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保利?國際廣場4樓的一家網絡公司上班,下面正好是長沙理工大學,每天早上會聽到:“起步走,121……”的激昂聲。
去年的9月也是如此。我跟同事說,鬧鐘可以退休了,他們的聲音提醒我們上下班時間。空余時,小胖不止一次說起自己曾經是優秀標兵,受到過首長的檢閱。我們都諷刺他,No zuo no die!氣氛熱熱鬧鬧,可是,藍萱,一個工作了半年的女孩子,一個原本開朗的她,在此刻卻莫名的沉默,讓人感覺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最近一段時間,她常常心不在焉:把文件混成一團,打翻泡茶的杯子,或者,干脆在桌前發呆。有時,我交待的事,她完全沒有印象。有一次,我問她怎么了?她說沒事。我就沒繼續追問了,以為只是工作壓力大吧,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人的情感幽微復雜到我們常常判斷出錯,當時,我沒有想到會跟迷彩服、訓練、軍歌扯上關系。
10月3日的傍晚,我正在書桌前制作一張明日給客戶展示的PPT。突然,我接到部門同事劉芳的電話,她語氣急切的說,你快過來一趟吧,小藍醉得不成樣子了。我關了電腦,開著標致在深夜的韶山南路疾馳。不一會兒,我看到劉芳扶著嘔吐不止的藍萱。她平常不喝酒的,所以,你很難想象眼前的畫面。
“怎么弄成這樣了?”
“回去再說吧!”
我于是把她倆送回了公寓。劉芳在房間照顧藍萱,我則在外面看她客廳的裝飾:角落里豎著一把夏威夷的撥弦樂器,首飾盒上一個芭蕾舞者在孤單的旋轉、巴西狂歡節的面具……這么多當地的紀念物,送她的人或她自己一定去過許多的地方。只不過,這些禮物似乎有些落寞。我注意到相框倒在了玻璃柜上,灰塵滿布,我扶起一看,是她和一名軍人的合影。那名軍人皮膚黝黑,身材偏瘦,但很結實,精神矍鑠。他笑起來有點靦腆。此時,劉芳正從房間出來,她示意我們一起出去,別打擾她休息了。我們在路燈下的街道散步,作為部門經理,我難掩失望之情:“她都這么大人了,還這么任性?”劉芳說:“你不要怪她拉!小藍身世很苦的”。
聽她說到苦字時,我隱隱的覺得自己剛才的責備有點冷血。 劉芳是藍萱的大學同學,閨蜜自然是無話不說。
“在她一歲時,爸爸因為一場大病,撒手人寰。媽媽被迫改嫁。后爸對她也還過的去。可是,他那邊的親戚卻有點嫌棄她。有一次,她去親戚家做客,他們對她置之不理,就連吃飯時也不叫她,還慫恿孩子們不要和她玩耍。陰影在小孩子的心里潛伏,漸漸的,她變得內向、冷漠。好幾次,她都會走到家后面的山坡邊沿,想從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然而,只要她抬起頭,就會看見爸爸的墓地,墳前的樹葉,青草在無風的狀態下,也飄動起來,她想,是爸爸在對自己說話,一定是的!她一想到爸爸,尋死的念頭就打消了。她發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上初、高中時,性格稍稍沒以前那么內向了,也許跟她換了一個大的環境有關吧。而且,她變漂亮了,嬌小玲瓏,惹人憐愛。她在學校的成績也是前幾名。班上有幾個男生很明顯的喜歡上了她,經常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想盡各種話題逗她開心,她偶爾微笑,很少大笑,她似乎習慣了一個人的寂寞天地。然而,她這種貌似高冷的態度,讓同桌的女生暗暗生妒。
自然是摩擦不斷,她很反感無聊的爭吵,她不知道怎樣去與人和解。好在,班主任把她調到最前排的位置。(那個年代的老師都這樣,優秀的學生永遠坐在最前面。她看著黑板上的字一天一天不同的變化,好無聊啊!她那時候嘗試著寫日記,那里面記錄了她五味雜陳的心情。她真正的改變,應該從大學開始!
