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旅程

終于, 我睜開了雙眼, 像是已經過去半個世紀,我終于醒了。可是,我在哪?

是的,我沒有在開玩笑,我居然在走路。但是,我迷路了。在大霧里迷路了。如果還有什么比這更糟糕,那就是我連自己怎么掉進這白色蒼茫中來都記不得了。我掐了兩下大腿,有感覺,不是在做夢,呵呵,我故作鎮定,想弄清楚原委,全身樹立的汗毛和雞皮疙瘩確鋒利的提醒自己,你害怕了。

沒辦法,我只能向前走。為什么不向后,我也說不清,也許某種直覺告訴我,我仿佛就應該繼續向前,從后面的路走過腳下的路,再去走前面的。可是,在大霧里行走不但讓人迷茫,更令人恐懼。因為我們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一切都是未知,你不知道下一腳踩到的是水洼還是平地。是的,無數歷史事實提醒著我,當人類面對未知時,恐懼必然降臨。而一旦無法克服恐懼,人的判斷力將大打折扣,處理不好,一生就毀了。扯遠了,現在的我盡量保持冷靜,一步一個腳印結結實實的踏在地面上,我仿佛能感觸到大地的脈搏與紋理,這是那種新鋪不久的柏油馬路,呼吸入肺的那種難聞瀝青味道間接證實了這點。我踏實多了。因為,至少,我還行走在人間。

可是接下來的一腳確不那么妙,空氣中一聲尖叫劃破寧靜,久久回響著,仔細聽像貓叫。我扶了扶眼鏡,蹲下,哦,是一只貓。黑貓。奇怪的是,她被我踩到了并沒感覺到疼痛,懶洋洋的窩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請允許我用以上的描述。是的,如果你親眼看見這只貓,你也會用“她”來形容。她太美了。特別是眼睛,兩片橢圓形的水晶般清澈的瞳孔鑲嵌在黃色的眼珠上,在大霧里,看著我,有些凄厲,讓人心疼。我伸手撫摸著她的腦袋,內心的惻隱,溫存像是革命般打了雞血似的沖出我的身體,要把愛全部給這只黑色的迷人的貓。對于一直討厭動物的我來說,這簡直不可思議。我厭惡那種一廂情愿假惺惺的人,將自己泛濫的愛心付諸于小貓小狗這樣柔弱的小動物身上,借以體現自己多么有愛心。我對此表示惡心,久而久之,對于這些情感的載體—小動物,我也就厭惡了。這是一種變態的愛屋及烏吧。可是現在,我卻在愛撫一只貓。也許,我并不把她當貓看。

“你好,我叫凡特,你叫什么?”她嘴巴小幅度的動了幾下。我下意識的松開剛才那只溫柔的右手,伴隨著我的一聲我操,狼狽倒地,同樣,空氣再次被聲波撕破了一道口子。她說話了,一只貓說話了,我沒聽錯吧?我又掐了兩下,三下,四下大腿,痛覺似乎在嘲笑我,你沒得逃避了。看見我的狼狽,她干脆慢慢直立起身,像人類一樣站了起來,這一連貫動作優雅無比,中間還伴隨著她打了個哈欠。“喂,我叫凡特,是只貓,喏,該你了。” 很快我就回復了平靜,這是我的一大優點,面對未知我的恐懼總比別人小那么一點,這也許歸于我的天性,也許歸于歲月的磨礪,總之我的心跳很快回歸到正常,一分鐘七十五下。一位穿白大褂的阿姨告訴我的,這是小學時代為數不多的記憶殘存。我用邏輯推敲了下貓能說話這件事的可能性,加上我所處的時代這個關鍵參數,一切不可能似乎都有跡可循。不管那么多了,畢竟,我喜歡這只貓,這不是壞事。“你好,你叫我阿飛好了,我--是個人。”這樣的對話有些荒唐, 但在這樣的情形下再合適不過。“我迷路了,你能帶我走出去嗎?”凡特看著我,嘴角的胡子一上一下,胡子上的水珠告訴我這霧還沒散。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與她眼神對接,我總是處于下風,因為第一個低頭避開的,總是我。而她直勾勾的眼神將我定格在原地,或者根本無地自容。像是弄壞家具等著挨罵的小孩。可是,這并不是處于害怕,而是出于我也說不清的原因。“我也迷路了,那我們一起走吧。” “恩!嘻嘻。”凡特重又趴下,邁出了貓步,走在我前面。我心中一陣好笑,你這貓,叫我帶你出去怎么反而走在我前面。我來不及想許多,就被她的貓步吸引,不是好奇,而是吸引,最原始的吸引。我機械的走在她后面,漸漸的,我發起了呆,上次這樣還是很久以前了吧,我想。

