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夜無眠
? ? 太陽從東邊山窩里冒出來,凌江渡剪彩儀式會場鼓樂喧天。
? ? 《今天是個好日子》《咱老百姓今兒個真高興》《走進新時代》等歌曲響徹凌江兩岸。
? ? 東皋村的男女老少早已在田邊地角或是屋頂樹杈巖石包上找準位置,齊刷刷地盯著對岸光彩奪目的凌江渡,尤其不放過那塊巨大的LED顯示屏。
? ? 人們稀奇地談論著,指點著,甚至時不時還咒罵著:“狗日的!好先進哦!這么遠都看得那么清楚……”
? ? 而今日的凌江渡的確與往日不一般,舞臺外沿正中,裝點著一朵直徑數米用錦緞編織成的牡丹花,圍繞它的更是成千上萬束各色奇花異卉。
? ? 廣場里擺上了千余套桌椅,并以不同顏色標示不同區域,讓不同界別的人就坐;前排都是有軟皮靠背的單人沙發,沙發與沙發之間都配有茶幾,上面擺放了精致的茶杯和鮮花,會場兩邊身著杏紅絲綢旗袍的禮儀小姐個個身姿綽約,如同盛夏的紅蓮傲然挺立。
? ? 會場陸續坐滿了人,是市政府組織的各行各業代表,其中也不乏秀眉俊眼、衣著撩人的女子,自然引起一些脖子上掛有吊牌的人端起相機裝模作樣地狂拍。
? ? 廣場四周,早已被施工圍欄加警戒線里三層外三層地把市民觀眾阻擋在外,每隔兩米就有一位裝備齊整面目威肅的特警,入口處安排了四名特警、兩名公安民警。
? ? 他們只認牌不認人,偶爾也有沒牌的人想混進來,眉飛色舞地向警察解釋什么,而警察總是板著一副面孔搖頭,稍不見效便示意特警上來,連推帶搡將人請離現場。
? ? 每當這時便會招致三五米開外圍觀的人一陣罵,但罵歸罵,警察似乎也相當地克制,最多死盯你一眼便不作聲。
? ? “咦!不是說9點準時開始嗎?時間到了,怎么還沒見領導進場?”會場上有人坐不住了,這句話頓時引起一陣騷動,大家紛紛起身往入口處張望。
? ? “是不是被上訪的人給攔住了?”有人笑著說?!澳沁€真說不準呢?!庇腥烁胶汀?/p>
? ? “完全有可能!我們剛才經過市委、市政府門口,看見好多手拿盾牌的警察,從濱江路過來也看到有打橫幅的人群,還有很多警車和警察。”有人說。
? ? “鬧一鬧也好,讓肖宗華看看,他在凌江制造了多少遺留問題!”大家閑著也是閑著,便紛紛議論起這個前任凌江市委書記,似乎對他沒有多少好感。
? ? “聽說他到省上三四年時間,在每個市州都發展了至少一個婆娘!”
? ? “他哪有那本事嘛,還不是各市州領導主動進貢的!”
? ? “小聲點……不要被便衣聽到了!”
? ? “怕個卵……”
? ? 這些話雖然沒被便衣聽了去,但坐在媒體席的方振東卻聽了個仔細。
? ? 下面的小會開得正熱鬧,忽聽一陣掌聲,大家不約而同地將腦袋扭向入口處,肖宗華高大的身軀一出現,接待辦一幫人和張玉玲組織的盛世凌江員工帶頭鼓起掌來。
? ? 肖宗華也兩手合攏輕輕地拍著。緊隨著肖宗華的是劉清粼,顯然她被市委、市政府安排定向接待肖宗華。
? ? 然后省政府秘書長、省建設廳、國土廳廳長,凌江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凌江各縣區主要領導依次出場,規格雖然有別,但每人均安排了一位定向接待的女性工作人員。
? ? 她們個個出類拔萃,此時此刻都無一例外春風拂面,顧盼含情。
? ? 剎那間,照相機頻頻閃光,那些真假記者、真假攝影愛好者就像蜜蜂嗅到了花香一樣直往領導面前踴。
? ? 只有方振東穩坐不動?!扒校 彼p蔑地在心里嘀咕:這些馬屁精裝得也太喜劇了啊!
