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陳白夜去世近6年了。那天去病床前告別,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他最后一次生病住院,一直不愿同學們去看他。直到有一天,他太太告訴大家,他想和同學們見一次面。我們知道,他與同學們告別的時候到了。
那天我們這一撥去了哪幾個人記不清了,好像廣宣、健人、鄭鳴、方一新,加上我們兩人吧。我們到了同德醫院,上了住院部三樓,來到白夜的病房,他躺在病床上,帶著常見的笑容,伸出右手。與我最近一次見他相比,他瘦得有些脫形,臉也有點暗黑,但看上去精神還好,他太太陪護在旁邊。我握住他的手,感覺捏住了一把骨頭,但他握手的手勁還不小。我輕輕說了一聲:保重!他點點頭,笑著。人生自古傷離別,但真到了離別時,已經不需要太多的語言。
我與白夜的緣分不淺。大學102個本科同學,我與兩位同學關系特別。一位是孔小炯,未進大學時,我們已經見過面,未見面前,我就多次聽我發小提起他。那次見面是1975年的春節期間,我發小請了一些朋友吃飯,我見到了他,但并未說話,也未想到我們后來會走得這么近。大學報到,尤煒祥約了我(他哥哥是我工廠同事,也是好朋友)在武林門會齊,結果他和孔小炯一起到了,我們三人同進中文系大門。離奇的是,我和孔小炯雖然不在同一個小組,但被安排在同一個寢室,他是我的上鋪。我們的上下鋪關系維持了4年。更離奇的是,我們大學畢業分配到各自的單位,一年后一起決定考研,而且是同考杭大中文系現當代文學專業。其實那一年這個專業招生的名額只有三名,我們居然并不忌諱我們成了競爭對象。他的英語比我好多了,專業課之外,他就必定多了20分,但我不介意,反正試試吧。有意思的是,最終我們兩人同被錄取,三個名額我們占了兩個。同年77中文也有兩人考這個專業,結果孫嘉萍被錄取,我總分排第三吧,另一位77級同學鄭戰兵排在第四位,后來調劑到揚州師院讀研。讀研也住校,我們兩人同專業,分在同一寢室正常,但居然又被安排成上下鋪,同居三年(第二年我太太張玲燕分到了住房,新房子離杭大騎車不到10分鐘路程,我基本上不再住寢室。不久孔小炯也結了婚,他太太分到了住房。所以這3年的同居是有名無實的)。這樣的同學兼同室關系,恐怕這世上也不太多。
另一個有特殊緣分的同學就是陳白夜。四年同學,雖然不在同一個班,但他的寢室就在我們“聯合國”寢室斜對面,那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哪。他生得長身玉立,風流倜儻,可算78中文的美男子。印象中他常穿的是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背一只同樣洗得發白的軍用挎包,急匆匆從家里趕來上課。這個印象幾乎在我大腦里定了格。他畢業后考上郭在貽先生的研究生,我兩年后重返杭大中文系,研究生我們也算同學一年。我們84級研究生進校后,中文系成立研究生會,我是首任研究生會主席,同時是研究生黨支部唯一的黨小組長(支部書記由在職讀研的費君清擔任)。當時支部對白夜印象很好,準備發展他入黨,找他談話的任務落到我身上。沒料到白夜對入黨不感興趣,婉謝了支部尤其是他同屆黨員的關心和幫助。一年后他分配去了省電大,又過了兩年,本來有機會留校的我因故沒留住,自找單位,我也去了省電大。在文科部文史教研室,我與白夜又整整同事6年半,直到1993年底我離開省電大調到杭大中文系。
