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燁舟
墻上掛著那個老式的掛鐘,發(fā)出滴答滴答的響聲,指針指向了午夜十二點,但是,掛鐘并沒有發(fā)出整點報時的響聲。在下午入住這個民宿房間的時候,我就用一塊橡皮泥,粘住了掛著里面的撞針,使得它無法震動發(fā)出響聲,我討厭在深夜里,聽到這種沉重的報時聲。
一個黑色的人影從窗戶外面閃過,我看見了,但是,我沒有動聲色,依然平靜地坐在沙發(fā)里,假裝什么都沒有覺察到。
“屋子外面好像有人,我看到一個人影從窗戶那里經過了?!泵蠒哉潴@恐萬分,趕緊下床走到門口,打開房門看向門外的小院子。
燈光昏暗的小院子里面空蕩蕩的,夜晚的涼風從門口吹進屋內,小院子里的樹葉和灌木叢,在夜風中沙沙作響。
“你肯定眼花了,看錯了,這大半夜的,怎么會有人來我們這里?除非撞見鬼了?!蔽覠o所謂地說著。
“這大半夜的,我怕陌生人,更怕鬼,你就別再提到鬼了!”孟曉珍查到門外沒人,便關上了屋門,一路小跑來到了床邊,打算重新趴在我的身上。我故意將自己的臉歪向一邊,對她的身體表現得有些不耐煩。
“你這是怎么了?今天下午在城里看電影的時候,你還把我抱在懷里,怎么現在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孟曉珍詫異地問我。
“我們分手吧,你知道的,我是一個有家庭的男人,有自己深愛的妻子,這一切,我都放不下?!蔽姨稍谒绍浀拇蟠采?,平靜地說。
孟曉珍的身體頓時僵住了,她緩緩地抬起頭,烏黑的長發(fā)從她的臉頰滑落,擋住了她半張臉,她的發(fā)絲間,還散發(fā)著香水味,這是她剛剛上床之前,特意噴灑的香水,香水是我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每次我倆上床,她都會用香水味填滿我倆身體之間剩余的空間。
房間里還飄蕩著熏香的味道,三年前的這個晚上,我?guī)е蠒哉鋪淼搅诉@個民宿,住進了這個房間,我們倆共同挑選了這個熏香的味道。
這個熏香的味道有一種很矛盾的功效,有助于提神,還有助于睡眠。我們倆面面相覷,我一臉壞笑,摟著她纖細的腰肢,說,咱們倆睡覺前,我必須精神抖擻。而她立刻摟住我的腰,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酣暢淋漓之后,我們還必須有一個好的睡眠,于是,我倆就選擇了這種熏香。
今天晚上,孟曉珍打算更換一下熏香的味道,我執(zhí)意選擇老味道,我不是執(zhí)著,我是想把這味道作為一種紀念,孟曉珍到現在都沒有參透我內心深處的意思,她對我愛得太深了,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會被她認為是在構建我們倆之間的愛情,甚至是將要組建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無奈,我只好用明確的語言來表達我的意思。
“很老套。”孟曉珍翻身,坐了起來,將睡衣披在肩膀上,躺靠在床頭墊子上,順手從床頭柜的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很老套?什么意思?”我也坐了起來,靠在床頭墊上。
“已婚男人出軌,又放不下家庭和妻子,把情人玩弄之后,便拋棄了之,就這么老套。我還以為,這種老套的事情不會發(fā)生在我的身上,沒想到,最終,還是發(fā)生在我的身上了,這種老套難道是亙古不變的自然規(guī)律嗎?”孟曉珍吐著煙,語調有些高,表情很冷,好似冰凍的美人,面皮上溢出徐徐寒氣。
我將身體略微歪向我這邊的床頭柜,從我的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在點燃之前,一下子想起什么似的,對孟曉珍說:“不是拋棄,而是我們之間不合適,比如,性格特點,脾氣秉性,興趣愛好……”
“那這幾年里,我們倆每次在床上纏綿的時候,你都是那么盡興!那么滿足!你怎么解釋?”孟曉珍突然聲音抬高,質問我,她的身體隨著她說出的問題猛然一抖,她指間香煙上的煙灰掉落在被褥上。我仿佛感覺她突然比我高出一大截,這讓我想起了小學時,在班級里犯了錯誤,班主任老師居高臨下對我呵斥的那種感覺。
我趕緊伸出手,去撣掉被褥上的煙灰,她立刻推開我的手,臉和身體轉向我,繼續(xù)大聲質問:“你說!你怎么解釋?”