我看劉芳這么會說,狀態這么好,于是,開玩笑似的猜想,那她現在這么開朗,是因為有了你這個話嘮吧!。
“哈哈,老大,你不懂女人哦,當一個女人愛上男人,她的性格也因此全然改觀!”
“好吧,但是我懂天—快—黑了,你也要回去休息了。”
“你都沒時間觀念的啊。”
“怪你。”
“怪你才對”
……
我們為了這個“爭論”很久。
她家住在北邊,距離藍萱家有點遠,于是當我開了沒幾公里路時,她就睡著了,我從反光鏡中看到了她雙手抱緊的樣子,就把車停在一旁。我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我點了一根煙,想,時間過得飛快。
半年前,我去校園招聘時,兩個人還是懵懂、天真的女生。她們跟著我這半年也辛苦了,不說起早貪黑,至少也是忙忙碌碌,印象中這個季節一直在忙。我把她送回家后,又在書桌旁趕之前沒做完的PPT。凌晨三點,我想了很久,忙讓我的心變得盲目,我真的有關心過我的下屬嗎!
我突然決定推掉明天的會議。我給劉芳發了一條短信:明天,我們最主要的工作是照顧好藍萱,等她狀態好些時,我們三個再一起去上班。
劉芳昏昏沉沉起來,看到短信,立即倒地又睡了。我在她家樓下打電話叫她起來,她才想起要照顧藍萱。于是,馬上起來,洗漱。穿好衣服。我們直奔藍萱家。她敲了三下門。
“誰啊?”
“小藍,是我,還有老大。”藍萱很興奮的開了門,你們怎么來了?
“當然是不放心你啊!”我說。
“哦,昨晚……”她支支吾吾的說。
“小藍,每個人都有不開心的時候。關鍵是如何發泄?”劉芳說。
“嗯,所以,我們今天的工作是,玩,向不開心Say good bye!”我說。
劉芳迅速的幫藍萱收拾東西,她們好不開心。
當天,我們去了望城的靖港古鎮。她們像出了籠的小鳥,到處看看,那些精美的掛飾,那些手工的木刻雕像……一度讓人流連忘返。我們穿梭在古老的街道,輕觸紅漆的柱子,感受明清時代的風華。
黃昏,我們玩累了,就在附近的一家新開的星巴克咖啡館休息。美國人很知道入鄉隨俗,里面掛滿了中國結。
我們在此刻享受奢侈的靜謐。
“嗨!劉芳、藍萱。”聽到有人叫她們的名字。像是話劇社宋濤、秦雪的聲音,她們回頭一看,果然如此。
世界有時很小,畢業后,她們這幫同學大都去了北上廣深,即使留在長沙的,也難得遇見幾次,卻在望城碰到了。也許是太熟了,還沒等互相介紹,他們就在那說:“這位帥哥,想必是張教官吧。”我說,我不是。頓時,氣氛有點冷。卻讓我瞬間想起了藍萱的沉默、照片中那個軍人。從他們的交談中,我得知宋濤是計算機方面的高手,以前,只要有任何老師布置的什么作業,藍萱第一時間就會找他。秦雪,僅次于劉芳的好朋友,經常一起去爬岳麓山,去年去鳳凰網實習時,兩個人一塊兒……一會兒,宋濤、秦雪離開了。說是說有重要的事忙。
劉芳說,不好意思啊,把你諒在一邊,還把你誤認為張教官。”
“哦,沒事!我想,張教官是藍萱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吧。”
“何止重要,一度,簡直是‘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感覺。”我一聽她這么文縐縐,毛骨悚然。
藍萱碰了一下劉芳。
劉芳也是心直口快:“小藍,老大又不是外人,而且,我也想知道,你們為什么分手了呢?,說出來,你會好一些,否則會憋出病來的。”
藍萱不知道該不該向人講述那一段愛恨,她只知道自己會被困擾。或者,劉芳提醒了她。
她想了一下說:“嗯,是該釋懷了。”
咖啡館不知道為什么放了一首哀傷的曲子—莫扎特的《e小調小提琴奏鳴曲》。
莫非DJ知道藍萱要講的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四年前,學校的休閑草坪被烈日照的干枯,一群剛邁入大學校園的學生在這里接受軍訓。
他們筆直的站在那,汗水不止,稚嫩的面孔寫著青春的不服輸。
輔導員走過來說,“今后的半個月,將由張教官帶你們……”。張教官和他們一樣,也是一名大學生,只不過他即將畢業。
年輕的張教官似乎對誰都很是親切,幽默開朗熱情的性格博得很多學生的好感。
“國防科大將和你們學校的老師來一場籃球賽,你們支持誰?”張教官眉清目秀的面孔洋溢著笑意。
“當然支持你啦!”