在省電大,他教漢語教學,我教中國現當代文學教學,各有專業,又配合密切,在同一教研室工作,這6年半我們從未發生矛盾。我曾擔任文科部黨支部書記,當時支部把發展新黨員的目標放在我這位老同學身上,我又義不容辭成了支部找他談話的人。他再次婉拒大家對他的期望,不愿入黨。老同學談這種話,不可能太一本正經(其實我找其他人談話也從未一本正經),我只是說說找他談話的目的,詢問他有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他一拒絕,我就不再談下去了,就此打住。估計按照組織要求,我作為談話人很不合格,但我覺得這種事情一定要本人有強烈意愿,才可能進行下去,無論是軟磨還是強拉,都不合適。有意思的是,在前后兩個單位,我為同一目的找他談了兩次話,這是一種很難得的巧合。這充分可以看出來,兩處的黨員都很欣賞與肯定他,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他沒有政治上的所謂上進心。在這方面我不做價值判斷,只是因為這樣前后兩次談話,只有我一人清楚,我愿意寫一筆,也是一種歷史見證吧。
與白夜交往過的人,都會說,白夜是好人。記得有一次中文系教工開會,我坐在王元驤老師旁邊,他就對我說了這句話。他說,有一次,他買了一袋米回家,在路上碰到白夜。白夜急忙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擱好車,走上前去,硬從王老師肩上抱下大米,放在自行車上,推著車跟著王老師回家。他幫著王老師把大米背到樓上,放下,茶也不喝一口就走了。王老師桃李滿天下,但也許沒有碰到這樣一個機會,讓其他學生也能做一次表達對老師的敬意。但他卻是很真誠地對我說,白夜是個好人。
白夜不幸英年早逝后,我就一直想,如果給他做一個人生鑒定,用什么詞匯可以形容他?在眾多漢語詞匯中,我選定兩個詞:儒雅和散淡,用它們形容白夜的為人我感覺最合適。所謂儒雅,不僅因為他向來待人文質彬彬,極有禮貌,而且還表現在很多生活細節上。
我說過,我出生并成長于一個低文化層次的環境里,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一些勞動人民的生活習慣。比如喝茶,我第一次是用我初中同學父親的大茶缸喝的,那是一種價格很低廉的紅茶茶末,泡出來的茶湯濃濃的,夏天的晚上,我和這位初中同學在菜場剝完毛豆(這是我少年時唯一做過的勤工儉學)后順路去這位長輩的工作場所玩,口渴的我喝起來感覺很爽。后來進工廠做工,周圍的師傅們也都使用搪瓷大杯子泡茶,那茶當然也不可能高級。所以,我向來對茶只有一種生理性的需求,幾乎沒有審美在里面。第一次在辦公室看到白夜泡茶,那茶杯是景德鎮的,杯型和圖案都很漂亮,泡的是龍井茶(我當時自己買的茶葉也不追求高檔,甚至還找省府辦公廳的原同事去農業廳買便宜茶葉),看他杯子里綠色可人的新茶,才第一次真正感覺喝茶也是一種審美活動。白夜對生活的品位比較高,這并非說他吃的喝的都是高檔品。記得有一次我們在九蓮新村的小屋里請幾位同學聚聚,春節剛過不久,還是正月,白夜攜他的妻子南燕同來,手里拿著一袋剛買的春筍。這時候的春筍價格很貴,杭州人稱之為“時鮮貨”。他帶著筍到了廚房,親手做了一碗油燜筍。他的廚藝不錯,這碗筍獲得在場同學的稱贊,他當然也有點小得意。
在他的辦公桌上,筆和紙都分別放得很整齊,寫起字來自然也上品,這些紙與筆到了他手上,總有上一檔次的感覺。所以,儒雅一詞,仿佛刻寫在他的骨子里,很自然地在他的身上體現出來。坦白地說,他的這種氣質影響到我,雖然骨子里的東西無法改變,但我多少學著他追求生活的品質。
散淡是他的第二個特質。他的研究生導師是郭在貽先生,他是郭先生的第一個研究生(后來經一新兄告知,我才知道他們這一屆有三位同學跟郭先生,另外兩位是王云路和金小春)。我當時以為他畢業能留在中文系,不料最后分配到省電大。他在電大也很安分守己,一直很用心地管住教學工作,他的上課,得到電大學生普遍贊揚,很多學生是他的“粉絲”。我曾經做過省電大直屬88級中文班的班主任,很多學生對他都很崇敬。畢業時,選他做論文指導老師的學生最多(并非都是古漢語研究,他還指導古代文學研究),最后我不得不出面調劑一些學生給其他老師。但他在電大時,對本專業的鉆研相對不夠,給我的感覺是放棄了他的古漢語研究,轉而去研究佛學,還寫了好幾本書。我沒有與他深談過專業問題(因為我在省電大也與我的專業越來越遠),但他給人的印象是不太汲汲于身外之物,隨心所欲地活著。我離開電大前,擔任過兩年的教研室副主任(主任一職要干不少具體事情,我推給了另一位年資高于我的老師),其實這個副主任也是他推給我的,這和他兩次婉拒入黨一致。我走了后,他被提拔為文科部副主任,他告訴我也是勉為其難。白夜是一個有才氣的人,我有時候常常覺得他的放棄有些可惜,但走完一生回頭看,有些身外之物其實真的沒必要追求。起碼他活了60歲,隨心所欲,有所求有所不求,這是道家最推崇的理想境界。
