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這般光景,也不能全怪她吧?
雖然的確是她,裝瘋賣傻,盡顯破皮本色,害的饒是秦家再怎么家大業大,招待求親說媒那廳堂,空了也有好些年。
七年,小女孩成了老姑娘,本以為她終是難嫁了呢。不想,一道圣旨,賜婚她于屈大將軍,哦不,是為了娶她特地辭官的屈大將軍。
受過秦家福澤的鄰里幫工們都歡慶極了,據說屈令將軍年少有為,英勇神武哪,曾鮮衣怒馬,力戰沙場。可有人看到秦大小姐依舊坐在窗前,一臉落寞。
不出一月屈令將軍就到這城了。那日圍觀的人太多了,人人都說,大將軍真是英氣逼人啊,那相貌堂堂儀表不凡。丫鬟帶了屈令的手書過來,她說大小姐,屈將軍便是大戶屈家的二少爺呢,果然是門當戶對的好親事,小姐,你怎么不開心些。
秦鏡然沒說話,只是將信就著蠟燭燒了,噼里啪啦聲響里,她方知道自己是悸動的,她盼望這信是遙遠那人寄來,一想到不是,也永遠不可能是了,連過眼的興味都索然了。
大約十七年前,秦鏡然僅六七歲的時候,遇見只形單影只的鴿子,那鴿子可好看,頸窩處一點紅,似是飄落的梅瓣。風息云散后的那天,鏡然在鴿子腿上纏了輕竹筒,塞進一首祈平安的小詩,愿這鴿子平安落戶。
哪知兩月后這鴿子帶來一封回信,許是瞧出她落筆稚嫩,信中人問她:
姑娘,是垂髫了,還是正畫眉?
靠著這只靈巧的信鴿,兩人開始通信,誰也不知道信中的對方是何人,她不問,他亦是。
他說府上的信鴿叫染,頸窩處清一色點了紅,不會褪色的。通信十年間,雛鳥長至成鳥,復又飛來新的雛鳥。他們的風花雪月,國事家愁,總也說不完。
一個話題盡了,另一個話題急促的接起。他哄她讀書寫字,教她辯葉識花,他告訴她近來又念了哪些書,她便也找來看,一看也入了迷。他說又到了酒釀的季節,她笑嘻嘻的畫了飄香的瓷碗給他,說今年新春釀了桃酒,可惜他喝不到。
他們的書信往來總是時而頻繁,時而稀疏。可她不急,習會了他教她的事,她也差不多那幾日回信來。譬如集一套書鑒,臨一卷字帖,她這時會急急向他邀功,近來哪些長進,新作了什么文章,府中又有什么開心的煩心的瑣事,窗外花開幾度等等,零零碎碎,都道與他聽。
他于她,是良師,是益友,是研不盡的圭墨,日久彌香。
她于他,是紅顏,是守護,是一潭清水,有沁人的顏色。
十年的往事是說不盡的,十年間他們無比熟悉,卻始終遙遠,據說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蒼老,但于她,等待是歡欣,是新蕾的怒放。
是什么時候成了這副模樣呢,從夢里醒來,點盞茶,讀書;倦了,便睡去,惱了,便壞人家的好事。她記起來了,十七歲那年生辰,她頗為得色的頭一次告訴他:
“今個王家少爺復來提親了,真是呆笨得很”云云。
如今想來那真是最好的時節。她知他從小習武,前些年從了軍,受人賞識的緣故,此時已是軍中要職,意氣風發。他曾說之遠保家衛國,一是為國,二是為她。
然而此信一出,之遠無端端惱了,不再回復。整一年,音信全無。她此時才知道她與他那樣遙遠,遠到他走了,而她無法尋。她不曉得這一年她是怎么過的,提筆便是狂草,牙咬著唇出血,城里來提親的少年突然沒了好日子過,被戲弄個徹底,灰頭土臉的逃走。
她終是怨的,一邊怨一邊望眼欲穿地等著,一聲舊時鳥啼,足以驚了她一夜的夢。
是什么時候成了這副模樣呢,從夢里醒來,點盞茶,讀書;倦了,便睡去,惱了,便壞人家的好事。她記起來了,十七歲那年生辰,她頗為得色的頭一次告訴他:
“今個王家少爺復來提親了,真是呆笨得很”云云。
如今想來那真是最好的時節。她知他從小習武,前些年從了軍,受人賞識的緣故,此時已是軍中要職,意氣風發。他曾說之遠保家衛國,一是為國,二是為她。
然而此信一出,之遠無端端惱了,不再回復。整一年,音信全無。她此時才知道她與他那樣遙遠,遠到他走了,而她無法尋。她不曉得這一年她是怎么過的,提筆便是狂草,牙咬著唇出血,城里來提親的少年突然沒了好日子過,被戲弄個徹底,灰頭土臉的逃走。