走了很久,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不僅如此,連一只貓,狗,甚至青蛙也沒有。柏油馬路好像沒有盡頭,凡特的貓步卻依舊堅定瀟灑。讓人看了心曠神怡。呱呱呱,一只蛤蟆跳進我的視線,這讓我很興奮,不會又有伴了吧,我期待著一只說話的蛤蟆。接下來的一幕讓我大跌眼鏡,蛤蟆發瘋似的撲到我大腿上,張嘴就咬,這感覺,像是韓國著名足球運動員樸智星飛奔半場去救一個球。往往這種對決就輸在了氣勢上。我的大腿喲,為什么每次受傷的都是你,我驚訝的發現我還能開我大腿的玩笑。哦,原來蛤蟆這一咬雖有千鈞之勢,卻只是隔靴搔癢般,與其說痛,不如說幫我撓癢。因為,蛤蟆自以為嘴很大,卻不足以大到咬實我的腿。而且,我穿著牛仔褲。我哈哈一笑,右手給了它一巴掌,呱呱,它拋物線似的飛了出去。我彈了彈褲子,發現凡特對著我笑,對剛才的一幕她并未吃驚,反而嘲笑般的對我說,“別和蛤蟆一般見識,他們只會呱呱呱叫個不停,比單細胞動物還要單純,每天想著不切實際的東西,烏托邦就是這幫玩意兒折騰出來的,我們繼續走吧。”

又走了很久,大概一個小時,恩,霧漸漸的散開了。接著,我可以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了。是的,我們走在了兩排梧桐樹下面,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直照下來,照的我有些恍惚,卻將凡特的黑色毛發照的發亮,伴隨著她的腳步有節奏和梧桐樹葉配合的忽明忽暗,我再一次沉醉在這一幅油畫般的風光里。這幅畫面里只有梧桐樹,陽光和凡特,似乎我看到的這個世界,在大霧散去,陽光普照之后,僅僅剩下了走貓步的凡特和靜謐的樹木以及永恒的陽光,不禁有些落寞。沒有其他人,這沒有讓我絕望,反而我更喜歡這樣的小小單純世界,單純,在我這個時代,太稀缺了。

現實很快將我的油畫撕碎,陽光暗了下去--凡特影子消失了,梧桐樹林也走到了底,我們,哦不,凡特將我領到了一片開闊地帶,四處草木不生,卻更像是一個四面無墻一望無邊的房間,地板像是被精心鋪過,是那種高級大理石。太陽很小氣,我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光芒僅僅局限在剛才走過的梧桐樹下。前面這個房間的亮度全由一管幾百億瓦的日光燈提供。日光燈吊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很遠很遠處我感覺到有青山,在藍天白云襯托下很詩意。我的目光定格在前方空地的一個小茅草房上,你很難不將視線集中在它上面,因為實在沒有什么別的東西可看。煙囪上升起的白煙清晰的告訴我,里面有人,而且,里面一定有好吃的。我餓了。凡特也看到了,我們四目對接,沒有言語,一起走了過去。

