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島_baff
有些天使是后來折翼的，所以還能長出翅膀。
這是聽聞的希子的故事，因為聽聞，所以聽的人只管聽就好。
〈壹〉
希子的世界是白色，眼前的床是潔白的，見到的人臉也是蒼白的。
陽光透過玻璃，拍醒了慵懶的消毒水，驅著它們溜出了門。
希子，今天很暖和，你要出去走走嗎？
護工對著希子說道，仿佛察覺到什么，沒等希子回答就進了衛生間。
床頭的響鈴格外醒目，希子的眼神卻一掠而過，側彎下腰拖出了柜子邊放置許久的輪椅。
護工從衛生間出來，看到希子，一下跑過來用身子抵住了輪椅，然后用雙手輕輕將希子的腿移到床邊。
希子忽然哭出了聲，護工慌忙地停下來，連連詢問。
是不是我碰到你哪里了？你哪里疼？
希子什么都不回答，只是一個勁地哭。
護工手足無措，只能打電話求助希子的爸爸。
男人到的時候，希子已經睡著，男人便和護工悄悄地走了出去。
希子睜開眼睛，望著床邊很近的輪椅，眼角泛著光，十分刺眼。
〈貳〉
冬天好像已經被融化在了一片汪洋里，只剩了陽光。
希子坐在輪椅上，手時而上揚時而墜落，地上的那個希子便長了長須或者有了觸角，希子笑出了聲。
護工慢慢靠近，蹲下來問道。
希子，你在笑什么啊？
你先走開。
希子稚嫩的聲音顯得那么刺耳，護工臉色些微赤紅，隨后站起來轉身離開。
希子的手指在空中僵硬了許久，而地上的希子已經離開。
風有時是極為美好的，總會帶來海浪的氣息，溫潤的。但有時，卻極為殘酷。
小孩子，挺可憐的。
希子扶著輪椅的手掌有些生冷，眼前的路忽然有些遠，還散著微微的血腥味。
護工忽然轉頭看見希子，邊靠近邊說道，
希子，你怎么自己過來了，不曬太陽了嗎？
我想回去了。
還沒等護工走到跟前，希子便把輪椅轉向回去的方向，地上的希子跟在后面。
〈叁〉
希子躺在床上，眼睫毛時不時地扇動著。
希子這孩子就麻煩你多照看著點，我平時就顧不上去照顧，孩子跟媽媽比較親。現在她媽媽走了，孩子腿這樣，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跟她交流。
男人的聲音略顯滄桑剛強，而語氣卻極為卑微。
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
悉悉索索的聲音慢慢被擦去，希子睜開了眼。
希子，想去哪里轉轉嗎？爸爸帶你出去。
男人自然地坐在床邊，輕聲細語像三月的風。
希子望著男人深邃的眼窩，眼角一圈圈的黑色尤其引人注目。
‘想回家’這三個字被生生壓回了喉嚨里，嗆得希子連連咳嗽，眼淚也不自覺地滑了出來。
男人連忙把希子扶起來，用右手手掌輕柔地拍打著希子的后背。
希子頓覺后背一陣戰栗，咯得生疼，但卻沒有叫出聲。
希子，那你就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讓護工姐姐幫你，或者給爸爸打電話昂。爸爸得去工作了，等爸爸下班再來看你噢。
希子點了點頭，看著男人的背影一點點淡出。
〈肆〉
希子被男人推著進了一個房間，房間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儀器。
隨后男人將希子抱起來放在床上，醫生將透明的網袋罩在希子的頭上。
希子開始掙扎，她的眼角蓄滿了淚。
希子，不要動哦，現在我們要做檢查了，別害怕，爸爸在外面看著你。
希子看著男人，手緊緊攥著衣角，腳掌直直地垂在空中。
男人隔著玻璃望著希子，希子閉上了眼睛。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希子才感覺頭頂的束縛被慢慢解開。
希子，你先躺著睡會，爸爸去跟醫生叔叔說點事情。