她終是怨的,一邊怨一邊望眼欲穿地等著,一聲舊時鳥啼,足以驚了她一夜的夢。
是什么時候成了這副模樣呢,從夢里醒來,點盞茶,讀書;倦了,便睡去,惱了,便壞人家的好事。她記起來了,十七歲那年生辰,她頗為得色的頭一次告訴他:
“今個王家少爺復來提親了,真是呆笨得很”云云。
如今想來那真是最好的時節。她知他從小習武,前些年從了軍,受人賞識的緣故,此時已是軍中要職,意氣風發。他曾說之遠保家衛國,一是為國,二是為她。
然而此信一出,之遠無端端惱了,不再回復。整一年,音信全無。她此時才知道她與他那樣遙遠,遠到他走了,而她無法尋。她不曉得這一年她是怎么過的,提筆便是狂草,牙咬著唇出血,城里來提親的少年突然沒了好日子過,被戲弄個徹底,灰頭土臉的逃走。
她終是怨的,一邊怨一邊望眼欲穿地等著,一聲舊時鳥啼,足以驚了她一夜的夢。
就這樣估有一年了吧。忽有一天,窗外盤旋了鴿子,她驚喜地探出身子,險些栽下樓去,白鴿飛至,卻空有竹筒;頸窩一層亂羽,似傷疤;鴿眼烏黑發亮,盯著她,似故人,她不死心,塞進一張紙條,紙條上空空如也,真的心事,寫不盡,也寫不出。
隔了兩月,那白鴿徐徐飛回,再次落在她窗上,竹筒仍在,紙條卻不見蹤影。她心一沉,他還是氣她。但她更不愿承認這只是普通的野鴿子,他的信再也不會來。
彼時他心中尚有怨恨,他頭次杳無音信,卻有訣別的陣仗,打得她措手不及。她想問他是惱她哪里,一年了,氣這樣大,還沒消。她不知道,人世間有些走散,連一句“等我”,都不能囑托。
她復塞進紙條,只寫一句單薄零落的詩。
“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兩月過去,白鴿仿佛是守約而歸。紙條又是不見,失望似冰凍三尺的冷水,澆的她透心涼。
她開始對著不存在的人寫信,裝著過舊日一般,歡欣鼓舞地寫著之遠,之遠。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寫詩鑒,寫書評,也寫些不著邊際的幻想,然后癡癡的笑。這樣過了七年,她從悲切變為平靜,最后淡然,哀傷漸漸不露痕跡。
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七年,她有無數機會嫁與一戶安穩人家,她一一錯過,想來也是她的過錯。她爹更是指著她罵,說她自食惡果,皇上賜婚,只有接旨的份,連對方是龍是蟲,是善是惡都不能知曉。說罷揮揮手,將她軟禁。
匆匆幾日,白鴿又至,她寫“無邊風月,大雪輕騎”,這次,她不再寫之遠。
大婚前夜,府里熱鬧得很,好歹不似前陣子戒備森嚴,秦大小姐好像很高興,拉著許多體己的姐妹跳舞,跳著跳著,有誰離了隊,也沒人發覺。
她終于爬上秦府的高墻,墻外烏黑一片,靜謐無聲。她回頭望望府里的喜氣景象,她想先躲一日吧,待眾人尚未晃過神就回來說個明白,自己不想嫁。她正欲反身爬下高梯,原本黑壓壓的叢林里忽然火把燃燒起了一片,眼見著竟然已經站滿了侍衛。
有個人從包圍圈里走出來,他素未謀面,他眉眼如星。他抬眼看她,他用濕潤的眸子望著她,一瞬不瞬,他聲音清朗卻憂傷,他問:
“我原以為,你是愿意嫁我的。”
她一驚,腳錯了,竟跌落下來,墻太高,卻被人穩穩接住。肩骨異位的沉悶一聲,他痛的昏死過去。她卻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多年前少年書信的味道。
再次回過神來,她已經直挺挺地站在他床前。這人的面龐溫潤如斯啊,脖子上佩著翡翠制的水滴,是她幼時送給之遠的,她親手擰的紅繩,天底下獨一份。
這時高副官走進來,端著藥,見她在這,憤然將眉一橫。
他嘲諷她秦大小姐。你這人好生有趣,前兩月才寄信來,口口聲聲說你若與我家公子成親了,要怎樣怎樣,怎么臨大婚了卻要逃走,你就這般健忘?