“我就一屌絲,我在部隊里都沒上過場的。”他自嘲道。
“那你平常玩什么?”
“ 玩LOL。偷偷的。”
“我也玩,你在哪個區?戰斗力多少?”某“士兵”看來是同道中人。
“你這么大聲干嘛?被連長知道就不好了。”他輕拍了下“士兵”的頭。
“遵命”他們鄭重的做了敬禮的手勢,嘴角卻洋溢著壞笑。
學校的樟樹下,一群人圍著張教官談天說地。
藍萱是其中之一,但她對張教官是另一種感情。張教官經過她的身旁,她胸口的小鹿便在亂撞。她知道,只是愛的感覺。
她用自己的方式偷偷“愛”著張教官。她會在集合時第一個站在操場;她會拉著劉芳聽張教官講往事;她會在訓練后,面紅心跳的為張教官遞上水……
張教官也對我也有些感情吧!藍萱凝視著接過礦泉水的張教官,或許是天熱,亦或是什么,他俊俏的臉龐微微紅著。
日子不溫不火的過著,藍萱和張教官感情很是微妙。
張教官說他唱歌是走音走調走感情,那日一聽,果然是名不虛傳。
他唱《軍中綠花》,被他們諷刺為“魔音入耳。”
但是,那個一起唱軍歌的夜晚,有星星的夜晚,是每個人難忘的記憶。藍萱看到夜空下,他有些憂郁的側臉,藍萱好想吻他。
記憶總是短暫,一下子,軍訓即將告一段落。
那天張教官走的時候,藍萱是第一個哭的,其他的女孩子也跟著哭了。有的人,只是把這當作一個匆匆相逢,而有的人想追求永恒。
10月2日,國慶七天長假的第二天,藍萱轉了2趟車到了國防科大,她看到“軍事重地,閑人免入”時不以為然。
門衛攔住她,問她找誰?
她說“張維新。”
門衛搖搖頭說不認識。
于是她打他電話,那頭沒人接。
她就在一邊等,眼看著太陽落山,天空漸漸的染上了一層暮色。
當她邁出回行的第一步時,她看到了張維新,還有他的幾個同學正朝門口走來,她的目光全在張維新的身上。
“張維新。”她迎上前,輕喚了一聲。
“你怎么來了?”張教官詫異的問。他的同學很識趣的一個個走開了。
“昨晚夢到你了,就來看你了啊。”
張教官臉紅了,不知道說什么,就帶她到處逛逛。
這里的柳樹特別多,他們就在柳樹下休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像是寫好的詩。
他們并沒有談情說愛,但是一種情愫正在兩個人的心中暗暗滋長。
那晚,藍萱的心一直跳得很快。
她失眠了。因為10月3日還有一個約會。
張維新因為太累了,早早的睡著了。
藍萱早上醒來,趕緊梳妝打扮,可是,她收到了一條短信:“藍萱,對不起,請不到假。還是下次見面吧!”
藍萱心里很失落,晚上,她一個人走在步行街上漫無目的走著,人來人往。當她走上天橋時,遠遠的看到張教官正在橋的中間,拿著一簇鮮紅的玫瑰花。她邁著喜悅的步子走向張教官,只見張教官單膝跪地,說:“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嗎?”藍萱被感動到差點哭出來,她主動抱上去,湊近他的耳畔言:“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我看得出藍萱在回憶那幾個畫面時,語氣歡快,眉目飛揚,微笑著恍若一個剛墜入愛河的女子。
又是一年放假時,戀愛中的男女最期待不過了。
那天是中秋節,火車轟隆隆的開往武漢。
車廂內,張教官靠在藍萱的肩上休息。火車的環境當然不適合睡覺,他醒來后,發現藍萱一直在看他。他問“你為什么看著我?”
