出“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傷感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談一首大家很熟悉的詞。金章宗泰和五年(1205年),年僅16歲的元好問在趕考途中遇到一名捕殺大雁的獵人。那獵人說:“今天早晨我抓到了一只大雁,已經把它殺了,還有一只大雁明明已經掙脫了我的網,卻在天上哀鳴,不肯飛遠,最后自己摔在地上死掉了。”元好問于是買來死雁,葬在汾水之濱,和同伴一起賦詩紀念。多年之后,元好問回憶這段往事,填了一首《摸魚兒》,開頭幾句就是不斷被后人引用的“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我們不妨假想一個場景:當那只悲鳴的大雁正要殉情的時候,一只路過的大雁及時攔住了它,然后苦口婆心地勸說:“年紀輕輕的,別尋短見嘛。你怎么這么傻呢!死都不怕,難道還怕活著?何必非在一棵樹上吊死!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只翅膀的大雁還不有的是!”
這是我們人類勸阻自殺的經典套路,它的隱含前提是:活著總比死了好,好死不如賴活著。是的,求生存,求繁衍,這是一切生物最基礎的本能,自殺行為似乎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如果從進化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那么我們應該相信,自殺行為的背后一定有著某種洪荒之力,這種力量必須是一種異常強悍的生存優勢。
這話聽起來很有吊詭色彩,它意味著求死的力量本質上竟然是一種求生的力量。
這當然不是詭辯。我們只要從群體協作的角度出發,就可以很輕松地理解“殉情”。
在人類的家庭生活當中,既可以有愛,也可以無愛。愛雖然并非不可或缺,但它會帶來最大程度的包容。當你愛一個人,他(她)的缺點在你眼里都是可愛的特質;如果你嫌棄一個人,他(她)的優點也常常禁不起你的挑剔。從這個角度來看,愛是一種寶貴的能力。愛的能力越強,包容度也就越高,而包容度越高,協作能力也就越強。在原始而嚴酷的生存環境里,武大郎和潘金蓮的組合注定會輸給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組合。
如果請今天的神經科家學來看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殉情,他們會說這是兩個少年人大腦中的苯基乙胺分泌過多的結果。苯基乙胺是一種神經興奮劑,給人狂熱、勇氣和自信,使人心跳加速、瞳孔放大,蔑視一切艱難險阻。相反,如果苯基乙胺的水平太低,一個人就會陷入郁悶、沮喪的情緒里。這時候不妨去談一場戀愛,安排一場有冒險色彩的旅行,或者吃幾塊巧克力。巧克力是一種富含苯基乙胺的食物,冒險也可以激發苯基乙胺的分泌,這些小技巧都可以用來喚醒戀愛的感覺。
所以比起羅密歐,韋小寶更應該是科學意義上的愛情偶像,他的人生就是一連串的戀愛、冒險和賭博,苯基乙胺的分泌水平遠遠高于常人。
但是,興奮劑就像邪派武功,有速效卻難持久。我們的身體很快就會讓熱戀熄火,取苯基乙胺而代之的是一種叫做內啡肽的東西。內啡肽起到鎮靜劑的作用,讓我們感到溫馨、舒適和依戀。從戀愛到婚姻的神經化學過程,就是從苯基乙胺到內啡肽的過度。
這些奇妙的神經化學物質是億萬年的進化史留在我們體內的烙印。它們的種種表現,諸如愛與寬容,雖然被文明世界里的文明人做出過各式各樣的道德意義和美學意義上的解讀,但歸根結蒂,它們是大自然賜給我們的生存利器,比虎豹的爪牙更加令人生畏。倘若沒有這些神經化學物質,我們無法和他人形成伙伴關系,無法安心地把后背交托給伙伴,無法在艱險的環境里和伙伴相濡以沫,那么,我們怎么可能憑借一己之力生存至今呢?