他說秦大小姐,你休怪下官知曉你的來信,七年了,你每來一封信我家公子便喜不自禁,他那樣歡喜,日日讀你的信,下官就守在門口,想聽不到也難。
他說秦大小姐,這幾年你不是連婚房怎么布置,下哪些聘禮,替公子生幾個孩兒,分別叫什么,幾男幾女都想好了嗎?你怎的就這么變了主意?
他說秦大小姐,我家公子與你通信十七年,你就這般狠心,只因公子中途斷了音信一年,你便要這般報復他?要他來娶你,然后好讓你羞辱他。
高副官話不能停,卻瞥見秦鏡然那張驚詫的,慌亂地,紅了眼眶的臉,他突然臉色一白。他說秦、秦大小姐,你不會不知道,公子被胡人困了整整七年吧?
然后他就看見那女孩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臉漲得通紅。半晌,她又急又氣地哭叫起來:“我怎知,我怎知!我只當它是只野鴿子,它又沒點紅!我日日夜夜寫信叫它帶走,好讓自己覺得一切如常,這信有去有回!”
忽然被人從身后牢牢抱住,那人的味道包裹了她周身,那人那么用力,那人輕柔的吻去她的淚珠。那人沙啞著說鏡然,抱歉,抱歉,我回來了。鏡然,讓你太久。
他們陪伴彼此度過安穩年少,用一年的時間分散,再有六年等待。
她知道屈令將軍英雄少年,打敗胡虜,保了全軍安然卻孤身被俘。七年間他守口如瓶,胡人終是潰敗。
她不知道之遠身陷敵營,染鴿一年之后才尋到他。被關押的時候受了監視,沒有紙幣。他只好綁了竹筒放染鴿去尋她。本不抱希望哪知染鴿一次次帶回她的手書。她竟什么也不問,只是如從前一樣寫著日子流逝,仿佛知道他不能作答。在信里她一日日長大,今日捉弄了幾個少爺,明日端了誰家的洞房。他眼見她越來越不像話,也眼見她學識漸廣。直到有一日她來信,她說六月初八是個好日子,若那天他們成親,定能百年好合的。他笑了,太開心,門口的高副官嚇得沖進來,又退去。初八那天他真的弄來一對紅燭,攙著不存在的新娘,共同拜了天地高堂。
七年后他回來,他不在乎朝廷里有多少流言。只是當著百官的面求了賜婚。他借口官商不便通婚坦坦蕩蕩走了,他說他愛她,他必不負她,一臉柔情蜜意的瀟灑,讓所有人都說不出話。
她是他七年監禁生活的光,是寒冬的星火,是他滿心的歡喜。
他是她七年苦待時光的愿,是纏綿的春水,是她心底的信仰。
屈令,字之遠。
總之就是這樣,你又問我怎么知道?
哦,我只說那染鴿受了箭傷,頸窩禿了羽毛。它墜在泥濘里渾身是傷,卻要奮力起飛。于是我施法救了它。所以說忘了給它點紅這事,怪我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