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我好難受,控制不住自己......嗚嗚嗚.......好多血....呵呵呵.......”晚上12點的時候,我接到陳阮阮給我打的一個電話。
我跟她認識不算久,但遇到即是緣分,而我很在乎有緣分的朋友。
電話里她一直哭,我不知所措的安慰著她,說了許多冷靜放松之類的話。
后來,我決定打車趕去她那間小出租房,因為掛電話之后我看到了她12點06分發(fā)過來的幾張照片。
略帶銹跡的美工刀上的血已經(jīng)快干了,地板上有一片血跡,而最讓我感到驚慌的是她前臂上一道深深的血口子,流出來的血把整個手都覆蓋了。
這不是陳阮阮第一次自殘了。
但這是她第一次打電話告訴我。
Chapter 02
外面下著小雨,微涼。
到了一個破舊小區(qū)門口,我看見她站在樓下一個溢出各種垃圾的垃圾桶,地面濕噠噠,黏黏的。160左右小個子的她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衛(wèi)衣顯得更加單薄。
我看不見她的臉,因為她戴著一只黑色鴨舌帽低著頭,但我看得出來,她在發(fā)著抖,像一只躲在黑暗濺落里受傷了的小獸。
“我們去醫(yī)院吧。”
我伸手去撩她袖子,被她躲開了。
“抱抱我。”
愣了一下之后,我彎過手臂抱住了她。她身體散發(fā)出來的點點熱量很快被細雨散去了,她真的很纖瘦。一只手抱著她,另一只手輕撫著她的背,感覺到她略微抖動的肩膀漸漸安靜下來。
Chapter 03
過了好一會兒,她拉著我的手往樓上走去。穿過大半夜噼里啪啦搓麻將的茶樓,她單手打開一道鐵實的房門,摁亮燈。
墻上貼著一張張的便利貼紙和她擺出各種賣萌姿勢的照片,一張鋪著大紅色被子的床安置在角落,床的旁邊有一張簡易折疊桌,桌上有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胡亂放著,沒有凳子。一大面鏡子放在桌子上方,鏡子四周被她用花花綠綠的貼紙精心裝飾了一圈。
濃烈的泡面味和煙草味彌漫在房間里,我看了看垃圾桶里面幾團帶著血的衛(wèi)生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讓她坐在床上,拉過她大紅色的被子包住她。
在折疊桌下找到一個電熱水壺拐進了廚房。
廚房里有煤氣灶,上面一口鍋,鍋里有小半鍋煮好了不知道多久的泡面。一只灰毛老鼠從地漏旁邊一個小縫隙鉆了進去。
我接完水,插上電,安靜的等著她開口。
她裹著被子,安靜的看著我接水燒水。
“坐床上吧。”她伸出最開始按著前臂的手挽我的手臂。
“給我支煙。”我掏出兩支煙,點燃后給了她一只。
“他剛剛走了,怎么都留不住他了。”吸了口煙之后抬起了漸漸平靜的臉,沒有了淚水,她用平靜的語氣平靜的敘述著。
“他是不是欺負你了?”我盯著她臉上的一小塊淤青以及取下帽子后散亂的長發(fā)。
“呵呵,那混蛋他比我慘,我拿杯子打破了他的額頭。”她指了指墻角的帶著點血跡的玻璃杯。
“何必呢,不愛就不愛了,很多時候,我們在感情的世界里并不一定非得頭破血流才顯得壯烈深刻。”
“可是,我那么愛他。我為了他跟我哥吵架,來這個我哥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來生活。到底是為了誰?”她微微加重了語氣,盯著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只是想找一個離開的借口而已,你還是放不下的。”我沒有看她的眼睛,盯著她的前臂,我知道,袖子下面有一道被美工刀劃過的很深的口子。
Chapter 04
她喜歡她哥哥。她曾經(jīng)堅定的告訴我是戀人的那種喜歡,她要做他的女人。
陳阮阮7歲那年被一個中年人帶著到了那個陌生的家里告訴她,這就是你以后的家了。
明晃晃的太陽下,一個明朗清秀的少年趴在窗臺看著這個瘦猴子一樣的小女孩兒,“喂,你就是我妹妹嗎?我會照顧好你的......”