所以,羅密歐與朱麗葉會很不服氣地對我隔壁的卓老板說:“你不是宣揚‘理性的力量’嗎,但不要小看我們這一對無知少男和無知少女哦,因為‘非理性的力量’才是人類的終極殺器。”
卓老板應當會說:“是的,所以我們要用理性好好研究一下你們小兩口兒的非理性。”
(2)母愛和親子關系,談談亨利·哈羅的《愛的本質》
除了愛情和婚姻關系之外,我們還可以看看母愛和親子關系。
我們知道,人類嬰兒格外脆弱,不像馬駒,剛一落生,掙扎幾下,就可以像成年馬兒一樣奔跑。所以,人類嬰兒要想順利成長到足以自立的階段,必須在多年時間里得到成年人的妥善關照。
給小孩子把屎把尿、喂奶喂飯,還要忍受他們不分時間地點的大哭大鬧,這要耗費成年人太多的毅力。父母常常會被磨到心力交瘁、生無可戀的境地。但我們為什么很少聽說有氣急敗壞的父母把孩子掐死呢,顯然有一種強大卻不可名狀的力量在制約著他們的行為。從另一方面來看,福利院一樣可以把孩子養大,但即便在我們這個如此相信專業分工的時代里,父母為什么還是不愿意把孩子交給這樣的“專業機構”來撫養呢,為什么孩子總會大哭大鬧地不愿意離開父母呢?
我們會說,父母和子女之間存在著愛的紐帶。
嚴復的偶像赫伯特·斯賓塞在他的名著《社會靜力學》里這樣講過:“假如沒有強烈的愛去引導人們撫養、保護他們的子孫,而只有關于維持地球上人口是適當的或必要的這種抽象意見,那么養育后代所引起的麻煩、焦慮和費用是否不會如此遠遠超過預期的利益,以致使人類這一物種迅速消亡,也是頗成問題的。”
斯賓塞的學說,我在后文還會談到。現在,我們很有必要追問一下,這條如此重要的愛的紐帶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
在行為主義心理學大行其道的日子里,人們普遍相信,人的所有行為都可以追溯到最基本的趨利避害的本能。正是在母乳喂養這種行為當中,嬰兒獲得飽足,母親飽漲的乳房得到清空,彼此獲利,于是哺乳無論對于母親還是嬰兒,都是與快感相伴隨的,兩者的親密關系就會伴隨這種快感不斷得到強化。
但是,這個觀點很快受到亨利·哈羅的挑戰。哈羅和助手們制作了兩只猴子媽媽,一只是用木頭做的,全身包裹著海綿和毛線,胸前裝著奶瓶,體內藏著一只可以提供溫暖的燈泡;另一只是用鐵絲編的,同樣在胸前裝著奶瓶,體內藏著燈泡。也就是說,兩只猴子媽媽除了觸感不同之外,一切都是相同的,也都可以滿足猴子寶寶對奶水和溫暖的需要。
隨機分配給兩位猴子媽媽的猴子寶寶們表現出了強烈的偏向性:無論安排哪位“媽媽”給幼猴喂奶,所有的幼猴都會整天守著木質的、柔軟的“媽媽”,那些由鐵絲“媽媽”喂養的幼猴,只有在吃奶的時候才不得不離開木頭“媽媽”,但才吃完奶就會回到木頭“媽媽”的懷抱。這個實驗成功顛覆了“有奶就是娘”這句不中聽的諺語。母親的柔軟身體可以帶來哈羅稱為“接觸安慰”的愉快體驗,使幼崽可以消除緊張和恐懼,享受著由安全感帶來的舒適和滿足。
哈羅的研究成果于1958年發表在《美國心理學家》,題為《愛的本質》(The Nature of Love),深刻改變了心理學的研究方向,無意中也為克魯泡特金的《互助論》做了一點支撐。在我自己一開始看到哈羅這個觀點的時候,禁不住不懷好意地想到:如果檢驗一下刺猬的親子關系,會不會得出同樣的結論呢?