“因為我怕見不到你了啊。”藍萱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內心。
晚上的東湖,很多武漢的市民,各地的游客,在放孔明燈,相傳,只要把自己的心愿放在孔明燈里就會實現。
他們拿著買好的孔明燈,來到群星閃耀的郊外。藍萱幾次想要下筆,卻總覺不夠。藍萱斜睨,張維新毫不猶豫地寫完了。
“你為什么不思考一下再寫呢?”
“因為……因為我愛你,今生今世,非你不娶。”張教官知道藍萱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他寫下來的即為承諾,像在軍隊中立軍令狀一樣。
一大排孔明燈在東湖上有順序的漂流著,那紅光點綴了夜色的溫柔。張教官、藍萱在這美妙的一刻,緊緊擁抱著接吻。
游人不時的為他們鼓掌,搞得他們有點不好意思。
…………
她的敘述有點跳躍。
2012年7月,張維新調到沈陽軍區工作。
臨別時,藍萱和劉芳送他上火車,她一直忍著眼淚,等到火車開動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像是打開了閥門一樣流出來,她靠在劉芳身上哭成了一個淚人。劉芳也差點哭了。
分別的日子,全部的思念與寄托,只是在一周一次的通話上,如果錯過了,藍萱會遺憾很久。
大三時,藍萱的課也不是很多,她常請假去沈陽和張維新一起看冰雕,在雪地里堆雪人。
那時候是她最開心的日子,她想,兩個挨著的雪人好幸福。
她夢想著永遠如此。
可是,雪人是會化的。風箏一度飛得好高好遠,你能想象有一天斷了線的樣子么?難熬的異地戀,使張教官和藍萱的感情似乎走到了谷底。
后來,他調到廣東軍區。那個地方似乎離長沙近了點,可是兩個人的距離,心的距離卻從來沒有這么遠。
他們依然是每周一次的通話,卻不再是已往的情意綿綿。
他們大聲爭吵,她說他很少聯系她,不了解自己。
他說帶兵這么辛苦,她也不關心一下……
每一個周末,宿舍的女孩子一個個都約會去了,她只是在宿舍里追每天更新的電視劇。
有一次下雨,同事都有人送傘,她卻是一個人淋著雨回去的……她多想在最無助的時候,有一個人可以在她身邊。可是,就連他送她的戒指都會不翼而飛。
那是一個預咒吧!他帶兵一如既往的嚴格,風雨無阻,自己也很辛苦,但他是愛她的,每當夜深人靜時,士兵們都睡著了,他還在看藍萱與自己的合影,像是一個擦亮武器,等待拂曉出征的士兵。然而,這種感覺因為距離,慢慢的淡化了。
他是一名軍人,果斷的把無望的愛轉移到帶兵作戰上面。
也許真的應證了那句老話:距離產生美,也產生丑。
分手前的那一天,很神奇的是初戀的日子,10月3日。他在電話里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相見不如懷念。藍萱則對他說:“善待你自己。”
愛情很短,而遺忘太長。聶魯達那個憂郁的詩人如是說。
她剛好如此。
在初期,她總在擔心他在軍隊怎么樣了?她喝酒,以為醒來后就可以忘記一個人。她想不明白,三年的感情,一路上攜手走過那么長的路,怎么會說斷就斷!也許,他們之間是一個美麗的錯誤。他說,相見不如懷念,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
第二天,藍萱和劉芳來上班了,新的案子,讓公司所有人都忙碌起來。
我無法判斷,藍萱是真的是釋懷了還是因為工作造成的假象。
反正經過那一天的訴說,我覺得她走出了感情的迷宮。
窗外,長沙理工的大學生依然不知疲倦的喊著“起步走,121……”那激昂的、青春的、無懼的聲音劃破了一片死寂的天空。
讓聽到的每一個人振奮不已。無憂的歲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