男人摸了摸希子的額頭，隨后跟著醫生走出了門。
希子側著頭望著四周的儀器，右側的腦電圖機的字眼格外醒目，屏幕上曲曲折折的線，像媽媽的發。
一股暖流經過，希子的手掌慢慢展開，掌心的紅印一點一點地褪去。
〈伍〉
希子回家了，時隔一年后才看到家的模樣。
男人推著輪椅，希子坐在上面，陽光擁著他們倆。
爸，推的累嗎？要不咱先停下來緩緩？
希子斜著身子轉頭對男人說道。
男人笑了笑。
不累，爸爸力氣還有很多。
希子回過頭，看著前面陌生卻又恍惚熟悉的街道，耳邊的聲音有些刺痛了心頭。
希子，你要跟朋友好好相處啊！媽媽希望你是個善良的人。
希子，做事情要認真一些。
希子，要不要跟媽媽去看看隔壁王奶奶？
希子……
希子，希子。
男人的手在希子眼前晃了許久。
希子，你在想什么呢？我們到家了。
希子這才注意到自己走神了，她略過男人的問題直接說道，
爸，我餓了。
你想吃啥？
都行。
那你在這坐著，爸爸給你做飯去。
男人脫了外套，進了廚房。
希子坐在輪椅上睡了過去。
〈尾聲〉
多年后，男人看著窗邊放了許久的輪椅，他洗了一個毛巾，一點點地擦拭著扶手上的灰塵。
放在輪椅上的墊子被掀開，灰塵在陽光的漩渦里打著轉，一個白色的本子露出了眼，朦朧地看著外面。
男人把本子拿在手里，扶著腰身站了起來，一點點地走到沙發上。
男人翻開本子—
好想哭，可我哭不出來。到底是因為腿沒了的疼，還是媽媽沒了的疼，其實我都知道。
男人手抖得厲害，嗓子也好像竄出來。他繼續翻開下一頁——
我想自己坐到輪椅上，我覺得我一定可以的，因為媽媽說過我很厲害，比別的小孩要更早地自己走路。沒有人讓我自己去嘗試，我實在不知道怎么跟他們說了。
窗外下起了雨，滴在紙張上的咸的水滴暈染開來，男人用衣袖輕輕按著，怕擦破了脆弱的字——
我知道我得接受。媽媽讓我做個好人，可我不喜歡護工姐姐那種可憐的目光，我又不是一個人。
滴答滴答—
我其實沒問題的，可他們越關注我，越讓我覺得我是個殘疾人，弱的人。
男人停了下來，衣袖已經濕了一大片。他長吸了一口氣，呼——
爸爸帶我去了個地方，那里有好多東西，腦電圖什么的，我只認識那些漢字，還有些拼音，但我拼不出來。我還想到了那天迷迷糊糊看到的媽媽的樣子呢，她就躺在那樣的地方，我當時又害怕又覺得開心，或許這張床上有媽媽的味道。
后面還帶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男人把本子抱在懷里，忽然號啕大哭。
回家了，爸爸帶我回家了，我好開心。真好，我以為要一直待在醫院呢。這是爸爸第一次做飯吧，幸好我沒說要吃啥，不然爸爸就不知道會整出來什么神奇的東西。哦，真的很難吃，但是我餓。
字跡漸漸工整起來，可男人眼里都是模糊的—
爸爸好辛苦，要照顧我，還要去打工，爸爸頭上的白頭發好多。爸爸學著開玩笑的樣子真別扭，但是怎么又這么可愛。
我也要好好加油，跟著爸爸的步伐。好想跟爸爸撒嬌，大人們都叫爸爸叫爸，哎，我得學著成熟一些，這樣爸爸就不會有負擔了。
窗外雨停了，可屋子里還滴答滴答下著雨。
吱—
門開了，一個女孩走了進來，男人抬起頭。
女孩看到男人手里的本子，有些出神，接著邊走邊說，
這從哪翻出來的？我記得已經扔了啊。
男人放下手里的本子，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一把抱著了女孩。
爸。
希子，叫爸爸。
咚—
拐杖砸到了地上。
——終
【文字之光專題】秉持“為好文找讀者、為讀者找好文”的價值理念，目前不接受投稿。
【金色梧桐】是其優選專題，歡迎投稿薦稿。
主編韓涵微語攜全體編委人員恭候你帶著優秀的文字找到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