我還真的去查證了,于是發現,小刺猬出生才幾個小時就會生出尖刺,貌似很難和媽媽發生哈羅所謂的“接觸安慰”,但是刺猬媽媽會像豬媽媽在哺乳的時候一樣側躺著,于是腹部貼向腹部,“接觸安慰”依然發生著愛的奇效。
今天的神經科學告訴我們,身體接觸會刺激多巴胺的分泌,有助于消除緊張和抑郁。為什么獨身的人抑郁水平更高,從這個角度來看,部分地要歸因于缺乏和他人的肢體觸碰。當然,在無人售票普及之前,公交車售票員絕不是一個很有快感和安全感的職業,但是在今天的銷售技巧里,巧妙地、貌似無意地輕輕觸碰對方的身體,比如輕拍一下對方的手臂,能夠產生近乎催眠術一般的效果,輕易間就消解了對方的戒心。美劇《生活大爆炸》里邊,潘妮做醫藥公司的銷售代表,就用這一招收獲了很多訂單。《都市俠盜》里邊,騙術專家蘇菲也總能用這個簡簡單單的招數騙到別人為自己做事。這都不是編劇的虛構,而是真實存在的有著心理學和神經科學依據的銷售技巧。
更多的肢體接觸,有助于培養更好的親密關系。當我們有意識地運用這種知識,這種知識就變成了一種實用技巧,而這種技巧的本質,沒錯,就是愛。
把神圣的愛還原到生物學層面,或多或少是讓人尷尬的。但無論如何,愛就是我們的終極殺器,沒有愛就沒有寬容,沒有寬容就無法形成穩定的伙伴關系,而如果我們真的是霍布斯所說的那種生物,整天明爭暗搶,彼此小心提防,那么我們的生存幾率更不知要低到怎樣的地步了。正如螞蟻和蜜蜂如果過著無組織、無紀律的生活,就注定無法筑巢,無法覓食,無法抵御天敵的進攻。
(3)適者就是強者嗎?
克魯泡特金雖然不具備以上這些現代科學才會帶給我們的知識,但他僅僅憑著樸素的觀察和推理,就看出了在一個物種之內,互助的天性是一種何等可觀的生存優勢。那么,讓我們回過頭來看一看“適者生存”這個法則,就會發現所謂“適者”常常被人們等同于“強者”,“適者生存”因此變成了“強者生存”、“強存弱亡”。幾百年來中國人常常掛在嘴邊的“落后就要挨打”,這句話也意味著同樣的邏輯。那么在一代代的自然選擇之后,貌似文天祥式的人物應該成為人類社會的主體人口,阿Q式的人物應該就剩不下多少了。無論這個推論是否成立,它至少不是老子會贊同的。
如果你很孱弱,很落后,而且真的挨了打,這個時候,如果你把挨打的理由歸結為孱弱和落后,別人總會忌憚你幾分。因為他們知道,一旦你變強了,變先進了,那些比你弱小、比你落后的人就該承受“落后就要挨打”的后果了。另一方面,即便你很弱小、很落后,但也總有比你更弱小、更落后的人,他們挨你的打也就變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是,事情一般不會這樣。如果你真的挨了打,你可以告老師、找警察、上法院,而無論是老師、警察還是法官,誰也不會用“落后就要挨打”這句話把你打發回去。我們講“落后就要挨打”這句話,適用面僅限于國際關系。這恰好驗證了霍布斯的說法:一國之內因為有了主權者,主權者有義務替你主持公道,但國際關系屬于若干主權者之間的關系,這就等同于自然狀態下的人際關系,一切人與一切人為敵,落后當然就要挨打,這是“生存競爭”決定了的。如果在一個國家之內,主權者突然消失,那么“落后就要挨打”這句話就會適用到每個人身上。為了避免這種可怕的狀況,我們還是給自己找個主權者吧,即便他是個暴君。
今日思考
