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向窗外時想起東京。
具體來講也不是東京,是案件、Q、煙花與野田昊。秦風去的時候不是冬天,回來時沈陽也還沒下雪,但那飄忽微涼的輕盈順著清酒入胃,開學才后知后覺地灼得隱秘。
其實第三次報考還是失敗了,面試時不愿撒謊也就選擇避而不談,沉默能帶來的結果自然不言而喻。但在國內仍未停止的破案步伐讓秦風得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的賞識。
“你這樣的人才怎么會不被錄取?”
秦風糾結了一下,結巴著說出了原因。前輩對此只是笑笑,說秦風不會做這事。秦風不明白,真的不會嗎?
為什么相信我?我看過很多人,秦風,活了大半輩子了我當然看得清你。可我自己都看不清我自己。自己當然看不清自己。
前輩拍了拍他的肩膀,過一段時間后秦風接到電話,說錄取通知書幾日后到達。
他不知道這位前輩是做了什么樣的保證、如何引薦,只是外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高興得把他抱在懷里親了好幾下。
而秦風直到收到野田昊的祝賀消息時才想到或許這其中也有野田昊的一臂之力。
可他為什么要幫這個忙?秦風趨利避害般選擇了一個無害至極的答案——友情或人情,哪個都好,哪個都無所謂。他囫圇吞棗地將這個問題拋至腦后,沈陽就下了雪——十一月已經是大學開學后的兩個月了。
大學生活適應得快,室友也很好,第三年才考上這所學校的秦風卻不是宿舍里年紀最大的,有位三十多歲的高考一舉考中,其他都是應屆生。
聽說過秦風的名字的都對他很好奇,玩crimaster的無人不知世界第二,于是開學前一個月來圍觀與交好的人有些太多了。
秦風明明是不擅長拒絕的,但要加聯系方式時還是婉拒了大多數。crimaster上的私聊請求一個也沒同意。
私聊的權限他只開放給三個人:林默、kiko與野田昊。林默與kiko更習慣用微信與他交流,于是野田昊就成為了秦風在crimaster上私聊的唯一人選。
“唯一”這個詞太獨一無二,秦風并不是很樂意把這個詞安到他身上。而第二與第三似乎就該王不見王。
舍友們從第一天就自覺地“同仇敵愾”,秦風本就結巴,兩個應屆生一唱一和地就讓他百口莫辯,還是之后收到野田昊寄來的手稿才得到機會澄清。
但學校還是在“敵對”中站在秦風這邊,這是舍友給他看一個帖子他才知道的。
秦風知道野田昊是個好人,第一次注冊論壇賬號就是為了澄清這一點,隨后全校或多或少的敵對風氣才逐漸消去。
說好人似乎太輕巧,秦風那時候說了很多話,舉了很多例子,說他是個很好的人,爽快大方、有點孩子氣、正義善良,說他忙碌卻騰出很多時間為了招待相處時間不長的他們,為了讓秦風擺脫嫌疑而忙前忙后,不沾陽春水卻照顧秦風酒醉,說他們勢均力敵,卻是基本共振。
帖子下很多道歉但秦風沒看,他發完后就刪了軟件。每天依舊宿舍、食堂、教室三點一線。
野田昊與他的私聊總是很簡單,一個“?”一個“!”,一句“有案子”一句“有時間”。但這些都很少,秦風手指滑兩下就到頂了。
這好像有點不對,有點不應該,似乎他們的關系不應該僅止于此。
kiko祝他生日快樂。來自香港的黑客少女黑入他的手機,一個蛋糕圖樣的壁紙從0點開始霸占一整天;
遠在泰國的唐仁打來一個視頻通話,生日歌唱到一半就被阿香罵,沒來得及關閉秦風也就看了全程;
野田昊二發了條信息說要跑來他學校給他慶祝,秦風好說歹說才拒絕了;
校友們友情贈送的生日禮物堆滿了桌子,秦風不知道該怎么辦,想著送老師或福利院,最后還是被勸說“別人送的禮物還是別轉送了”而幾個舍友裝滿了大包小包勉強帶回去。
晚上室友給他唱了歌,四個人一起分了蛋糕,大家都睡著后秦風到了陽臺上。
他一打開手機,就看到野田昊剛好發了條信息:「睡了嗎?」
「明知故問。」
對面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估計是在查成語解釋。
他說「證明我們基本共振」,秦風說「你真當我不知道你找的kiko?」
他指那個生日蛋糕壁紙,肯定弄了些定位之類的東西。
「哈哈,生日快樂。」野田昊沒有反駁。
這下輪到秦風一會兒都沒回消息了,他手指停在按鍵上方,卻只能說個謝謝。
這么平淡?