對他的婚變,大家都感覺意外。有一次深夜他給我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訴說他的困惑、痛苦以及其他。我作為一個男人,很同情也理解他,但無法對這件事做出價值判斷,清官難斷家務事嘛。但我們畢竟是同學,我不會干涉他,在很多同學活動中,只要可能,我還是愿意他參加。所以,他生命的最后幾年,我們見面還是比較多的。記得最后一次聚會,他已經胃全切,但聽說我們幾個同學在西溪校區打乒乓球,他讓妻子開車送他過來,很開心地看著我們打球。我以為這樣的日子還會很長,不料,他的疾病發展很快,任誰也無法拉住他,不久又進了醫院,不再出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在微信里每天作詩一首,我是他的忠實讀者。有時候我也在朋友圈寫點律詩絕句,如果不合律,他會直接指出,我也虛心接受,努力修改(當然,如果我發現他寫的詩有啥小瑕疵,也會徑直指出,他當然也能接受并改正)。記得我最后一首詩,他的批語是:你不在張打油之下了啊。哈哈,我知道他在鼓勵我,但我還是開心地收下了他的評語。
作為同學,作為同事,作為朋友,我懷念他。
【回音壁】
魏丁:好奇怪,昨晚夢到白夜。我們在一處畫展上偶遇。這是什么兆頭?
同學里邊,往常我跟他交往不多,書架上有他送給我的旅游文集。
任平:@陳家建新?寫得好。相比之下,我和白夜交往更多了,改日也寫一文。
鄭廣宣:@陳家建新? 白夜確實是性情中人,一個才子,也是一個很好的人。我跟他交往還算不少,當時家里電腦有問題,常請他幫忙。他還給我中文的三大字庫。我請他為初中生編寫過古詩文的助學讀物,本想能有很好的銷售量,或可每年拿點印數稿酬,誰知發行并不理想。我的書架上還放著他們夫婦的游記集子《天使陽光行》,文章寫得好,照片也拍得很好。他走了有六年了,其實我們一直都在懷念他,我的微信通訊錄中,他的名字一直都在,直至三年前老號被封,但他的QQ賬號還一直存在著。愿他的在天之靈永遠與我們同在。
尚建:得知陳白夜病重時,我在溫哥華,也知道同學們去病房與他告別,心里一直難過著。
陳白夜是我從未交談過、可以說是不太認識的同學。但知道他的才華,喜歡他寫的詩。陳建新用“儒雅和散淡”來形容他是很恰當的吧,我想他的詩也是那樣的。
2018年同學會時我向鄭廣宣要了一本陳白夜的《丙申生命之歌》,留在身邊,會永遠記得這位西湖邊的詩人是我的同學。
有些哀痛是無聲的,尤其是來自那些并不相識的人。
董小軍:想起與白夜兄有關的一件小事:應該是二年級時,有一天,我的那架小收音機突然不會發聲了。我正在寢室低頭擺弄,白夜走了進來,他接過后察看了一下,立即判斷出問題之所在。他讓我去系醫務室要了一塊酒精棉,然后拆開后蓋,拿酒精棉擦拭了一番,收音機立即恢復了正常。
沈衛東:讀了建新追憶白夜同學一文,午休睡意全無,一閉上眼,仿佛白夜同學正含著笑意朝我翩翩走來。他每次見到我,總是同一個模樣:笑瞇瞇地瞇著他那不大的眼睛,微微地側著頭,用手在我的肩頭輕輕一拍:小六子!
錢志熙:說起白夜兄,我與他也算同學緣深了,本科和碩士都是同班。但本科時,我和大多數同學都未交往,倒是因為他和周慶耀同組,經常聽慶耀談起他,因此也比較熟悉他的個性。印象中他見面總是帶微笑的,可能也說過話吧!碩士在一起讀,照說應該是老同學了,可也沒有能清晰記住交談。
碩士期間,古漢語專業的同學好像比古文學專業活躍,白夜發表“白白依山盡”的“白日”說,金小春發表“噫,吁(口戲)”的文章,很被大家傳說了一陣。小春和我每晚散步到黃龍洞,都用古文體談話,別后竟也從無聯系。白夜已婚,不住校,見面究竟不多。
白夜去世時,我正在港大。把噩耗告訴了吳存存,兩人都為之深感惋惜!
