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因為去醫院打新冠疫苗,途經了我曾經就讀的小學。所謂曾經,是因為校名和校舍早已蕩然無存,校舍原來的位置被一片高大上的商業街區所取代。過往的一切掩埋在鋼筋水泥的大廈里,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因為距家近,從家門口跑步俯沖到學校不超過五分鐘,這所區級小學成為父母為我擇校的首選。校舍不多,呈T字形,一個年級有幾個班,我所在的一班大略有40人。
學校就像一個為愛低到塵埃里的女人,低調,隱忍,無為地蜷縮在一隅,似乎昭示著它被拋棄的宿命。不出所料,在我升入初中后不過三年,因升重率不高,又地處黃金地段,學校淪為開發商爭相覬覦的唐僧肉。校舍被鏟平,教師和學生并入外校,一切便淹沒在了荏苒紅塵中。
當年,母校秉承放養式的教育,讓我們那一代人的天性得以順其自然的發展,也讓我度過了堪比魯迅在百草園里那種無拘無束的快樂時光。
猶記得課間十分鐘的鈴聲便如集結號,所有學生都蜂擁而出,唯恐落人后。女生三五一群跳繩踢毽子丟沙包,男生則搶占有利地勢打乒乓踢球斗雞......還有一些會去校門口買小攤販兜售的桂花果,切成薄片撒上辣椒面的大頭菜,零食神器威化餅干.....那時的日子似乎很慢,未來似乎還很遙遠。
回憶牽出綿長的線,系住那些曾經跳動著的過往,過往里是躁動的青春。
初二那年暑假,我帶著初中同桌去了我的母校。那時,學校還安分地佇立在那里,氣息依舊。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我和他一起走過我曾經上課的教室、沾滿記憶的操場。
我們坐在水泥砌成的乒乓球臺上,蕩起雙腳,聽著蟬鳴,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對未來的憧憬。他對未來的規劃是去很遠的地方讀大學,看很多的風景,經歷很多的事,遇見很多的人。我沒告訴他,他的愿望我完全不感興趣,那時我只想讀政史系,過一把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的癮。
毒辣的陽光被擋在高高的校舍外,風順著墻根掠過,給這里盤旋出一片蔭涼。有著細長桃花眼的男生從書包里摸出一張明信片遞給我,畫面是秀甲天下的桂林山水,背面用遒勁的行書寫了一行字:青春無價,夢想成真!
我接過來的時候,有一瞬間的迷惑。據說,葡萄園里,當一棵葡萄樹開始成熟,便會散發出一種振動頻率、酵素香氣或能量場。其他葡萄們接收后,便會紛紛改變和效仿,所有的葡萄也便跟著一起熟了。就像朦朧的好感,在青春里泛起一道漣漪,便會在周遭引發回響。
那時的青春,很美,很淡,很狂,也很憂傷。
誰能料到呢,這個夏天過后,飽含我童年記憶的母校就被無數的挖掘機夷為平地,而送我明信片的人則因為狗血事件從此與我相忘于江湖。
這份單純的友情自那次母校之行后,開始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中考后,我去了一所重點高中。每周雷打不動總會在門衛收到一張風景明信片,后面附著他關注與傾慕的寄語。上面每一句問候都是有溫度的,這讓我在三年后仍充滿感激與欣喜。
拿到大學通知書的那個暑假,我約上初中的閨蜜,在母校原址上建起來的商業街區的一家燒仙草飲品店喝奶茶。
然而,拿著厚厚一摞明信片炫耀的人不止是我,還有我的這位至交閨蜜。她收到這位男生的明信片的數量、內容與我手中的如出一轍,唯一的區別,僅僅是題頭的名字不同罷了。
這種心境就像你以為千辛萬苦找尋到了一幅清明上河圖的真跡,最后卻發現它不過是滿大街兜售的贗品一樣惡心。而少女內心一直珍視的真誠與信任、自尊與美好,甚至那些曾經的,朦朧的,只屬于少年時期特有的心理萌動卻永遠失去了光澤。
很多年后,曾經的憤慨早已化為時光的灰燼。欺騙和渣在成人的世界里并不鮮見,就如鮮美的魚肉中也會包含著凌厲的刺,何況成長的代價一向不低。
我也漸漸知道,這無關乎感情,那是別人為我壘砌了一座人性與靈魂的試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