無奈,我只好把手縮了回來,身體重重地靠在床頭墊上,緊皺眉頭,僵著臉孔,將打火機湊到煙頭前,還沒等我打著火機,孟曉珍趁我不備,伸出手,從我的手中奪走打火機,一揚手,將打火機扔在地面上。
“你給我說清楚!你怎么解釋?”扔掉手機,孟曉珍繼續(xù)逼問我。
那個被孟曉珍扔掉的打火機是我用了十多年的火機,是我和妻子訂婚的時候,妻子送給我的定情物,打火機的底部還用特殊的符號篆刻著我和妻子的生辰八字。
十多年來,我抽了無數支香煙,用了無數次這個打火機,每次都小心翼翼,生怕打火機掉在地上摔壞了,平常不是放在口袋里,就是攥在手掌心里。
我猛地掀開被子,連拖鞋都沒顧得穿,光著腳,大步跨到屋子的墻邊,迅速伸手撿起了躺在地上的打火機,并仔細查看,果然,打火機的一角,被地面上的大理石碰撞出一道明顯的痕跡。
我的頭腦中立刻浮現出小學四年級的那一幕,我的女同桌,不小心將我心愛的鋼筆弄到了地上,鋼筆尖在水泥地面上戳裂開了,無法使用了,我撿起鋼筆的同時,沒有任何思考,狠狠地揮動著手臂,將伸開的巴掌,拍在了女同桌的臉頰上。
由于擊打的部位靠近女同桌的鼻腔,猛烈的震動,震破了她鼻腔里的毛細血管,鮮紅的血液從她的鼻孔急速流淌出來。
當時,如果我沒有看到鮮紅的血,沒有聽到女同桌撕心裂肺的哭嚎,我還會再一次掄起手臂,把攥緊的拳頭砸在女同桌的臉上。
此時,我使勁捏著打火機,大步走回到床邊,我喘了幾口粗氣,將捏著煙卷的手高高揚起,我瞪大眼珠,死死地盯著坐在床上的孟曉珍。
她腰桿挺得筆直,仰著臉,也是瞪著眼珠,喘著粗氣,她根本就沒在乎我高舉的那只手。
我遲疑了一下,然后,把手中的那根煙卷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我坐在了旁邊的沙發(fā)上,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點燃后,猛地吸了好幾口。
“你啞巴了嗎?你給我解釋?”我感覺此時的孟曉珍好似一條窮兇極惡的狼,在對我這個表面上儒弱的獵物窮追不舍。
她下了床,也沒顧得穿上拖鞋,光著腳,站在地上,又向我走了幾步,抬起手,指著我,大聲地質問我。
她身上的睡衣從肩膀上滑落,面對她沒穿衣服的身體,我非但沒有了以前的喜愛,反而極為厭惡,我沒有再看她一眼,而是低著頭,將視線聚焦在手中的打火機上。
如果她不是用這種腔調跟我說話,如果她不是如此對我窮追猛打地逼迫,如果她只是偶爾出現這個樣子的肆無忌憚,那么我可能勉強包容她一下。然而,這一切都是假設,都是我想象出來的,也永遠不會天隨人愿了。
我的視線雖然落在手中的打火機上,眼角余光卻還是可以看到她的身體。她的身體在動,沒有規(guī)律的顫動,是那種大吼大叫時,用力過猛,身體隨之的猛烈抖動。
奇怪的是,我的耳朵竟然聽不到她說話的聲音,以至于,我懷疑她在我面前有沒有在說話?;蛘?,我被她氣得怒火中燒,竟然阻塞住了我的耳膜,使我暫時失去了聽力。
我趕緊抬頭,撩起眼皮,查看一下她的口型,沒想到,她的一根手指正好戳在了我的額頭中央,我的頭猛地向后,撞在了沙發(fā)的靠背上,瞬間的撞擊,突然使我的聽力通暢了。
“你倒是說話??!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說話啊!”她歇斯底里地吼出一連串話,并抬起手,翹起手指,想再一次戳我的額頭。
“夠了!別鬧了,整天像個瘋狗一樣!”我大吼一聲,猛地揚起手,撥開了她戳過來的手,并站起身,走到我的手提包旁邊,開始收拾東西。
孟曉珍突然不說話了,整個屋子也一下子安靜下來了,只有我收拾衣物發(fā)出的沙沙聲和拉拉鏈的聲音。