走進茅草房才知道,啊,原來是個飯館。羅秀飯店,四個歪歪扭扭的字讓我之前對美味的幻想擊得粉碎。老師經常灌輸,字如其人,而蹩腳的廚師是做不出美味的,我有些失望。叩開了門,一個人,一個長得像羊一般的人進入眼簾。“客官,里面請。”他笑瞇瞇的看著我跟凡特,將我們引在靠門的一張四方小桌上面。桌子旁邊有個立式空調,顯得與周邊格格不入。天氣不冷不熱,空調的存在顯得有些多余。可是有些人喜歡。往往少數人的意見可以支配大多人,這在我的時代可謂再正常不過。可是,我在哪?老板的熱情打破了我的沉思,“客官,你們想吃什么。”他用了你們,也就是說他并沒把凡特當貓看待,而凡特懶洋洋的瞇了瞇眼睛,像人一般坐在我右手邊,我們面對門而坐。門是那種普通鋁合金門,玻璃有些臟,可是透過玻璃那片好看的梧桐樹林仍然隱約可見。 “好久沒人來我這破店了,你們可是半個月來第一次光臨的哦,我給你們七折,哦不,六折優惠。”說著他坐在了我對面,這讓我可以仔細端詳這個怪人:眉毛很濃,毛發很濃,眼神,很濃。像是小孩子玩耍不小心弄翻了墨水胡亂潑在白紙上似的。山羊胡子不和諧的在他下巴吊著,很突兀,總體印象就是,與其說他是一個人,不如說是羊。一只濃眉大眼的羊。“你們這有,雞么,我想吃雞。”凡特聲音很小,我感到她說的時候臉紅了。不過我覺得她更好看了。“有有有,我們這最出名的就是雞了,你們真是有眼光啊,而且啊,現在雞很便宜,不到五塊錢就能吃半只。多實惠!這在以前,簡直不可想象!哎,新來的那個市長姓姬,鬧忌諱,很少有人吃雞了,不僅搞的我這小店生意大不如前,原來本市第一企業的萌雞股份也一路下跌,慘不忍睹,真是倒霉。”我趕忙將他打住,“就來兩只雞巴,放火鍋里,我也喜歡雞,弄個火鍋雞湯,恩,再來幾瓶啤酒,凡特你覺得怎么樣。” “恩,就這樣。” “好類,稍等。”

他上雞湯的速度果然是“稍等”,不到一分鐘,雞湯火鍋就端到了面前。上面熱騰騰的熱氣伴隨著雞湯香味勾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老板又端上來一碟椒鹽花生,一盤宮保雞丁和一份臭豆腐,坐在了我對面位置,開了三瓶沒商標的啤酒,給我們倒上,開始自我介紹。“我叫白冰,你們也看到了本人長得有點像羊,又是白羊座,大家都習慣叫我白羊座。你們也這樣叫吧。” “呵呵,老板你的名字真個性,我叫凡特,取自平凡獨特之意。” “叫我阿飛吧。”三個人介紹完后,無多言語,干了第一杯。

啤酒有點澀,不好喝。甚至可以說難喝。難喝的東西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癡情于它,這種看似無解的問題普遍存在于我的時代。事實上,你很難再找到一樣東西,能同時激發出男女身上的男子氣概。這一點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不可饒恕簡直可以為酒做廣告。靈魂只有在這時候,不會演戲。白羊座又打開了話匣子,“今天我真是高興,好久沒這么痛快了,遇見你們真像遇見親人一般,fuck,fuck,真不容易,哦,不好意思,我一喝酒就容易吐臟字。忘了說了,我是英語老師。” 我不禁感到驚訝,眼前的這個人像極了小學畢業的無業混混,盡也通曉外文?可接下來發生的讓我忍俊不禁。“我這人什么都不會,就會做做雞湯,我的雞湯可是遠近聞名啊,很多年前,大概十年前吧,當時我還在鎮上,有個大胡子外國人在我家住過幾天,連吃了幾天雞湯,還連說good,good,接著就fuck,fuck,說后悔沒投胎在中國,他教了我幾個英文字,我也就成了我們鎮唯一會英文的人了,這樣吧,我來給你們起英文名字吧,算是福利。”我低頭啃著雞骨頭,沒來得及反應,他接著嘮叨起來,“你這小伙子,叫阿飛,那英文正好有個FLY直譯過來,聽著也不錯,恩,就這樣,我起好了,A-FLY,阿飛。”我心里苦笑,你這是罵我是一只小屁蟲啊。“這姑娘,凡特凡特,好名字,就叫FAINT好了,F-A-I-N-T。” “啊呀,原來你們兩個在英文里還是同姓哩,都姓F!”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又說不上,一時語塞。“不好不好,F開頭可不是什么好姓,就和姬一樣,不好,不好。” 看著他一陣自言自語,搖頭晃腦,我和凡特一陣苦笑。我舉起酒杯,和白羊座單獨干了一杯。在這樣一個不知道什么時代什么季節什么地方的小酒館里喝著不知道牌子的啤酒,旁邊坐著一只像人的貓,對面坐著一個像羊的人,雞湯火鍋的熱氣,雞的獨特香味和凡特動人的側臉構成了一幅詭異的畫面。一切都不真實,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實。因為,越真實的東西越承受不起,現在這樣豈不很好。