“但是,”克魯泡特金反問道,“適者就是強者嗎?人家達爾文可不是這么講的。生存競爭真的就是‘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嗎?人家達爾文也不是這么講的。”
克魯泡特金的方法是“回歸原典”,先把達爾文的意見搞清楚,把各種附加在達爾文進化論概念上的曲解滌除干凈。這貌似一件頗堪驚詫的工作,因為“生存競爭”、“適者生存”這樣的概念是如此通俗易懂,難道還能發生多大的曲解不成?不過,這個問題尤其值得我們中國人關注,因為中國人對進化論的誤解也許能在全世界排名第一。這些誤解是如何發生的,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這兩個問題就作為今天留給你的思考題吧。
今日得到
現在,讓我們一起回顧一下今天內容里的知識要點:
殉情體現著愛的力量可以到達怎樣的程度,而愛的力量可以為群體協作提供最強大的動力。
從神經化學的角度來看,愛的力量主要來自一種叫做苯基乙胺的化學物質。苯基乙胺是一種神經興奮劑,有速效卻難持久,所以愛情中的激情成分不會永恒。
取苯基乙胺而代之的是一種叫做內啡肽的東西。內啡肽起到鎮靜劑的作用,讓我們感到溫馨、舒適和依戀,有助于塑造恒久的親密關系。
苯基乙胺、內啡肽、多巴胺等等奇妙的神經化學物質是億萬年的進化史留在我們體內的烙印。它們的種種表現,諸如愛與寬容,雖然被文明世界里的文明人做出過各式各樣的道德意義和美學意義上的解讀,但歸根結蒂,它們是大自然賜給我們的生存利器,比虎豹的爪牙更加令人生畏。
亨利·哈羅的著名論文《愛的本質》揭示了“接觸安慰”對于親子關系的重要意義。
克魯泡特金在《互助論》中提出,“適者生存”不等于“強者生存”,所以種內競爭并不意味著霍布斯所謂的“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
萬維鋼 日課224丨滿足感管理
從前有一個人,工作穩定,生活體面,沒有什么不良愛好,只是喜歡美食。他非常注重保持體形,從來不敢多吃。突然有一天他失業了,面臨很大的生活壓力,就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他開始暴飲暴食,吃很多高熱高脂肪的食物,越吃越想吃。以前他到飯店吃飯,點一盤菜就已經很滿足,現在他要點兩盤菜,甚至三盤菜,全部吃了還是不滿足。
他越吃越胖,越胖反而越想吃,生活一塌糊涂……
這個故事當然是我編的,但這個現象是個科學的存在。你把“吃”換成別的東西,比如毒品、性、賭博都可以。這個道理是人的“滿足感”有可能會失控,需要管理。
今天我們要說的是紐約時報7月2號的一篇文章,題目是“餅干和興奮劑的共同點”( What Cookies and Meth Have in Common ),作者是威爾康奈爾醫學院的精神病學教授,理查德·弗里德曼(Richard A. Friedman)。這篇文章是一個研究綜述,告訴我們一個關于“上癮”和“滿足感”的生理機制。
這是一個有點可怕的機制。
1.一個機制
咱們先考慮一個最基本的問題:我們到底為什么吃飯?
你可能會說我們是為了生存而吃飯 —— 但你這是理性思維。動物沒有理性思維,甚至可能根本意識不到吃飯和生存之間的因果關系,它們為什么吃飯?少吃幾頓飯,我們也餓不死,我們為什么吃飯?