陳阮阮吸拉著鼻涕,記住了這句話。
后來陳阮阮10歲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不知道為什么,中年人沒有再從工地上回家。
第二天一個油膩膩的胖子來到哥哥房間里,把她關在了外面。
哥哥在里面聲嘶力竭的哭喊。
她在外面默默的流眼淚,哥哥哭得太厲害了,她難受。
哥哥煮了她最愛吃的南瓜粥,對她說,以后我會照顧好你的......
她點點頭,記下他的話。
就這樣,他們相依為命生活了10年。
她穿的吃的,生活的一切都是哥哥安排的。
12歲那年,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下面好多血,肚子疼,哭著叫哥哥。
嚇傻了的哥哥背著瘦弱的她走了3公里才到鎮(zhèn)上醫(yī)院,哭著抱著大夫趕緊救救她......
后來,哥哥每個月都去鎮(zhèn)上超市買了衛(wèi)生巾教她怎么用,當然也買了些紅糖在家里備著。
他倆住在破舊的小平房里面,生活的維系全靠哥哥在父親的工地上打小工掙的錢,以及那個老板給的一點撫恤金。
陳阮阮初二報道那天,她給哥哥說,哥,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我也要出去打工,我們一起掙錢,以后好好過日子。
哥哥勸說不了,打了她一耳光,但她依然固執(zhí)揚起頭說,你才比我大5歲,你怎么挑得起這樣的重擔,我不要你那么辛苦了,這書我不讀了。
因為她知道,哥哥兜里報名的錢根本不夠學費一半的。
然后,兄妹兩個人在抱著哭成一團。
她十三四歲的時候,經(jīng)常傻傻的問哥哥,哥哥,我們可以結婚嗎?我們要一輩子都在一起,你說過要好好照顧我的。
哥哥笑著罵她傻,整天想些什么東西,我們可是親兄妹呢。
后來,她來到了這座小城市,蝸居在城市的角落里,做著卑微的工作,偶爾去找哥哥和嫂子吃吃飯。但每次去都會跟哥哥吵架,嫂子在旁邊尷尬得不知道說什么。
后來,她不再去打擾哥哥的生活了。
她想要哥哥有正常的生活,她這個拖油瓶是時候離開了。
這些都是她以前跟我講的。
Chapter 05
“梁小魚,我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我總有一天會把自己一點一點殺死......”她認真的問我。
“很多事情,我們需要時間來遺忘。如果忘不掉,就去想辦法去延續(xù)那段記憶。”煙已經(jīng)快燒完了,找不到煙灰缸。
她拿起我給她倒的開水喝了一口,然后示意我用水滅煙頭,再扔進帶血紙團的垃圾桶。
她確實有病,我查過,叫做邊緣性人格障礙。邊緣性人格障礙的典型特征被描述為“穩(wěn)定的不穩(wěn)定”,表現(xiàn)為治療上的不依從。
她跟我講她不想呆醫(yī)院,不想被那些醫(yī)生要求各種測試,各種注射,各種吃藥,斷斷續(xù)續(xù)在家里治療三個月左右就放棄了,藥也沒繼續(xù)吃。
她曾經(jīng)給我看過她手臂上的傷痕,很多條清晰的白色的印子。
“可是,怎么去延續(xù)?他是我哥。”她無助的搖搖頭,眼里盡是難過。
“你們又沒有血緣關系。”
“但是他有女人了!”她又開始流淚,肩膀微微抖動,帶動整個身體。
“或許,我們該順其自然,看看時間怎么說。”我本來就不擅長安慰人,也找不出理由讓她不去難過。
“可是,我總要找人陪著我,不然一到晚上,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會失控,想要割自己。你陪陪我好嗎?”她望向我,抱著我的手臂用了用力。
我知道她現(xiàn)在需要的,僅僅是一個陪伴,無關熟悉與陌生,只要有個人陪著就好。
“嗯,你安心睡吧,我陪著你。”扶著她躺下,我坐在床邊抽著煙。
看著她又漸漸安靜下來了,閉上眼睛去睡。
“你也躺下來睡吧,不然我睡不著。”
我滅了煙躺在她旁邊,她緊緊的抱著我的手臂。
“你說,如果我死了,哥哥會怎么辦?”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像一支羽毛。
“他會很傷心的。”
“僅僅是傷心?”