? ? 方振東目不轉睛地盯著劉清粼,見她僵尸一般尾隨著肖宗華,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 ? 肖宗華在前排正中落座后,劉清粼便隨同其他美女閃到一旁。
? ? 那些女孩顯然是經過培訓了的,人雖然站在外邊,但眼睛還得亮亮地留意著各自的主兒,熱了遞把定制的絲質折扇,沒水了還得顛著貓步上前,綰起細長的蘭花指提壺續水。
? ? 劉清粼似乎心事重重,呆坐在會場邊出神,好幾次被接待辦主任點醒,她才懶洋洋地走到肖宗華面前伺候著。
? ? 這倒引起肖宗華的特別注意,他銜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看著劉清粼,直到劉清粼別過臉,兩朵紅云滲出腮幫,他才移開目光。
? ? 這一切同樣被方振東看得仔細。
? ? 剪彩儀式開始了,肖宗華等一干領導上臺卡擦卡擦幾下,又引來照相機嘁喳嘁喳一陣,隨即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扔氣球、放鴿子,弄得一時間花容失色。
? ? 方振東不喜歡這陣仗,拿了個通稿就離開了會場,連開發商準備的紅包都沒拿。
? ? 下午的活動是參觀凌江渡城市綜合體建設成就,由市委、市政府組織,盛世凌江公司唱主角,因有領導參加,劉清粼等定向接待人員也不能脫崗,還得緊緊跟隨。
? ? 直到下午4點活動結束,領導們被邀請到市委開一個會,她們才被允許休息兩個小時,但臨走接待辦主任再三叮囑,晚餐務必陪同領導,一個都不能少。
? ? 晚餐本來在凌江之春大酒店,可臨到晚餐時間,劉清粼被通知前往軍分區內部餐廳。
? ? 接待辦的車把她送了過去,這可是她第一次走進這個神秘的大院,前幾次定向接待省里的領導,也只是在市委內部餐廳,這回如此安排,可見凌江對肖宗華的重視非同一般。
? ? 劉清粼想起下午她回臺里交接晚上《凌江新聞》主播工作時,臨時接替她的同事透露過一句,有傳言肖宗華就是下一屆的省長。想到這里,劉清粼心里緊張地跳了起來。
? ? 不覺已到吃飯的餐廳,推門進去,只見一張可以圍坐20余人的大圓桌,肖宗華已坐在上席首座,旁邊位置空著,一位穿軍裝的人把劉清粼徑直領到那張空座上。
? ? “把手機調到靜音,領導不喜歡電話鈴打擾。”有人附在她耳朵邊上叮囑。
? ? 劉清粼只好照做,額頭上的汗珠差點滾落下來,她看了看四周,見省政府秘書長,幾位廳長,以及市上幾大班子一把手和軍分區司令員、政委旁邊都安排了她這樣的人。
? ? 不一會兒,廚師上菜了,都是一些在凌江任何一家高級餐廳都吃不到的,除了太空和宇宙里的,能找到的都有,可謂海陸空全席。
? ? 菜名吧,也是軍分區廚師專門琢磨出來的,世上獨一無二。比如那紅燒熊掌,取名為“乾坤在握”,清燉娃娃魚取名“蛟龍出?!?,油燜白鷺取名叫“扶搖青云”……
? ? 劉清粼向來不喜葷腥,自然是很少動筷子,倒是出于應付,給肖宗華的盤子里夾了不少。