“爸爸,爸爸,”一個小男孩竄了出來,原來這里還有別人。他拽著白羊座叫爸爸,沒看出來,他已經有兒子了。“ 爸爸,我作文寫好了,我讀給你聽啊。” “我愛爸爸,但我更愛媽媽,可是媽媽的樣子卻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她有著長長的辮子,像大象的鼻子,很黑很黑,像沒有月亮的黑夜…”小學生的作文,我心想,竟也能如此感人細膩,不禁覺得很慚愧。白羊座欣慰的摸了摸男孩的頭,眼睛里充滿了慈愛,“求恩啊,寫的很好,明天老師肯定會夸你的,說不定會在全班面前讀哦,真為爸爸爭了口氣。想當年我的作文從來都沒及格過,唯一一次被老師讀還是當作反面教材,哎,當時我寫的是愛,可惜沒人看懂,真是遺憾吶。餓了吧,來坐到爸爸身邊來吃你最愛的雞。” 我看著眼前的雞湯火鍋,里面雞肉所剩無多,黃色的雞湯顏色沒那么鮮艷了,像用菊花瓣染白開水做的。再看看我身前的一大堆雞骨頭,竟有些害羞。我倒了半杯啤酒,自己喝了。這個白羊座,怎么給兒子吃我們剩下的雞肉呢。凡特顯出她女人般的溫柔,把自己盤子里的一大塊雞脯肉喂給了那個叫求恩的孩子。“這孩子特別乖,他母親去的早,是被社會害死的,他成績卻很好,不像那些沒了娘的野孩子,我發現這孩子很有文學頭腦,將來說不定能當文學家,將村上春樹,喬治奧威爾什么的統統比下去,也算為她媽爭口氣。”白羊座和我又喝了一杯。啤酒所剩無多,我們又開了三瓶。 “白羊座,孩子的媽是叫羅秀嗎?我看到店門口的招牌。” “是的,很不錯的名字吧,和你身邊的凡特一樣,都美得很哩。” “那你怎么給孩子起了個白求恩這名字,感覺很耳熟。”

“是羅秀給起的,她希望孩子成為中國的白求恩,成為國際戰士,為人類貢獻。” 我心中一陣苦悶,看了看白求恩,吃了顆雞心,喝了口啤酒,娘的,更苦了。“那你就和求恩兩個人住這?” 沉默許久的凡特說話了,“沒有別的親人了?” “沒了,自從他母親死了,她的唯一親人姐姐羅慧也搬走了,聽說去了海南找一個姓森的不靠譜的男人,家里只剩下我們咯。”白羊座站了起來,搖頭晃腦地打開了一臺古老的唱片機,放起了音樂。這真是個怪人。音樂響起,唱片機里發出了一個音質很差的男音,唱到:

“媽媽 我是多么愛你 ?當你沉默的時候我愛你

只是 那些猛烈地情緒 在睡不著的時候折磨著我

我的 早已失去的父親 在沒有星星的夜晚看著你

媽媽 我會在夏天開放嗎 像你曾經的容顏那樣

媽媽 這種失落會持久嗎 這個世界 會好嗎

可是 ?那些隱秘的委屈 在睡不著的時候折磨著我

我的正在老去的身體 從某一點開始就在漸漸死去 媽媽我愛你

媽媽 我居然愛上了她 像歌唱一樣 就愛上了她

媽媽 當你又回首一切 這個世界會好嗎”