建新兄對白夜的了解自然是深的,這篇文章不僅情真意切,而且也差不多是白夜兄的小傳了。精神和行止都活畫出來了!還是用悼李瑜兄的那句古詩:“幾日浮生哭故人”來表達我的感覺吧!希望本屆的同學,在悼念已故同窗的同時,能夠一起“白頭偕老”(權借這個詞吧,偕字多少有點不妥當,或改白頭同老呢?)我們好好活著,也就有一群記憶著他們的人。
鄭廣宣:嚴重不同意北長江的白頭同老之說,首先幾個老不死的比你們六零后大得多,怎么可以同老?再說同老了誰給我們寫行狀墓志銘?
錢志熙:大家都長壽,如果老農活過楊絳、周有光的年齡,小弟很愿意給你寫墓志銘,保證能傳誦。
張玲燕:@西湖老農 加油啊!
朱承君:昨天我還說希望還有機會能回憶今后二十年的故事,但竟無人應答,難道大家對白頭同老都無信心嗎?
任曉崗:@朱承君 ?順天意,盡人力!
張玲燕:讀書期間和白夜交往不多但印象比較深刻,首先因為他的名字老是讓人聯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篇小說,應該說,還沒有認識人首先記住了他的名字。后來認識了陳白夜,注意到他國字型的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的微笑,跟人尤其跟女同學說話的時候,高高的身軀會很自然地向前向下,彎腰低首微笑著傾聽或跟人交流,那個時候就有聽說白夜這個人很有女人緣。但是畢業后因為跟他交往多了,就發現說白夜很有女人緣那是說偏了,他廣有人緣。跟誰都能沉下心來平等交往,他上我家來一般都是找陳建新,但如果陳建新不在或者正在忙別的,他就能跟我兒子玩,變個魔術啊什么的,三兩下就能把我兒子給迷倒,以至于我兒子記不住陳白夜叔叔這么長的稱呼,簡而單之就叫她“變魔術叔叔”。
任平:大學期間來往比較多的,畢業之后也經常來往的,就是胡志毅,陳白夜,張子帆,李瑜數人。前面張玲燕?說到有“變魔術叔叔”,而陳白夜在我兒子口中是“白爸爸”,原因是胡志毅陳白夜那時經常來我家,其時都尚未人父,而又喜歡小孩,兒子看胡志毅特像“藍精靈”,于是叫他“藍爸爸”,白夜經常抱他,被稱為“白爸爸”從此,二人只要來,便有此稱呼六四那幾天,我當班主任的那個班,去武林廣場靜坐的學生好幾位,校黨委副書記童芍素明示:不能有一個人出事!為不讓學生餓壞,我買了面包、汽水、牛奶去廣場,兒子只一歲,白夜恰來,二話沒說就將小孩扛上肩,隨我同去廣場。兒子還一定要拿個東西,于是在筷子上貼了張紙,寫“聲援學生”,到廣場去送了食品。其實小孩啥也不知道,只覺騎在“白爸爸”頸上好玩。
董春曉:寫得好!評價很到位,我也是這樣想,對白夜一直都很欣賞和感覺親近。也曾經好幾次請他幫忙解決電腦相關問題,每次他都是熱情相助,從未不耐煩。
他碰到你時,就會自然地浮現出他特有的親切而自然的笑容,就是此刻,腦海中他的笑容依然是那樣鮮活,生動。[合十][合十][合十]
陳建新:是啊,我選擇使用的自然碼,是他教我的,我又傳播給了你和方一新。那時候還使用UCdos,電腦遠沒有現在這樣高水平。這恐怕是他一大遺憾,去了另一個世界,電腦沒得搞了。
任平:白夜考研,和我一起每天看書準備,后來他寫了幾本佛教書,包括對幾位高僧的研究,也都送我,甚可讀。
熱情而無私,是對白夜的印象,當年聽說宣傳中有做了紀念品,欲去取。白夜即開車送了我去紹興。
張玲燕:唉,說到佛教書,白夜也送了我們,有一本署名陳白夜、陳南燕,我為此還跟陳建新嘀咕,我說白夜這老夫子,研究古漢語至于到如此程度嗎,自己姓陳就姓陳好了,還非要把南燕也冠之以陳姓。后來才知道,原來南燕不姓南,本來就姓陳。
董春曉:你這現代漢語想象也夠絕的,腦洞能大到以為白夜會和可以隨心所欲地改他夫人的姓氏。
張玲燕:一直都叫南燕南燕的,我就以為南燕姓南,你想想啊,姓南名燕,多好聽的名字啊?