—— 為了享受吃飯的過程,為了吃飯帶來的滿足感。
人的大腦中有一個獎勵系統。當你做任何有利于生存、有利于基因延續的事 —— 比如說獲得食物、贏錢、性行為 —— 的時候,你的大腦會分泌一種叫做多巴胺的化學物質。多巴胺是大腦對你這個行為的獎勵!感受到多巴胺,你就會感覺特別興奮、刺激和愉悅。大腦是用多巴胺告訴你,下次還要做這樣的事。
有了這個獎勵系統,哪怕一個動物根本不能理解這么做的重大意義是什么,它純粹為了追求這個獲得獎勵的感覺,也會樂于去做這件事。
所以在最底層上,我們做事是為了獲得感覺。我們是為了多巴胺。
而紐約時報這篇文章告訴我們,在過去這十來年,科學家對人腦的獎勵機制有了一個新的認識。想要從一件事上獲得滿足感,僅僅分泌多巴胺還不行,你還得接受到多巴胺。大腦中有一種接受多巴胺的東西,叫做“多巴胺 D2 受體”。
如果你大腦中的 D2 受體比較多,那么分泌一點點多巴胺你就能感受到,你就容易滿足。
可是如果一個人的 D2 比較少的話,那就有兩個壞處。第一是他很不容易滿足。大腦分泌同樣劑量的多巴胺,別人接受到很多,而他只能接受到很少一部分。第二是他的大腦前額葉皮層活動會降低。我們這幾天剛剛說過,前額葉皮層負責理性思維 —— 這就是說,如果 D2 減少,他的自控能力將會下降。
如果一個人越來越不容易滿足,還越來越管不住自己,這是什么人?這是吸毒成癮的典型癥狀。
2.上癮是一個硬件問題
有個成語叫“知足常樂” —— 我以前一直認為這種世界觀有點土,但現在考慮到 D2,一個知足的人應該是比較幸福的。
D2 多的人就是知足常樂的人。她不需要很強烈的刺激,一點點好吃的就容易滿足,再多就膩了。她會非常反感毒品。
D2 少的人,對獎勵就很不敏感。生活中點點滴滴令人愉快的東西,什么“小確幸”,他都覺得沒意思。他很不容易興奮,可是他又渴望興奮的感覺……他需要超強的刺激,讓大腦分泌更多多巴胺才能接收到足夠滿足的劑量 —— 也許只有毒品才能讓他獲得滿足感。
請注意,這一切都是大腦中的硬件問題。“多巴胺D2受體”不是什么比喻的說法,而是像計算機的顯存和硬盤一樣,是實實在在的零部件。
這就是說,如果一個人覺得生活沒意思、管不住自己、吸毒成癮,他這可不是心理問題,而是生理問題。你給他做多少思想工作,沒啥大用。
這個機制就是多巴胺 D2 受體的多少,決定了一個人的上癮程度。那什么東西決定 D2 的多少呢?
有一定基因上的原因,有的人天生 D2 多,有的人天生 D2 少。但紐約時報這篇文章說的是,最關鍵還是環境的影響。
3.壓力與上癮
有兩個因素,可以從后天影響 D2 數量。
一是壓力。這里說的主要是生存壓力,工作忙之類的不算。比如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在下降,或者他感受到來自別人的支持和關懷在減少,有一種無助感,這種壓力是最可怕的。
2010年,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者通過掃描不同人的大腦證實,生存壓力增大會導致多巴胺 D2 受體減少。
還有一個用一群猴子做的實驗更能直接說明問題。實驗者先讓猴子們單獨住在自己的籠子里,教他們學會了自己使用可卡因。猴子對可卡因上癮了。
然后實驗者把猴子們聚集在一起生活,不久之后,猴群就自然產生了猴王。
然后實驗者就發現,猴王對可卡因的依賴下降了。這是因為猴王現在有了更高的社會地位,隨時引人注目,擁有社會資源,它就不怎么在乎毒品。可是那些社會地位低的猴子反而更依賴可卡因了。
最后實驗者又把猴子放回各自的籠子里單獨喂養,結果原本的猴王又開始吸食毒品。
把幾個研究綜合起來,科學家的結論就是生存壓力會直接減少 D2。這就是為什么窮人更容易吸毒。在美國,一個趨勢就是原本的中產階級人士,一旦從階層掉隊,社會地位下降,吸毒的就很多。
另一個影響因素更可怕:吸毒行為,本身會進一步減少 D2!