? ? 肖宗華吃得也很少,有些菜他連瞥都不瞥一眼,倒是跟桌上的人喝酒挺來勁,尤其是美女敬酒,幾乎是來者不拒,好幾位三兩杯下肚便春風拂柳了,他還是那樣穩如泰山。
? ? 劉清粼在一位市領導多次暗示下也給肖宗華敬了三杯,肖宗華總是一仰脖子吞下,然后還要把杯子倒豎逼著劉清粼喝光。
? ? 因肚子里吃得少,劉清粼不勝酒力,沒幾下子就歪在椅子上不言不語了。
? ? 而方振東的晚飯卻吃得不香。
? ? 下午的活動結束后,他也參加了肖宗華等人在市委開的會,然后回報社寫稿子。由于涉及到省領導,稿子還得肖宗華的秘書親自審定,因此一直在辦公室等到晚上9點半。
? ? 審定稿傳回后,他又按上面的意見作了些修改,然后再送上去審,到最后徹底脫手已經晚上10點多了,這時他才泡了一碗方便面吃起來。
? ? 吃著吃著他想起了劉清粼,不知她現在在做什么,于是拿出電話撥了過去,可對方一直無人接聽,便越吃越沒味,他反復地撥打劉清粼的電話,可始終無人接聽。
? ? 方振東索性放下碗筷。他想去找劉清粼,可又不知她在哪,就漫無目的地在街上瞎轉。
? ? “哥們兒,去哪兒呢?”方振東回頭一看,見是幾個熟面孔:
? ? 錢應來,受過高等教育,還當過老師,前幾年見有人混進“記者”行列日進斗金便辭了職,到西川新聞在線拿了個“記者”吊牌,堂而皇之地把“記者”做得有滋有味;
? ? 莫仁新,初中畢業,在廣東開過洗腳房,不知怎地混進了西南法制報,還拿了記者證,從來沒寫出一篇真正像樣的新聞,可逮住一點負面信息搞起“輿論監督”卻絲毫不手軟;
? ? 尤佳滿,一個跑黑車的混混,居然也打著《正義》雜志“記者”的招牌,跟前兩位長期勾搭在一起。顯然,錢應來是頭兒,另兩位則是跟班小兄弟。
? ? 他們三人一組,經常開車出去,絕不會空手回來,講的是日薪多少,經常嘲笑那些循規蹈矩吃皇糧的黨報黨刊記者,說他們是浪費了“記者”這個資源。
? ? 方振東扭過頭不想理會,但三人已經湊了上來,且滿嘴酒氣。
? ? “別走啊,哥,我們去唱歌吧,給你叫個妹妹,陪你樂樂,我請客!”莫仁新說。
? ? “方哥哪兒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人家心目中的主兒是仙女兒吶。”錢應來說。
? ? 聽錢應來這么說,莫仁新趕緊問:“誰呀?”錢應來賣起了關子,“在凌江這個地方,咱們圈兒里誰才配得上稱仙女兒呢?”
? ? 兩人胡亂猜了一陣,錢應來直搖頭:“我常說,大學可不是白讀的,就是在里面混上幾年,都跟你們這些沒文化的強,起碼見識就不一樣?!?/p>
? ? 兩人連忙癟嘴嗤鼻:“喲喲喲!你只不過在凌江師專泡了幾年學妹,有什么了不起,要說見識,咱哥兒倆走南闖北什么沒見過?”
? ? “得得得,不跟你們內訌了,告訴你們吧,電視臺里的女一號是誰?”錢應來提醒。
? ? 錢應來這么一提,他倆立刻不約而同地回答:“劉清粼?。 眰z人對視片刻,鼓起了掌:“方哥有福。上手了嗎?”