她用一只手捂著另一只手的手腕,還緩慢地揉搓著,她揉搓的地方,就是剛剛被我用手使勁兒撥打的地方。
我確實用的力氣比較大,我的手掌與她手腕碰撞的部位還時不時地疼幾下,我沒心思理會自己的疼,繼續(xù)整理的衣物,有些衣物甚至只是胡亂卷成一團,就被我塞到了手提包里。
她緩緩地從地上撿起那件睡衣,披在了身上,坐在了我剛剛坐過的那個沙發(fā)上,她繼續(xù)揉搓著她的手腕,好像一個被霜打的茄子,蔫了。
女人是不是一種犯賤的動物?哄著她,讓著她,她就得寸進尺,給她點顏色看看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半斤八兩了,活該,都是我平時把你給慣出驕縱的脾氣了。
當我把手提包的拉鏈拉好之后,抓緊手提包的提手,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我發(fā)現孟曉珍將身體蜷縮在沙發(fā)里,好像一只受驚之后,疲憊不堪的貓,有氣無力地斜靠在沙發(fā)的靠背上,她的一只手仍然捂著另一只手的手腕,只是不再揉搓了。
我的心里面突然萌生一絲愧疚,無論再怎么鬧別扭,可畢竟也在一起歡樂過好幾年,在記憶深處,也保留下來一些美好的回憶,現在都要分道揚鑣了,也沒有必要鬧得雞飛狗跳的。
我把手提包放在門口,轉身走回來,在沙發(fā)旁邊站定,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她嬌嫩的臉蛋,我感覺到她臉上的淚痕,還有淚珠在向下流淌,只是,她的淚水是冰涼的,她的面頰也是冰涼的。
“其實,本來我也是計劃現在離開的,有一個還沒有倒過時差的客戶,他要在凌晨一點下飛機,我得回城里,去接待那個客戶?!蔽逸p聲地說。
她沒有對我說出的任何一個字做出反應,她的兩個眼珠好似凝固在了眼眶里,直勾勾地盯著房間那個陰暗的角落,一動不動,愣神的樣子,讓我琢磨不透她正在想什么。
“我已經預交了未來三天的房費,我走了之后,你還可以繼續(xù)住,可以清凈幾天,這個古鎮(zhèn)的旅游景點也可以再逛逛,散散心。”我說完,沒有遲疑,拎著手提包就走出了門口,隨手將關上了。
我將手提包放在了車子的后備箱里,扭頭掃視了一下這個深夜的小院子,夜空中一個帶著兩個尖鉤的月亮,隱入云層,又露出云層,昏暗的燈光下,院子四周的草叢中,幾聲蟲鳴和蛙叫。
當初,也是這個深夜,我?guī)е蠒哉淦炔患按貋淼搅诉@個遠離城市,遠離所有人視線的古鎮(zhèn),隱入了這個民宿。
那是我和她的初夜,那是我一生之中,天倫之樂的一個夜晚,從那天晚上開始,我便開始品嘗到了人間竟然還有一種異樣甜美的果實,于是,我和她便開始貪婪地吃起來。
而此時,無不再需要那份新奇的感覺了,我已經厭了,甚至麻木了,我對孟曉珍這個情人已經沒有真心,甚至,剛才對她說的話都是假的。
其實,我現在開著車子不是去接國外的客戶,而是直接回家,一個多小時之后,我就可以爬上家里臥室的大床,將妻子抱在懷里,妻子給我的一個感覺永遠都不會變,那就是安心。
“我送你一個紀念品。”孟曉珍打開了門,身子直挺挺地依靠在門框上,屋內昏暗的燈光照射出來,把她黑色的身影在門前的小路上拉得老長。
我下了車,故意躲開小路上她黑色的身影,走回到房間的門前,看到她手上拎著一雙紅色的繡花鞋。
這是一雙再普通不過的繡花鞋,在古鎮(zhèn)的一條古街道上,有幾家手工藝品店販賣這種小玩意兒,而且,價格還貴不到哪里去。
我愣了一下,其實,我內心里面是沒有接受的欲望,孟曉珍看出了我的遲疑,冷冷地說:“難道你就如此恩斷義絕嗎?連個小小的紀念品都不情愿收下嗎?”