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因為生存壓力增大,一個人的 D2 減少了。因為 D2 減少了,他覺得生活沒意思,自控能力又下降,他開始了吸毒。因為他吸毒,他的 D2 又進一步減少……這就構成了一個正反饋過程,越陷越深、越來越不能自拔、越來越不容易滿足,必須不斷地加大劑量,最后再好的人也受不了。
所以毒品真是不能沾啊!但是吃,也是這樣。
4.貧困病
這個“多巴胺 - D2”機制不僅僅適用于毒品,也適用于別的。科學家針對肥胖者的研究也有類似的結果。科學家甚至發現,肥胖者的 D2 減少程度,與他們身體的 BMI(身高體重指數)居然成正比。
越肥胖的人,腦子里的 D2 就越少。D2 少,一般食物就滿足不了他,他就會加大劑量去吃更多的食物。然后更多的食物就會導致他更胖。更胖的話,他的 D2 就會更少。最終他就陷入“越吃越胖、越胖越吃”的惡性循環。
過度肥胖代表自控能力差。這就是為什么人們看不起過度肥胖的人。而根據今天說的這個原理,胖子之所以貪吃,并不是因為他身體重,需要消耗這么多東西。不是他身體需要,而是他的大腦需要 —— 他多吃是為了讓大腦獲得滿足感,而他的滿足閾值太高!
到某一階段,過度肥胖者聞到食物的香味就受不了,甚至看個食物的電視廣告都受不了。他和毒品上癮者一樣,成了上癮的奴隸。
以前咱們專欄有一期文章叫《貧困病》,咱們講過,貧困是一種可遺傳的生理疾病。現在看來,貧困病還包括 D2 的減少。貧困會導致壓力增大,壓力增大會導致 D2 減少……惡性循環一旦開啟,再想脫貧可就難了。
弗里德曼非常感慨!美國胖子這么多,根本原因是美國食物太便宜了。以前人就算再想吃,還有一個經濟條件的限制。現在想吃就可以吃,惡性循環這把火太容易點起來了。
但這個過程是可以逆轉的!弗里德曼說,最簡單的辦法是跟容易上癮的東西隔離。為了避免受誘惑,你應該連食品廣告都不看,這樣一段時間之后你就會變化。
我們再想想猴子實驗!如果你身邊有朋友或家人面臨壓力的話,你一定要多關心他,甚至干脆給他猴王的待遇!這樣他就不至于走向惡性循環。
| 我的評論
古人有句話叫“欲壑難填”,現在聽起來都有點過時了。我們這個時代以自由揮灑的個性為榮。以前我看《非誠勿擾》,我就發現男女嘉賓做自我介紹的時候,經常說“我是一個吃貨”。這在幾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 貪吃是優點嗎?
我想他們的意思是“我是一個真誠的人,真誠地面對生活,想吃就吃。”
敢于大膽說出自己的追求,的確是可愛的個性!但是最好別過度。喜歡美食和貪吃是兩碼事。有個詞也許比“吃貨”更能彰顯個性 —— “自律”。
我們可以提出一個概念,叫做“ 滿足感管理 ”。
有滿足感管理意識的人,不讓自己輕易滿足,講究適可而止。就算這東西再好吃,也不要吃得滿足為止,最好吃到意猶未盡就停下。這么做不是為了保持體形,而是為了讓滿足感的閾值保持在一個比較低的水平。
因為我們知道,一旦放縱滿足感,就可能一次比一次不容易滿足。
如此說來,小孩都是怎么被慣壞呢?要什么給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這樣的小孩不見得幸福。因為他的滿足感閾值越來越高,他越來越不容易被滿足!一個永不滿足、永遠都在追求各種低層次享受的人,心情怎么可能愉快呢?
| 由此得到
過去十幾年間,科學家發現了上癮和滿足感的機制:
大腦分泌多巴胺,讓我們的相關行為獲得獎勵;
多巴胺 D2 受體,是接受多巴胺,獲得滿足感的關鍵;
壓力和過度滿足都會減少 D2;
D2 減少,人會更不容易滿足,自控能力會下降;
整個就是一個惡性循環。
而我們從中悟出的道理,叫做“滿足感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