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在國內版《解憂雜貨店》宣傳曲《霧中列車》中寫道:“遠方再見了我也曾努力過,原諒我無法生起火,故鄉再見了我只能路過,原諒我繼續漂泊。”這首歌在音樂平臺上線的那天,我戴著耳機單曲循環了一下午,繼而微紅了眼眶——原來曾經出現在我青春里的那個最不羈的少年也終于在流年過后變成了會感慨人生煙火的中年大叔,而我也從最初的向往遠方變成了頻頻回望故鄉的那個人,只是我們都只能繼續朝著遠方漂泊,再也回不去了。
刷微博的時候經常看到一句話,與韓寒所寫的歌詞有異曲同工之義:“融不進去的城市,回不去的故鄉。”這是很多評論里一部分網友對自身漂泊的自嘲,也是對自身漂泊的無奈。無法扎根的是遠方,回不去的是故鄉,在遠方與故鄉之間的則是漂泊,于是站在兩端的故人,隔著山河,一邊遙望,一邊嘆息。一如賈樟柯電影《山河故人》中的濤、晉生、梁子,也一如你我。
當年代的車輪狠狠地碾過九十年代的汾陽行至遙遠未來的澳洲,那拿著槍卻苦于沒有敵人的晉生,那一心想要自由卻不知自由為何物的到樂,那雪地里翩翩起舞的濤,那走散在歲月之間的梁子,那澳洲的綠色小徑,那汾陽的天寒地凍,那山河,那故人,都漂泊,都寂寞。
最初的最初,他們也曾那樣年輕,那樣要好,那樣充滿朝氣充滿理想向往遠方,只是后來歲月分了叉,他們分別被一股洪流沖向了不同的方向,從此隔著山河,寂寞的相望,相思。
我尤為偏愛電影的后半部分,年老的晉生,年輕的到樂,年老的濤,還有人到中年的Mia。當一代人開始老去,也預示著又一代人開始長大。
父親,兒子。兒子,母親。學生,老師。親情,友情,愛情。這是電影后半部分人物的關系脈絡。
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父子倆,本該父慈子孝,但偏偏兩個人就像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國度一樣,彼此溝通困難,晉生理解不了到樂,到樂也理解不了晉生。
華僑老師Mia與丈夫的關系走到了盡頭,與到樂開始了忘年戀。
遠在汾陽小城里的濤活在到樂模糊的記憶里。 山河久遠,昔日故人早已不復相見,只有故人還會惦記著故人。而惦記著山河故人的那個人也一定是最寂寞的。
晉生的寂寞,是獨在異國的寂寞,是不見山河故人的寂寞,也是無人理解的寂寞。 這個已經年邁的男人年輕時的愛情友情都生根在中國西北的汾陽這個小城市里,他在這個小城里長大、結婚、賺第一桶金、體驗初為人父的喜悅、甚至離婚,汾陽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山一河都曾沾染著他生活過的痕跡。那里有曾養育過他的山河,有曾陪伴過他的故人。
晉生與濤離婚后在上海的那段歲月電影并不曾展現,但是從旁人的口中我們可以得知晉生做了風投娶了新的太太名字也改成了皮特。離婚,改行,換名,移民,這仿佛就像一場場刻意的告別儀式,晉生在向過去告別,向汾陽告別,向濤告別,然后頭也不回地邁進新的歲月征程里。 大概每個人一腔孤勇地沖向遠方的時候都曾信誓旦旦地想著毫無留戀了再也不回頭了,只是沒有想到當后來年華碾過,孤身一人疲憊地站在遠方的土地上舉目瞭望時,心心念念的竟還是故鄉的山河,故鄉的故人。人,大抵總都是如此的。
就像電影中鏡頭神奇地一轉,那是2025年,定居澳洲的晉生,佝僂著腰,端著中國的老式茶杯,操著汾陽小城的方言,與同胞們回憶著移民時的情景,甚至把玩著槍暴躁挫敗地說出自己連個敵人都沒有這種話出來。 其實他并不曾說過他的寂寞,他的思念。但是他的一言一行,又無不在無言地昭示著他的寂寞,他的思念。寂寞的是山河,思念的是故人。故人是感情破裂的濤,甚至是情敵梁子。
很多人來來去去,唯一守在原地的只有濤。 我始終覺得濤的寂寞是絕望式的,但是她本人卻不曾真正絕望過。 年輕的時候她同時擁有晉生和梁子的喜歡,一直在這二人之間徘徊著,不肯選擇。一開始我以為這不過是女孩子享受追求者追求時的虛榮心,后來濤與晉生結婚的時候,梁子選擇遠走他鄉,我方才明白濤才是三個人中最善意的那一個。她喜歡晉生也不想傷梁子的心,她眷顧著她的故人,所以才不愿意打破三角戀的平衡。
濤與晉生的離婚,由此看也是電影的必然。濤是念舊的守衡的,而晉生就像一只關不住的鳥總想飛往外面的世界,汾陽這座小城市終究留不住他,濤也留不住他。只是后來這個遠走他鄉的人又在寂寞地思念著他的山河故人。
2014年遠走他鄉的梁子拖著生病的身軀回到了汾陽,當年因為濤與晉生結婚而憤怒決絕地遠走他鄉,甚至拋掉了鑰匙,但是重回山河故里的時候,是濤給他送來了治病的錢和丟掉的鑰匙。這樣戲劇化的一幕,讓梁子比電影中任何一個人都顯得悲情不已。
晉生,梁子都在歲月的碾壓之下面目全非,唯獨濤還是當年的那個濤。她不曾變,她一直守在原地,守著她的山河和不會再歸來的故人。 當到樂隔著大洋輕輕喚出的一聲“濤”時,那山河之下翩翩起舞的身影,似是故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