夜晚的涼風吹過來,吹得院子里的樹葉沙沙作響。涼風拂過我的面頰,使得我的情緒完全冷卻下來。
我心想,都已經分手了,看她的樣子,也已經完全接受了,就滿足一下她小小的心愿吧,于是,我伸出手,接過了她手中的繡花鞋。
在接過繡花鞋的時候,她故意將手觸碰了一下我的手,我沒有理睬,抓住繡花鞋立刻抽回了手臂,低聲地說:“謝謝!你趕快進屋吧,半夜的風很冷,容易著涼,小心感冒?!?/p>
說完,我立刻轉身,走向我的小汽車,哐當一聲,身后傳來關門的聲音,院子的小路上孟曉珍的黑色身影消失了。
當我躺在家中臥室的大床上,掀開妻子的被窩,伸出手,去撫摸妻子的身體時,我又重新找到了那種熟悉的感覺。
我不再擔心臥室的門被人突然推開,闖進來的人發(fā)現我在偷情,我不再擔心與這個有著合法夫妻關系的女人在一起,會受到世俗的譴責,我不再擔心任何事情,因為,我和妻子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
“你回來了,又加班這么晚,吃過夜宵了嗎?”妻子翻過身來,看樣子,她是剛剛睡著,然后,就被我弄醒了。每次妻子開口的第一句話,幾乎都是關心我的身體。
“剛剛加完夜班,沒吃夜宵,今天晚上不餓,就是有點累?!蔽胰崛岬卣f。
“哎呀!你怎么出了這么多汗?你是怎么搞的?你們辦公室里有空調,回家開車也在車里面吹空調,怎么還出這么多汗?趕快去浴室,洗個熱水澡?!逼拮訌拇采献似饋?,伸出手指,捏著我胸前的襯衫衣襟。
聽到妻子的話,我趕緊低頭一看,果真如此,我胸前的襯衫都濕透了,而且,背后的襯衫也被汗水浸濕,緊緊地貼在皮膚上,我站起身,解開襯衫的扣子,脫下了濕淋淋的襯衫。
“額……是這樣的,有一批貨臨時放在我們辦公室了,晚上加班的時候,臨時來了一輛順路的貨車,我就和司機兩個人把貨裝上貨車,運到工廠去了。突然間干體力活,有點不適應,這才出了這么多汗。”我趕緊編出來一個理由,還伴著豐富的表情,展現出那些貨物中的每一個箱子都特別重,壓得我直不起腰。
我剛說完,妻子就已經從衣柜里拿出來一件睡衣遞給了我,并伸出手要接過我手中濕淋淋的襯衫。
“你先睡覺吧,我洗澡的時候,順手就把這襯衫洗了。”我沒有把手中的襯衫遞給妻子,妻子聽我這么說,便打了個哈欠,揉搓著眼睛,回到床上躺下了。
我走進浴室,關好門,展開手中的襯衫,竟然在襯衫上發(fā)現了兩根棕色的長發(fā)。這是孟曉珍的頭發(fā),前段時間,她剛剛把頭發(fā)染成了棕色。
很慶幸,剛剛沒有把襯衫給妻子,因為,妻子是短發(fā),自從我和妻子第一次相見相識,她就一直是短發(fā)。
我打開淋浴噴頭,溫熱的水線澆在我的頭上,又迅速流淌到我的全身,一下子打開了我渾身上下的汗毛孔,這種舒爽的感覺也同時讓我覺察到自己身體疲乏的感覺。
越是感覺疲乏,我就越是對噴頭溫熱的水線戀戀不舍,緊緊地閉上雙眼,仰著頭,任由熱水流遍我的全身。
浴室的門猛地被打開了,我被嚇得身子一抖,扭頭看向門口,此時,妻子正直挺挺地站在浴室門口。
“你不好好睡覺,闖進浴室來干嘛?”我把淋浴噴頭的水關掉,皺著眉頭問妻子。
“你在浴室里都洗了半個多小時了,水一直嘩嘩地流,也沒有什么別的動靜,我還以為你出什么事情了,就趕緊過來看看?!逼拮由舷麓蛄恐?,又警覺地環(huán)視著浴室里的各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