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圣賢”的孤獨是不一樣的。他們的孤獨往往充滿了堅忍與堅韌的精神力量。
? ? ? 我仿佛此刻也感受到了那份獨有的孤獨……
? ? ? 酈波老師自己也說:“我喜歡這種沉浸在人物命運里的對歷史的找尋,以為只有這樣,歷史、文化,還有那些民族血脈里的傳承,對于我們后人來說,才不僅僅是一些空洞的存在。”
? ? ?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是陳子昂名動千古的《登幽州臺歌》。使我不解的只是,子昂的孤獨固然驚天動地,但孤獨的子昂緣何會“愴然”而淚下?
? ? “古來圣賢皆寂寞”,孤獨,大概是杰出者的天性。卓而不群,因不群而生孤獨是完全符合邏輯的。這樣說來,孤獨更是人類的天性,人,這一物種,不就是自然界里的“不群”者嗎?至今,我們還沒在宇宙里找到同伴,孤獨,自人類誕生以來,便如影隨行。
但“圣賢”的孤獨是不一樣的。他們的孤獨往往充滿了堅忍與堅韌的精神力量。在子昂之前,不乏這樣的孤獨者。
屈原“舉世皆濁而獨清”,他的孤獨是一種“天問”;孔子也孤獨,獨為不可為之世;莊子因為孤獨而致逍遙游的境界;阮籍孤獨到“夜中不能寐”,惟有“起坐彈鳴琴”;嵇康孤獨到憤慨,以至與山濤絕交。
子昂之后,也不乏這樣的孤獨者。
李白的孤獨是一聲吶喊:“大道青天外,我獨不得出!”杜甫“潦倒新亭”的時候,他的孤獨是“艱難苦恨繁霜鬢”的沉重;蘇軾歷盡人世的滄桑后,他的孤獨是種“浮云世事改,孤心此月明”般的澄靜與純粹;近代最有名的孤獨者莫過于魯迅,他的孤獨是他院中的那兩棵棗樹,在清寂的暗夜里,冷冷地刺向天空。
可不論怎樣,即便沉重如子美,濁了酒杯,也不肯落淚,豪俠的子昂卻為何與他們都不一樣?
我想,一定有什么因素觸動了子昂的淚神經,讓這個昂藏八尺的男兒不得不流下淚來。 是愛情嗎?
? ? 《文苑英華》里記載子昂“奇杰過人,姿狀岳立,始以豪家子馳俠使氣”。又說他“尤善屬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風骨。年二十一,東入咸京,游太學,歷詆群公,都邑靡然屬目矣”。可見,不論相貌還是才情,子昂都是女子心中理想的情人。
當年子昂來到長安,以一把古琴、三十詩篇名動京城的時候,會有多少向往美麗愛情的女子慕名而思啊。子昂亦是性情中人,若放在當今的武俠小說里,便不是楚留香,怕也有些楊過的狂狷性情,這樣的人物,雖然史無所載,卻怎會不曾擁有纏綿悱惻又蕩氣回腸的愛情?史載子昂憤而離京,孤身從軍,是不滿于時勢,但獨自飄零的心緒里,會不會有一絲曾經為愛斷腸的癡情?為愛所傷的男子,孤獨與淚是可以理解也最可同情的表現。
但此說純屬遐想,并無可證之詞。且子昂的詩開篇就用了燕昭王登臺拜將的典故,講述政治懷抱的本色也還是鮮明的,古今以來的評論都持這樣的觀點。我只得承認,便存情愛之素,也只微渺一端,成不得子昂孤獨到落淚的理由。
那么,是政治懷抱的失落嗎?
子昂身仕武后政權,武則天曾“奇其才,召見金華殿,擢麟臺正字”。應該說,作為傳統士大夫階層的文人,對武后篡位,子昂在情感上是難免有些介蒂的。但“士為知己者死”,武則天對子昂又有著知遇之恩。后來,秉性剛直的子昂又與當權的武氏貴族子弟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致使仕途蹇厄,空余憤懣。身處種種矛盾之中的子昂,心中的矛盾也可想而知。
這一次子昂隨武攸宜討契丹,初戰失利,子昂進諫無果,反遭武攸宜的貶斥。心中憤懣孤苦,情難自已,所以他才會借重視人才的燕昭王來一發懷才不遇的感慨,這一切也是順理成章的表現。但因此便落下淚來,卻未免英雄氣短得過甚了。
所以我想,這種失落的情緒即便是子昂落淚的主因,也定不是挑動他淚眼的那根琴弦。
? ? 是環境嗎?
好的詩,如音樂,念由心生,止于無形,因為自然,所以玄妙處既如蒼穹般隱秘,也如山花般隨處可見。評論多以為“獨”是全詩的詩眼,我卻以為“天地”才是切入子昂淚眼的那根琴弦。
古幽州,今北京西南,當時荒原無際,眼見惟有天地,耳聽惟有風聲與呼吸,獨立高臺之上,獨此一人之心,既然念由心生,古今、天地、時空便一起蒼茫而至,個人在如此巨大的時空壓迫下往往是極端無助的。
我曾經在江南,不論是在山野還是里巷,舉手投足總會自適愜意;我也曾在漠北塞外,茫茫戈壁,在無邊天地的注視下,每一個動作都會讓你感覺如此渺小與勉強,那種人類對自然與寰宇的敬畏會油然而生,一種類似于宗教的情感統領著那平凡的軀體,會讓你莫名地流下淚來。那種孤獨與淚,是人性與生俱來的,感性而不遮掩。
不由想起徐復觀先生的一段評論,說西方的“孤獨”之作可以尼采的《孤獨》為代表,東方的“孤獨”則以子昂的《幽州臺歌》為翹楚。我記得尼采的詩中有這樣的語句:
停下來,面如土色,
你注定要在這寒冬里迷失方向。
如同那直上的炊煙,
在不停地尋找更加寒冷的空間。
這是哲人的思索,字里行間隱約著思想的光芒,智慧凝固成字眼,目光洞穿心靈的荒原。
可這不是子昂,子昂的詩里沒有哲人的思辨,沒有思想家的吶喊,甚至也沒有詩人對言語的癡心與妄想。他有的只是一顆孤獨的心靈,面對著天地的浩大與蒼茫,面對著歷史的沉重與古樸,受著一絲、一縷乃至一股屬于人類的情感的引發,在一瞬間,淌下清澈的淚來。
這是感性的,也是純粹的,就像人生本來應有的模樣。
所以想著子昂的那一刻,我們便可以回到很久很久的以前,回到子昂的身邊,再越過他,回到我們的祖先,回到屬于人類情感的最早的家園。正是這份孤獨別有的意蘊,不可替代,不可超越,所以是唐詩里的絕響。
我幾番夢回,都看見落淚的子昂。那清澈的淚水,如泉,一滴滴,都滴在歷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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