不然你還想怎么樣?我可還寄了禮物的。所以?說些好聽的。我可是壽星。
野田昊發了個表情包:委屈的大眼貓貓,看起來對中國流行文化接受更多了,秦風看著就能想象到野田昊委屈撇嘴的樣子,笑出了聲——把半夜起來上廁所的老三嚇了一跳。此后宿舍都認為秦風談了戀愛。
沈陽的雪在11月落下,秦風在唐仁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的囑咐下早早穿上了毛衣,日本的雪會下得比這里晚,教授在講解密室殺人案時不負眾望地提起了日本居水堂的案子,更加不負眾望的是點名秦風來分享一下經驗。
案件中總是要提到野田昊的,這實在無可避免。念著野田昊在中國網絡論壇受到的無妄之災,秦風還是在字里行間藏了些好話。
教授先給他們下了定義:“聽起來你們關系不錯。”
所有人看著秦風,也想得到一個確鑿的結論。
只是挽回一下他的聲譽而已。秦風說:“關系挺好的。”畢竟是那個人自己說的基本共振,那他應該不會遠渡重洋來反駁這個吧?
那天下午野田昊發來了信息,秦風剛好那一整個下午沒課而在圖書館自習。crimaster的通知鈴是不同的,而只有野田昊會用這個和他私聊。
野田昊問他這邊下雪了嗎。
這句依舊是明知故問。
秦風看向窗外,一些暖暖的陽光輕而均勻地灑在了世間,悠悠揚揚落下的雪花折射著陽光而在空中閃爍成星塵。東京坐落的緯度較低,沈陽下雪更早。但物質循環,萬物同源。一片雪花在作為水時總有一場環球旅行,于是這些雪終歸到達過東京。再主觀設想一些,沈陽下了場來自東京的雪,這場沈陽的雪也終將落在東京。
在基本共振下這些不會是過度解讀,秦風停了一會兒,發的信息是:還沒。
野田昊發了個emoji,此事就沒了下文。
秦風關閉了手機,他今天穿的毛衣是唐仁心血來潮的關愛禮物,這個天氣剛好。
他這不是在騙人,是在回答,就像野田昊也并不是在明知故問天氣狀況。他們對彼此都心知肚明。之后野田昊好長一段時間沒再找過他,秦風的大學生活也一如往常,偶爾請幾天假去探案也都被批準。
十一月末的時候有一天雪不大,秦風接到電話就去了案發現場,找到犯人并沒花上太多時間,追捕倒是麻煩多了,但在街道上撞見野田昊就是意料之外了。那時情況緊急,秦風沒多想,除了下意識叫了聲他的名字就沒再說什么,拔腿就要接著追趕犯人。野田昊一下就明白發生了什么,一把拉住秦風,“你不能弄個車嗎?”隨手抓到輛鑰匙還插在上面的電動車就跨坐上去,秦風也不含糊、迅速坐在后座。野田昊愣是直接把車速飆到六十邁都還在上升。“那個人是?”野田昊幾乎一眼就瞄準了那個犯人。
“最近那個連環案的犯人。”秦風掏出手機來聯絡警方,道明推理、講述外貌特征以及實時傳遞目前追逐地區。
似乎聽見野田昊笑了一聲,看他右肩微小的移動就知道對方又要加速,秦風不由得抱緊他的腰——還得配合東京之王的身高而彎腰。風太大他只能瞇著眼睛看人,犯人當然跑不過電動車,不一會兒就停下來束手就擒。
野田昊停在距離其三米遠的地方,車燈大開直直照向犯人,他緊盯著犯人的一舉一動,秦風注意到警車趕到揮手示意,隨后犯人被抓捕歸案,他們也才有時間敘敘舊了。
“怎么一見到你就是在探案?”野田昊用手機安排人查找電動車車主并賠禮致歉。
“我、我還沒問你怎、怎么突然來、來中國了。”
野田昊把目光從手機移到他身上,故意看著他而不說話,讓雪化成些水才開口:“洽談跨國合作事宜。”
“你、你們要向中、中國發展?”
