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晚上熬一宿”。小時候三十晚上真的陪著大人熬一宿。說是守歲,誰知道“歲”是個什么玩意兒。守就守唄,反正第二天照樣長上一歲去。
晚飯后守歲就算開始了。女人們?nèi)耘f在廚房忙個不停。現(xiàn)在是忙著和面,面活好后就蓋上個濕布放一邊醒著。又開始剁餡,老太太愛吃個三鮮餡的,那就韭菜、雞蛋、粉條全上;其他人都吃白菜肉的吧,一個肉丸的那種。
等餡捯飭好了,面也就醒的差不多了。一個人做劑、搟皮,另外的人負責(zé)包。無論是搟皮的還是包餃子的都不著急,這餃子是明天早上才要吃的,有一宿的功夫呢。說說笑笑間,餃子也就包好了,元寶一樣整整齊齊站在餃子簾上,再蓋上兩層燒紙放在一邊——既防灰塵,又省的初一早上煮的時候太干。
小孩子們也沒閑著,各處去點香點蠟。北屋、東屋門口各蹲上兩只小紅蠟,插上兩根香;大門口也照樣的放上,當然要避開風(fēng)口;糧倉、雞窩、豬窩、鴿子窩,也各擺上一根紅蠟和線香。小小的火苗便跳動在三十的夜里了。小時候的我總猜測點蠟點香的作用,莫不是給一年中最后一天的夜晚照亮?想來也不是,因為從二十三開始,村里的電工就爬到電線桿的最高處安燈泡了。天一暗下來,各路口的燈就亮了,整宿的開著,映著村里人喜慶的臉,直到天明。
男人們呢,到各自的兄弟家里去喝兩盅。這兄弟可以是一個院兒里的,也可以是異姓卻拜過把子的。酒菜也不必講什么規(guī)格,牛二不錯,散裝酒也中。家養(yǎng)的小公雞燉好晾涼,拆開就是一盤好的下酒菜。再有盤豬耳朵或豬頭臉、豬舌頭,那就再好不過了。兩杯酒下肚,拍著肩膀或握著手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然后回家。
小孩子們完成點蠟點香的任務(wù)后一定會約著到野地里放會子炮,再胡跑一通,也就回家了。雖說是跑了一腦門子汗,但也還是冷,不如家里舒服。
男人們酒喝到微醺,從哥們兒家一出來,西北風(fēng)一吹,酒就全醒了。點上一支煙,一邊跟路上遇見的熟人打著招呼,一邊踱回家去。
而女人們呢,還在忙活。忙著把一家老小的新衣服找出來歸置在一塊兒,明天早上省的抓瞎;忙著把瓜果盤子收拾出來,瓜子、花生、糖、橘子、富士、香蕉各擺一盤子先放迎門桌上預(yù)備著;忙著拆開一把新筷子,明早煮好餃子先敬各位祖先時好擺在旁邊……總之,持家的女人眼里心里時刻有活要做。過年更是要忙了。
小孩子一回家可不就瞅見了放在炕頭的新衣服,趕緊脫了鞋跑炕上試去了。雖說不管在白天黑夜,有人沒人的時候,這身新衣服已經(jīng)被明著暗著試過好多次了,也許領(lǐng)子或袖口又或者前襟,已經(jīng)有點臟了。但只要想到,明天就能“正式”穿它了,還是忍不住跳進褲管里去。
于是全家都扭過頭來看孩子試新衣服了,穿著新衣服的那位呢,也樂得接受這樣的“注目禮”,頂神氣地穿著新衣新鞋在炕上走來走去,直到自己都覺得乏了。
乏了便側(cè)倒在被褥里聽著大人們說話。說什么呢,不外乎是來年地里的安排:花生、玉米各種多少,買多少藥材籽兒、農(nóng)藥、化肥,這一年的預(yù)算大概齊多少……有的孩子就此睡著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餃子出鍋才睜眼。而大部分孩子困卻警醒著,單等著夜里十二點一到,一骨碌就下了炕,拿著炮,竄了出去。
家家戶戶的院子被炮仗點亮,孩子們看到別人家好看的焰火也炮仗似的蹦好高,專等來年超過他。可也有膽小的——尤其是女孩子,不敢到院里去。卻也躲在棉門簾后面探出個腦袋去,或者人干脆在炕上,臉貼到窗戶玻璃上往外看。漂亮的煙花在半空里四散開來的時候,常引得屋內(nèi)屋外一陣陣驚呼。
熱鬧一會子,人們覺得手冷腳冷時,便都又回到屋里來,重新爬到炕上去。熬過了十二點,人們倒更精神了,奶奶教我們盤腳,爺爺講他行軍打仗的故事。不一會兒,就暖和過來了。
再熬一會兒,天就該亮了,孩子們卻睡著了。
文|劉秀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