整首歌全無曲調可言,唱到最后,聲音沙啞滄桑,毫無美感,簡直就是喊出來的,我內心暗自罵道,沒有曲調和押韻的歌曲在這個時代簡直要被聽眾送上絞刑架的!真掃興,聽到這種垃圾歌曲。不想白羊座淚如雨下,旁邊的白求恩低頭啃著骨頭,而凡特,雙眼緊緊凝視著遠方的梧桐樹林,呼吸急促。一首歌,四種心境,四個截然不同的故事。唱這歌的人叫什么? 李志。白羊座擦干眼淚,干飲一杯。接下來唱片機里又放了幾首歌,都是那種很小眾卻很特別的歌曲,總之,在大街上很少能聽到,這間接證實了一點,大部分人和我一樣,審美正常。我松了口氣,暗自得意。我們又談了許多不著邊際的話,事后回憶起的不足十分之一,我只記得白羊座的妻子羅秀自殺了,死于輿論壓力,因為她和白羊座未婚先孕,全市的人,包括新來的姬市長都在唾棄他們,群眾用了最新武器網絡將自己拔的老高,站在道德高點殘忍的充當起了制裁者。忍了五年后羅秀終于將自己吊死在梧桐樹林里。白羊座說,樣子有點像姜文的電影太陽照常升起里黃秋生吊死的樣子。 “我從此不看姜文的電影,”白羊座說道,“因為他太真實。”聽說自那后,梧桐樹林上的陽光變得更小氣了。我還記得,白羊座說他五年前搬來了這里,開了飯店,白求恩在二年級當了小隊長,可是班上卻有一半的人當了大隊長,他語文成績特別好,英語卻很差。店門上的羅秀飯店四個字就是求恩寫的。凡特醉了,躺在我懷里,臉頰很燙,一種特別的香氣混在雞湯,啤酒中發酵成了全世界最香的香水,而我,有幸成了它第一個欣賞者。凡特喃喃:“你知道嗎,我喜歡你,我故意帶你來這里的,嘻嘻,傻子,你不知道,你比我哥哥還要笨,我哥哥可寵著我了,可惜你見不到他了,他去了海南,他叫凡高,而你…”接著卻抽泣了起來。很有節奏,像是訣別前的頌歌。

再一次,我睜開雙眼,這次感覺踏實多了,因為我躺在了床上。可是,好景不長,當我起身后得到了一個壞消息:凡特走了。白羊座告訴了我這個消息,他給我倒了杯水,我努力喝著白開水,想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失落。她去了南方,她要我轉告你她去海南找他哥哥了,你不用找他了。說著搖了搖頭,又打開了唱片機。一股空氣在我胸腔里盤旋,悶得我不知所措。陳奕迅的富士山下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我的眼角竟然濕潤了。

我要去找她。白羊座看出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這有輛很多年不開的車,修修估計能用,我反正不離開這里了,送你吧,去追她。”我再一次注視起白羊座來,我驚訝的發現他把山羊胡子刮了,整張臉變得干凈硬朗,骨骼分明,棱角突出,活像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頓時我對他的好感像火箭般上升,謝謝,你是我的最好的兄弟,我沒有多說別的言語。一下午,我和白羊座還有求恩修理好了汽車,這是輛老式桑塔納,活躍于世界之交,早已被人忘了。可是問題來了:沒有汽油。我不禁想到:難道我就這樣永遠失去凡特了么?白羊座卻哈哈大笑起來,他端給我兩個大桶,說,“里面裝滿了雞油,是我昨晚大罵姬市長一百遍后殺了十只雞后熬出來的油,足夠你去海南了。這東西比汽油靠譜多了,趕緊上路吧。” 我大笑道:“白羊座,謝謝你。再見!” “I Will Be With You, Teddy Boy.” 傍晚,我喝了一大碗雞湯,告別小茅草屋,一路向南。也就是青山白云的那一頭,那里,太陽還照的到嗎?

汽車開動,跑過大理石的“房間地面”,很快我就被陌生的風景吸引。我穿過青山,兩邊竟全是古式歐洲建筑,尖頂的哥特式教堂一個接著一個,讓人心安的童音傳遞著上帝之音,我感動不已。信仰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教堂外的小廣場中心有個小噴泉,上面的五只張牙舞爪怪獸嘴里不斷噴出清澈的水簾,構成精致的五角圖案。動靜結合,讓我不禁感嘆人類的鬼斧神工,向往不已。可是,這些前所未見的美景漸漸被詭異的重復所取代,是的,這些教堂,每當我開過一段路程,就會機械的重現。一遍又一遍,我毛骨悚然,突然想到了一個電影,楚門的世界。哦,還好,當我經歷同樣的教堂,同樣的唱詞和童音以及怪獸噴泉廣場七次后,我又回到了中國式的柏油馬路上。不文藝,卻很踏實。我腳踩油門,一陣風向前飛馳。

在柏油馬路上,我思緒萬千,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會胡思亂想。我想起了很多,我的童年,小學同桌,我打的第一個游戲,奶奶做的很咸的飯菜,我現在在哪里,這個時代給我的影響,還有最重要的,凡特在哪,為什么凡特會離開我。但是往往思考的結果就是給自己各種理由和荒唐的借口,許多運動員說的自己打敗自己就是這個意思。所以我干脆什么都不想,路上無聊,我打開了收音機,里面突然傳來了SKY再次在WCG魔獸項目的決賽中倒下的新聞,里面有個數字很刺耳—2011。原來,這一年,公元2011年。