“你還真的是不了解你的對手。”野田昊嘆一口氣,關掉了手機收回兜里,笑著wink一下來表明這callback的無害,“從前幾年就開始了。”
說實話東京之王開電動車看起來很遜,但野田昊就是能讓這三四千的電動車看上去貴了許多。
秦風沒發現自己在笑:“打算在這里待多久?”
野田昊說暫時保密,說之后秦風會知道的。
要我帶你逛逛嗎?你不是要上學?請假了一周,還剩幾天。可惜還要處理公司事務。這樣。不過之后會有時間的。什么?
野田昊笑了下,他家專機來了,野田昊向他揮手告別,只說會有時間的。
秦風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啞謎,想了下覺得應該也不是類似“立刻有”之類的語句也就不想了。
請假時間還剩三天,但秦風直接回了學校,老四說他傻,老三說老四傻,誰傻不傻的秦風懶得聽,直到老大說“野田昊后天要來當客卿教授”才豎起了耳朵——所以野田昊才說那話。他驟然明朗起來。
老三老四先吵鬧了起來,全校都很吵,公布消息時也很吵。很多人問秦風是不是提前就知道這事了,說真不夠意思都不提前透露一下。
野田昊沒和他說過的,但那時候他坐在后座抱著野田昊的腰,傳過來的體溫把落在面上的雪化掉,那是一滴來自東京的水,遠渡重洋不為反駁。
所以秦風覺得自己可以說“是”,可以“承認”他提前知道——這不是撒謊,而是回答。但野田昊沒聽見這回答,所以權當一次先斬后奏。
秦風耳朵有些紅,落到別人眼里只是凍紅的,那點羅曼蒂克的玫瑰色要是那個人才知道。秦風頭一次主動且不是因為案子地打開了crimaster。
他說,他用語音說的,“野田昊,沈陽下雪了。”
沈陽的雪紛紛揚揚,被一陣陣大風吹得七零八落、各奔東西,往南越點緯線就化成了水,水汽輸送就裹挾這凝結核落在了東京。
他說,“野田昊,東京的雪好看嗎?”
秦風停在了原地,手沒有發抖,靜靜地捧著手機,注視著頁面。野田昊會怎么回復呢?
他靜靜等了十二分鐘,直到急促的跑步聲越來越近,最終他不日前抱過的溫度從后面擁住了他。
秦風笑了:“你怎么這、這么久才來?kiko裝的定、定位失靈了?”
“我可是闖了三個紅燈的,秦風。”野田昊的聲音從后面傳來,聽起來有點悶悶的。
“所以?”秦風仰頭偏過去看著他,野田昊抬起頭來,秦風說,“好看嗎,雪?”
周圍的人很吵,忘記關掉的拍攝聲音很吵,但輿論中心的二人對一切充耳不聞,野田昊知道那耳朵不是凍紅的,他說:“秦風,是水才對。”
春天的前奏是積雪化成了水,滋潤泥土的下滲帶著他處的營養物質促進萬物復蘇,悄悄然便抽枝發芽,萬象更新,雪承載的所有思緒與時間,春天一到就跟著溫度融化,水便成了春天。
“秦風,你知道我是為你而來的。”
他們十指相扣時誤入了一片雪花,他們微微偏頭,嘴就碰在了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