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山神廟前,有個老獵人問了山禾一個問題,“山上的一切,無人破壞,知道是為什么嗎?”那個老獵人教他如何將山里跑出來的野豬困住再趕回山林,教他中間有條紫色血管狀的葉片是療傷圣藥,教他如何守護這片山林的土地與安詳,教他在七月炎熱到極點時給山神敬酒的順序。山禾沒有回答。在夏日的炎熱里,老獵人倒下了最后一杯敬酒,平靜地說,“我們拜的天空,腳下踩的土地,都是神的血肉化成的,萬物由神的手創造,我們又怎么會傷害自己的同胞呢?”
山禾依舊沒有說話,收緊的拳頭微微晃動。
“真的有神嗎?”山禾內心質疑的種子卻已經萌發,“如果有神,那他就不會見死不救了。”
“那都是因為我們這里的人不夠虔誠!信仰是沒有誰能夠替代的。”
此時躺在一棵槐樹下的山禾,繼承了老獵人的知識與經驗,但仍不能逃脫肉體凡胎。“該去摘些果子了”。山禾摸著干癟的肚子,空洞無物的胃袋正發出了尖叫聲,只見如一陣清風般迅疾,一個人影騰挪閃躍,消失在山林間。
小木屋里,銀珀正守著他昏迷的母親。昏迷不醒,這幾個字眼,源自母親精神上的刺激,源于兩個親密的人相繼離世,從一場海嘯所帶來的深沉哀痛,無盡憂傷而來。這些字眼,可能會銘刻在銀珀母親身上一輩子,甚至海島上的下一代村民,也要背負著這些字眼砥礪前行。
眼中見到的,不可磨滅,耳邊傳來的,驚天動地,鼻尖聞到的,腥臭刺鼻,舌苔嘗到的,索然無味。
背負悲傷重新上路的勇士,其身后有數不盡的枯骨倒在了這些字眼的折磨下,沉重到壓斷了脊梁。銀珀抓住母親的手,雙手輕輕地摩擦,又將手放到他的臉上,都說將死的人手上會變得冰冷,用一個人的體溫溫暖另一個人,是廉價的火堆。
錦婆婆看著坐在母親身旁的銀珀,手不斷抹著淚,這些天里,她的眼眶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為什么要讓年輕人這么早就經歷生離死別?為什么要讓活著的人再繼續飽受煎熬與困厄?就連下口的食物,也無法保證了。錦婆婆看著爐灶的米缸,空蕩蕩地如同秋風侵蝕過的森林,樹上最后一片葉子也落下了。久久地挨著土墻,又看著銀珀兩母子,老人無力地將整個身子貼緊墻根,到最后竟幽幽地哀嘆了一聲。
銀珀這時才注意到耷拉地如同霜打的茄子的錦婆婆,順著錦婆婆的微微顫抖的手看去,被掀起的米缸蓋子,昨日還是半滿?怎么今日中午?
“我將糧食都給了山下的……”
“婆婆良善!”
“但我們……”
“我們可以吃海里的,山里的,人生存靠的是不單雙手還有智慧!錦婆婆,我們會變好的,大家都會的!”
錦婆婆的眼框里閃爍著光亮的辰星,她想象不到,一個小小的少年的身體里藏著一顆激流勇進的心,仿佛在海嘯過去的那一夜,一棵幼苗竟在不覺間長成了一棵大樹,剛打完地基的樓宇竟在一夕之間便高可摘星辰。
銀珀說完,便從床邊跳到地面。整個人在逆光的門口站著,身子是那般的渺小,卻感覺整個胸膛都在發亮。他在錦婆婆的目視下,一步步往山林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