這條柏油馬路很舊,到處坑坑洼洼,泥土,機械化的味道被街道兩邊的中國式賣菜小攤所掩蓋,我感到一陣厭惡。我又踩了一腳油門,沖過熱鬧的人群,沖過矮矮的平房,沖過老舊的稀土加工廠,沖過頹敗的金雞湖公園,沖過整潔的幸福大道,總之,一路南沖。

一路上,厚厚的羽絨服被無袖背心取代,我不喜歡空氣中的燥熱,痱子也不知不覺爬上了后背。周邊低矮的樹木上樹葉掉落,卻有更高大的新奇的茂盛的植被讓我應接不暇感嘆自然之神力。雞油用了一桶半,終于,我到了。我到了海南,到了天涯海角,到了凡特在的地方,因為,我看到了一群—凡特。

這里簡直是黑貓的天堂。我下了汽車,一陣踉蹌—我半個月沒下車了。我光腳踩在一片沙灘上—我的鞋早已發霉發臭索性扔掉,沙灘上面無數的黑貓懶懶的曬著日光浴,這里陽光充足的緊呢。我內心一陣狂喜,心想馬上就能遇見那讓我心醉的凡特了。可是,我迷惘了。四周都是黑色的貓,這讓我晃眼,更糟糕的是,凡特似乎已經成為一個符號,她在我心中僅存一片殘影:那天在梧桐樹林,凡特氣質非凡,在陽光樹葉配合下,閑庭信步,精密如德語的文字也無法形容。現在,面對這些凡特的同類,我顯得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誰是凡特,誰又是他媽的凡高,我抓了抓頭皮,內心一個聲音逐漸升騰:你早已忘了她。你所執著的毫無意義。突然,我的左側大腿一陣撕心疼痛,我低頭看去,那天大霧里咬我的蛤蟆正在死死黏在我腿上,我記得它的樣子,它的眼神,它的樸智星般的氣勢,操,鮮血將我的左腿染成紅色。我分明感覺到它得意的笑,這次我用了同樣的手勢,將他扇了出去,同樣的弧度,它消失在視線中。我索性剪掉牛仔褲的下半部分,改成沙灘褲。但這并不代表我將在此長駐。這次,蛤蟆用足了力,我才發現我的牛仔褲因為南方的濕氣長出了苔蘚,破舊不堪,像老家的枯木。難怪,我罵道。

我不喜歡這里,我很明確這一點。沙灘,懶貓,蛤蟆,將我之前對美麗的幻想再一次,是的,擊得粉碎。我吐了口痰在地,向著天涯海角的方向,比了一個中指。我重又回到車上,用半桶雞油,這次一路向北。現在的心情復雜,方文山寫的一路向北不足以表達千分之一。

很快我重新飛馳在柏油馬路上,過去的種種電影般放映,我喜歡。我得承認自己的骨子里的文藝,這并不值得丟人,誰沒青春過呢。我不禁得意起來,嘴里卻不自覺得唱到:媽媽 我居然愛上了她 像歌唱一樣 就愛上了她 媽媽 當你又回首一切 這個世界會好嗎。第一次,我唱歌唱哭了。我又想起了白羊座,想起了站在梧桐樹林里看到的羅秀飯店,想起了青山白云,詩意的一塌糊涂。

我爬上了一個高坡,即使油門全開也爬的也很吃力。我到了坡頂部,車再也爬不動了。我看了看表盤,雞油沒了,心想,你也騙我。我下車,沙灘牛仔褲讓我的腿在風中打了個寒戰。我拉開牛仔褲拉鏈,向油箱里撒了泡尿。我向坡的另一頭看去:接近九十度的大直角像鋼筆一樣將柏油馬路鋪展下去,這讓我倒退了好幾步。原來,我到了一個類似直角三角形的坡的頂角。令人詫異的是,一群人騎著自行車低頭向我這邊狂踩,竟全是外國人。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不知道為什么我想起了錢鐘書的這句話。我看了看剛才汽車經過的路,朝著天之南再次比了個中指,鉆進汽車,再次踩下油門,這次馬力全開。啊,我沿著九十度大直角飛了下去,像過山車,迎面而來的,是四個數字----2012。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2011年和我的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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