“現(xiàn)在世界沒有戰(zhàn)爭,沒有瘟疫,沒有武器,也沒有那么多死別生離......”我翻了翻身,看著靠得很近的精致的小臉。
誰能想到,這樣俏皮可愛的臉下,有著這樣支離破碎血肉模糊的內心,她才20歲。
“也沒有永遠的誰能一輩子照顧誰。是嗎?”她移了移應該是被我不小心碰到她傷口的手打斷我。
我知道,她想說的是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我知道,她想的是,我死了,哥哥會不會陪我一起去死。
我不知道怎么去接她的話,因為她曾經(jīng)幾次嘗試過結束自己得生命。
聊著聊著,她慢慢睡著了。因為我感覺到她身體不再緊繃,偶爾的抽動一下身體,眉頭依然皺在一起。
我躺在床上,努力的睜大眼睛看這個黑色的世界,轉頭看窗外遠處這個燈火輝煌城市,無法入睡。
雨開始越下越大,夜色開始由濃稠變稀薄,警笛忽遠忽近的回蕩在這個城市的不遠處。
Chapter 06
第二天接到她電話的時候,我正在趕一個客戶的方案,焦頭爛額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因為這個客戶對設計完全不懂。
“你......能不能來看我一下?”電話那頭的聲音很低,充滿了委屈。
來到警察局的時候,她坐在我對面。
旁邊兩個年輕的警察盯著我們。
“她說,你可以為她作不在場證明?”其中一個警察饒有興趣帶著戲謔的目光詢問我。
“當然。我跟她睡了一晚上。”
“你們是男女朋友?”警察臉上的笑看得我想扇他一巴掌。
“普通朋友。”
......
Chapter 07
“我以為你不會再出現(xiàn)了。”坐在咖啡店里面,她點了一杯拿鐵,沒加糖。
“沒想到他跟我吵完架之后去喝了酒,還跟人打架......”她平靜的說著。
“他努力的爬到了醫(yī)院門口,醫(yī)生剛趕到的時候,他就沒有了呼吸。醫(yī)院診斷結果是全身上下三十七處刀傷,失血過多而死。聽報警的人講,城南那條馬路上全是血跡,像極了遍地的玫瑰花瓣。”她舔了舔嘴唇,繼續(xù)說道。
“嗯,你沒事就好。好好的生活,好好的過日子。”我沒有看她的眼睛。
“我會不會遭報應?”
“會的,就像你曾經(jīng)說的,你像生活在地獄里一樣。不過,你一點都不關心你哥哥么?”我燃了支煙,沒有給她點一支。
“這樣他也就不會背叛我了。”依然像個孩子一樣的眼睛。
“況且他說過,會好好照顧我。每一個傷害我的人,他都不會放過。”她信誓旦旦的說著。
過了一會兒,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這個叫做陳阮阮的姑娘。
我知道,她還是會跟從前一樣,不愿同任何人打交道,在這個城市做著一份耐以生存卑微的工作,等著她的哥哥。
Chapter 08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誰也別想欺負你,否則我弄死他......”那晚他哥哥對著電話里的她說道。
“你手上的紋身是什么,怎么有點像《但丁密碼》里但丁的那個面具呢?”
“嗯,死亡面具。腳踝處還紋了個撒旦,喏,這兒”陳阮阮撩開褲腿給我看。
“你這姑娘給人一種哥特式的感覺,神秘詭譎,偏偏長得這么可愛。”我摸摸她的頭說著。
“我所有打扮都是我哥喜歡的,他從小就這樣給我打扮的。”
她仰著頭,眼神干凈得仿佛從沒被世界污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