吳朝騫:建新同學的《同學陳白夜》語言樸實有力,對白夜的形容用儒雅和散淡很準確。
紹興同學會時,陳白夜送我一本《天使陽光行:漫游歐洲的文化記憶》,很喜歡,特別喜歡白夜的敘述風格,以點及面,以小見大,以景點入手,以文化開路。白夜的獨特之處,在于他對中國古代文化和對西方文化的熟悉,所以信馬由韁,筆調活潑,思路廣闊,立意深刻。他寫的地方和景點,有的我去過,有的后來去過,有的列在計劃,所以特別親切熟悉。有一篇《在三國語言四種英語口音的“轟炸”下崩潰”》,不由會心一笑。1998我第一次出國乘坐國際列車,從匈牙利布達佩斯到波蘭華沙,因為英語水平和口音關系,鬧了不少誤會。
遺憾的是,白夜同學生病和去世之事我都不知道,因為我退群了,像特朗普一樣退了好多群。有一天鄭廣宣同學微信我,白夜走了你知道嗎?真的不知道。
然后一陣子無語,至今都記得自己那愕然的神情。感謝建新同學的忠實記錄。
任平:@吳朝騫? 白夜那書,是畫冊,以國外的照片為主。
吳朝騫:是文化游記,有照片有文字。
張玲燕:是的,有照片有文字。好像以照片為底版,上面印文字。白夜快樂并累著。
任平:以后的生活,以雙雙國外旅游為重心,所以耗資大,白夜掙錢辛苦。一兒一女,負擔就重了。
童國梁:白夜真不容易。看了建新兄懷念白夜同學的文章,仍感到悲傷,并感到白夜沒有走,仍活在我們心中。
吳朝騫:@任平?白夜的游記有文化味,不僅僅到此一游!
任平:@吳朝騫?那是,他對文史一直關注。后夫人英文好,在外面游刃有余。
鄭廣宣:這書差不多是圖文各半,編得很不錯的。既有文史知識,也有家人間的溫情。
吳朝騫:其中寫夫人的文字很溫暖。
張玲燕:所以有時候也這樣想:白夜的生命雖然短暫,但可能質量好。生命的寬度有時候可以彌補生命的長度的。
任平:南燕一直稱白夜哥哥,對于“兄妹”分手,子帆、志毅曾有不解乃至忿然,后理解到白夜的遲來的愛情,就覺得正常。
張子帆:現在回想,一聲嘆息!
曹布拉:謙謙君子,溫潤而澤,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白夜似乎生來就是這樣的人。他身上有一種今天很少見的“民國范兒”,若是早生幾十年,他該是與徐志摩、戴望舒等吟詩聯句的人物。可惜天不假年。惟有嘆息!
樊詩序:說到白夜便會想到光前。兩件事終生難忘。先說第一件。
有一天聽見隔壁二組寢室有響動,過去一看,一屋子人全都表情凝重。原來是張光前哭了。光前是二組大哥。平時話很少,不愛動。只要走進二組寢室,他永遠坐在那個固定座位上。全年級一百零二人,他應該是面部表情變化最少的人,恐怕沒有之一。他哭了,一定有天大的委屈。問緣由,才知道是母親病重,請假回家探視,年級輔導員不準。那時,突然有人猛地一拍桌子,大喝一聲:“沒人性!管它個毬!走!”我大吃一驚,說話人居然是白夜。只見平時溫和,永遠瞇瞇笑的他,面紅耳赤,眼圈發紅。激憤之情,傳染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當時光前走沒走我已忘了。反正此事傳到年級輔導員那里,立即召開了班級大會。會上她作了一番解釋。意指非無人性,校規難違。話音未落,有人哼了一聲。“誰?”那女人威嚴地問一聲。“哼!”更響的一聲。女人聽清了,發聲者是白夜。但她裝做沒聽見,草草結束了會議。
從此我敬重白夜!
