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本是這世上最普通不過的一條魚，無名無姓，無父無母，無根無依。它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到何處去。
本以為日子照常過，它會和所有曾經生活在這條河里的魚一樣，出生，成長，老去，然后死亡。
直到有一天，它于黑暗中聽見了一個聲音，仿佛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只蝴蝶做了一個夢，歲月就打了個噴嚏，然后忽然之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01
“魚啊魚，你看這茫茫河水，你說，天地之間是否有那么一個地方，連通了人界和仙神之地？”
“你再看，這天上的鳥兒，為何會憑空而起，依翅而飛？”
“我聽聞，列御寇，是個像風一般的男人，乘風而去。想來這世間的美景，他見之不少，我有時候也是十分羨慕他的。”
“魚啊，你知道彭祖嗎？據說他活了八百歲。我做夢夢到他，黑白無常說他活得太久了，壞了世間輪回正道的規矩，所以讓他在陰間做鬼差還債。”
“還有……”
這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每日他都來此對它講些稀奇古怪的事。
它初時聽不懂，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語言，但是它不通靈，無法知道這人的意思。
不過后來，它漸漸懂了，就像是有那么一天忽然天光乍現，萬物生輝，它突然就開了竅。
02
這一日，這個人也來了，像往常一樣與它說話，只不過這一次他說：
“小魚兒，北冥如此之大，莊周卻獨獨遇了你。你也沒有名字，我便給你取一個吧，就當作你我神交許久的見證。你就叫作鯤！鯤鵬的鯤。”
鯤？鯤……
原來我也有名字了，鯤心里有些雀躍，然而它還不能發聲，這讓它在水中快速的游動，十分著急，可是怎么都好像無法表達出自己的興奮。
于是它在水中奮力一跳，來回幾次，河水都震動了，終于躍出了水面。這是它在世間的第一次睜眼，它看見了莊周。
那是一個溫和的男子，他抱著一把琴，望著水面，面帶笑意：“好，也不枉我此番講道點化與你，當真是萬物有靈，我便奏上一曲，以賀你神志初開”。
說完他便席地而坐，抬手撫琴，只聽這琴音空曠，滲入靈魂，仿佛萬物都開始蘇醒一般。
鯤在水中，早已心馳神往，雙眼之中竟是憧憬，于是想到：待我修成通天徹地的鯤鵬，扶搖直上，定然帶你看遍這世間的山河風光。
03
莊周一早便來到北冥，聽山巒起伏，海水震蕩。北冥與別處有異，冥通溟，是海的意思，北冥就是北方的大海。無邊無際，水極其深，夜也極其黑，這里是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莊周見鯤出現，一臉欣慰，說道：“我昨日做了一個夢，夢到我變成了一只蝴蝶。這蝴蝶在南國的花草間飛舞，好看極了，我忽然有些沉迷。許久被弟子叫醒，我才感嘆，原來是我做了夢。”
莊周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里，清風拂著他的衣袖：“我不知是我夢了蝶，還是蝶夢了我。或許在南國真有這么一只蝴蝶呢？它也有靈，于夢中變作了我，隨我一同走過這萬千路途。此時，只怕是時間已到，它要回去了吧。”
“世間之憂愁，何其多乎？何人能解完乎？我之煩惱，想來也是蝴蝶之煩惱。鯤，你說我若是去尋它能否解此道？”
04
鯤聽著莊周的話，在水中搖搖頭，也心生迷茫，蝴蝶當真是存在的嗎？蝴蝶也能夢到莊周嗎？想到此處，它便躍出水面鳴叫一聲，這聲音沉悶，猶如天雷陣陣，豁達與空曠并存，與莊周的琴音似有異曲同工之處。
莊周見此，心中一喜，大聲道：“想來你也是同意我的方法的，沒想到此間竟然真有與我心意相通之物”！
說完，他便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曠古絕今，心高氣傲，震得群山回響，傳出了許遠，仍然讓人心神震蕩。
05
“好，我便再送你最后一程，你且聽好。”莊周席地而坐，將琴放在膝蓋上，手指撥動便彈奏了起來，張嘴唱道：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
講到此處，莊周停下來嘆息一聲，復而又道：“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06
鯤只覺身不由己，頹然變大，兩側麻癢，瞬間就長出了巨大的翅膀。振翅一展，便乘風而起。在空中盤旋起來，心生歡愉，便張嘴長鳴。
莊周眼見鯤由魚化道，激動之中又覺得遺憾和不舍，抬首遙望空中的鯤，大聲喝道：“你此去天池，路途遙遠，萬事小心！你我緣分已盡，此間事了，就此別過！”
鯤只覺雙目干澀，魚是不會哭的，可是它已經不是魚了。
07
莊周話音剛落，只見他身子越來越模糊，突然之間化作了無數飛舞的蝴蝶，向四面八方而去。兩岸的群山翠綠，樹木高聳入云。
此時的北冥也漸漸明亮了起來，蔚藍的大海，金色的陽光，還有海平面上即將破水而出的金烏。
原來北冥竟然是這樣的，這是鯤第一次見到真實的北冥。傳聞北冥之中有一種魚，終身不會睜眼，一旦開眼就將靈智大開，化而為鳥，扶搖直上，太陽會從這里升起，北冥將從世間消失。
鯤最后望了一眼北冥，再看了一眼莊周消失的地方，它知道待到它乘奔御風的時候，一切都將不復從前。于是，抬頭挺胸向南冥飛去。
08
莊周面對庭院里的花草，席地而坐，身前是一個長長的案幾，只見竹簡上清晰的寫著：“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
莊周望著屋檐外的藍天，輕聲道：“原來，這竟然只是個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