第二件難忘事。光前病重,消息傳來大家坐鄭鳴包來的車去浦江探望。病房很小,我們魚貫而入,問候光前。而白夜則像親屬一樣,雙手緊握光前的手淚流滿面,一直坐在床邊。那場景這輩子忘不了。
白夜彌留之際,我去看他,想起往事,我放聲大哭。我當時心里就想:光前啊,你比白夜幸福!
號稱學中文,平素羞于寫字。感謝建新、仕忠筑了個好底。
杜文慶:@樊詩序?詩序兄好文筆,讀了讓人感覺如臨其境。讀過以后,對白夜兄更是肅然起敬!
曹布拉:孟子把惻隱心、是非心、羞惡心和恭敬心作為人之為人的四德,也就是人性的基本點和衡量標尺。以此衡世論人,仍不過時。
張玲燕:@樊詩序 詩序兄好文筆,讀了讓人感覺如臨其境。讀過以后,對白夜兄更是肅然起敬!+1
杜文慶:讀過以后,對白夜兄有了更深的了解。真愛,真性情。白夜兄真乃大丈夫也,俺弗如。
陳建新:難得老樊不用冷幽默表達自己熾熱的感情,甚好,甚好!所述兩件事,前一件第一次聽說,說明白夜在儒雅之外,還有血性的一面。第二件我們都參與其中,仿佛也不久矣。
朱承君:一聲“誰”,兩聲“哼”,極其傳神@樊詩序?
杜文慶: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布拉兄說白夜有民國時期文化人的風范風骨,不無道理。外表文弱,實則鐵骨錚錚。
趙建中:讀建新、詩序兩文,對白夜有了更多的了解。白夜的確很有名士風范,既溫潤如玉,又鐵骨錚錚。這在我們這一輩人中是不多見的。可惜天不假年。
董春曉:老樊兄寫得好!由此對白夜更加敬重![合十][合十][合十]。可惜天不假年!
王延榮:老樊兄寫得好!由此對白夜更加敬重![合十][合十][合十]。可惜天不假年!
魏丁:老樊寫得真切,感動!對白夜影像更添生動!溫文儒雅之外,更有硬朗之處。[合十][合十][合十]。懷念!
錢志熙:老樊這一篇,應該再配上驚堂木!
朱曉萍:@錢志熙? 驚堂木,審案子么? 應該是老樊說書用的醒木吧?
錢志熙:對,醒木。
沈衛東:老樊寫得真切,感動!對白夜影像更添生動!溫文儒雅之外,更有硬朗之處。懷念。[合十][合十][合十]。
沈小杭:@樊詩序 詩序兄好文筆,讀了讓人感覺如臨其境。讀過以后,對白夜兄更是肅然起敬!+2
許賀龍:建新兄和老樊的兩篇文字從不同的側面寫出了白夜的人品和風度。儒雅、溫和、熱心而不失剛毅的白夜值得欽佩,令人懷念!
沈瀾:看了大家對白夜的懷念,讓我也非常想念他。白夜真是個心地特別純真的大好人,老樊又讓我們看到他的剛正風骨。我以前逢年過節常給他打電話的,一聊總能聊好久。每次回國同學聚會也都會見到。
最后一次見面,那就是16年的3月吧,他主動要來,但不吃東西,只是陪著大家說話。當時他精神還挺好的,完全看不出是做過大手術的,他在病中一直保持著優雅、坦然、通透。后來加了微信,時常讀他的詩詞體會他的心境。白夜最后一次發朋友圈,是一首“手術周年”,讀罷對他敬佩有加。后來我有幾天沒有看到他發新詩,便私信他,結果是他兒子回復說父親已虛弱多日,無法再寫詩了,心痛不已。幾日后在白夜的朋友圈看到徐琰的訃告和白夜親告,他向大家微笑致別,說得云淡風輕,但我還是特別不舍,無法忍住自己的眼淚。
白夜去世后沒幾天,我夢到過他一次,白皙年輕的模樣,神清氣爽,靠在一個床頭微笑著看我們幾個同學在那兒說話,可是過一會兒人就不見了。我把這個夢告訴蔣承勇,承勇兄說,他在白夜去世前夢到過他,醒來淚流滿面。第二天趕緊去看他,可惜當時白夜已經說不出什么話了……
任平:初與白夜相識,知是我同鄉,又是117大院的軍隊子弟,從小扛著槍打鳥,每打必中,在大院也是一條漢子!讀書時發現他竟是本年級最有力氣的男生之一,于是每次拔河比賽都由他打頭。后又發現他很有文才和文采,所寫文章毎每妙筆生花,讀之暢然。繼而知他刻章也好,并為我治印一枚,一直在用,他妹、妹夫是畫家,很專業。嗚呼,天不憫人,如此強者好人,竟早早離去![合十]。
白夜有幽默的一面,請我寫字的人不少,他要我寫我自不拒絕,問寫什么,其時他讀佛經多,便說寫“一絲不掛”!并說這個是佛家中語,后來知此字他一直掛在家中,可見也是他為人一則。
樊詩序:@任平? 白夜曾經指著你的“一絲不掛”自嘲:我就是絲太多了。我就說,管他多少,開心就好。白夜悟性極高。感情細膩,牽掛多。不掛一絲是他的理想。
最了解白夜的是子帆和志毅。他倆肯定有寫白夜的文字,一定精彩。
金樹良:看了老樊的文字,才了解了真實的白夜:有情有義有擔當。白夜病重的消息是同德醫院的一位醫生朋友告訴我的,其時我在海南,只能委托她代我致意并多加關照。她又是李渝夫人的好友,自然是十分關心白夜的病情。所以我知道白夜病情很不好了。記得我從海南回杭,放下行李馬上趕到醫院時,白夜已十分虛弱,但還能認出我,輕輕地說:“老金(從海南)回來啦!”
方一新:建新兄回憶白夜同學的文章很感人,儒雅、散淡的概括也很準確。老樊的描述又增加白夜方正俠義的一面。我跟白夜除了大學4年外,還多了碩士生3年,交往較多。白夜為人儒雅博學,興趣廣泛,記得有一年(大概是83或84年)蘇州的朱季海先生(是章太炎先生的關門弟子,姜亮夫先生的師弟)來杭時,郭在貽先生陪朱先生到我們宿舍,囑咐我們好好接待。我們宿舍的幾位同學,白天陪著朱先生在西湖邊游覽,晚上陪朱先生閑聊,入夜后就在我們宿舍的空床上將就著睡。白夜都是陪同、聊天勁頭最足的一個,跟朱先生很聊得來,也很舍得花錢,請朱先生下館子。私下里跟我說,能陪朱先生游玩、聊天,學到很多,這點錢花得很值。
讀研后,白夜跟我們說話聊天時,總是南燕長、南燕短的,大家都知道南燕是白夜的女朋友;有一次,白夜還請研究生同學到他家里做客,專門喊了陳南燕過來跟大家認識。所以,后來得知兩人分手,大家都感到意外。好在后來白夜跟徐琰牽手,感覺他們還是挺不錯的,一起鍛煉,一起旅游,琴瑟和鳴,相當投緣。白夜夫婦跟我們是山水人家的鄰居,有段時間,白夜說他和徐琰每天都很早起床,7點前就開車去西溪濕地鍛煉,說得我們都很想去,但終因起不了那么早而作罷。
呂立漢:建新兄好文筆,文章行云流水,娓娓道來,堪稱“白夜行狀”。回音壁也瀏覽一過,讀至詩序兄感言,我止不住流淚了。光前兄病危之際,白夜兄忙前忙后組織同學前往浦江看望,去世后,又發起網上吊唁,足見同學情深義重。萬沒想到的是,幾年后白夜兄亦“乘風歸去”,噩耗傳至,著實有幾天心情很不舒暢。我在朋友圈發了白夜兄照片以示悲悼。
布拉兄說白夜兄有“民國范兒”,信然。人長得帥,瞇著雙眼的笑容是其標配。心特別美,助人為樂從不含糊。
我身上留下一個疤痕與白夜有關,那是三十年前在麗水與白夜兄、建新兄、林晨兄、時明兄在麗水暢飲后用自行車搭載白夜兄回賓館途中留下友誼印記。自此后,白夜兄每每勸戒:“立漢,喝酒悠著點啊!”大概是2014年吧,我駕車去恩施大峽谷,發文感嘆行路之難,白夜兄回應說,他不怕,他去神農架還可在懸崖邊上換輪胎,并約我啥時自駕同行。劉基詩云:“人生無百歲,百歲復如何?古來英雄士,俱已歸山阿。”白夜兄病魔奪命,以致我們又失去了一位好同學。但他一生信馬由韁,活得灑脫,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