? ? 方振東厭惡地說:“別說那么難聽,我們是朋友?!辈恢菓嵟€是羞惱,他的臉紅了,幸好是夜晚,路燈從樹影里灑下斑駁陸離的光,掩蓋了他的窘迫。
? ? “糟糕!”錢應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驚叫一聲。大家都詫異地盯著他,“方哥今晚看到劉清粼了嗎?”錢應來問。方振東搖頭。
? ? “你去凌江之春大酒店15樓,那里有個海市蜃樓小劇場,她多半在那兒呢。”錢應來說完,莫仁新和尤佳滿偷偷地笑了起來。
? ? 錢應來也笑著對方振東說:“沒跟哥哥匯報,我有個遠房的遠房表妹在小劇場當服務員,剛才我約她出來唱歌,她說今晚有重要的領導會去那里,走不了?!?/p>
? ? “劉清粼不是肖宗華的定向接待人員嗎?很可能被那幫人弄到那里去了?!蹦市抡f。
? ? 方振東聽了,不由怒火中燒,一路小跑來到凌江之春大酒店,按了電梯上到15樓,正要進海市蜃樓小劇場,卻被兩個大漢擋住。
? ? “干什么的?”大漢吼道?!罢胰?!”方振東想把大漢的手推開,不料大漢的手卻紋絲不動,聲音更大了:“這里不能進!趁早離開!”
? ? 方振東仔細一看,原來是兩名便衣特警,上午也在剪彩現場。
? ? “《凌江日報》的記者,找劉清粼,麻煩放我進去,見了她立刻出來?!狈秸駯|只好放軟語調,然而特警不通融,還說:“記者更應該懂規矩,不能進就是不能進。”
? ? 這下可惹火了方振東,“這不是工作時間,里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工作場所,為什么不能進?”邊說邊硬往里闖。
? ? 這時從劇場又出來兩個便衣警察,其中一人認識方振東,把他拉到一旁勸說:“老兄,你還要不要這個飯碗?別胡鬧了,趕緊走,不要讓我們為難?!?/p>
? ? “干嘛?我要是不走呢?你們還敢把我拷起來?”方振東越說越氣。
? ? 方振東的吼叫,驚動了劇場里好些人,門口探出一個腦袋,是市政府秘書長王波,他皺著眉頭問:“怎么回事?誰在這兒鬧?”警察回應說一個人喝醉了。
? ? 王波一下子來氣了:“你們警察連個醉漢都收拾不了嗎?”話音剛落,從里面出來個女的,見是方振東,先是倒吸一口涼氣,接著過來把方振東拉到樓梯拐角處。
? ? 這女的不是別人,是凌江日報社校對室的,叫丁淑萍,大學剛畢業,因急于上進,模樣兒也乖巧,這次主動報名給領導服務?!胺礁?,你怎么會來這里?”
? ? 方振東說明了緣由,丁淑萍告訴他劉清粼已經被灌得人事不省了,現在正躺在沙發上睡覺呢,不過不用擔心,沒人會對她怎么樣,肖宗華畢竟是省上的大領導。
? ? 丁淑萍打電話叫來了另一位同事,把方振東送回了家。方振東一整晚沒睡覺,隔幾分鐘就給丁淑萍打電話,問劉清粼的情況,直到得知劉清粼被安全送回了她的住所為止。
? ? 且說海市蜃樓小劇場,凌江市委、市政府精心為肖宗華準備了豐富多彩的節目。知道肖宗華喜歡京劇,特意從北方某省城請來戲劇梅花獎得主唱了一段《貴妃醉酒》。
? ? 劇情根據市政府接待辦的要求作了改動,“貴妃”著戲裝晃晃悠悠下臺來,一邊唱著一邊端起真酒杯給肖宗華獻酒,嘴里念白道:“臣妾恭請陛下再飲一杯!”
? ? 這著實把肖宗華樂得合不攏嘴,趕忙上前攙起“貴妃”,然后把遞上的酒一飲而盡。
? ? 劇場還推出了幾個本地或臨近市被評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表演項目,然后讓肖宗華一展歌喉唱了曲《向天再借五百年》,其他領導也分別登臺獻藝,最后便是交誼舞時間。
? ? 霎時間,一夜春風來,萬樹梨花開。蜂兒蝶兒也紛紛活躍了起來。
? ? 剛才散落于各個角落鼓掌、獻花、敬酒的美女們開始各自施展技藝了,他們翩翩然來到各位主子們面前,齊刷刷地伸出溫潤的玉手,把故作矜持的主子們拉起來滑進舞池。
? ? 接待辦主任慌忙去搖晃熟睡的劉清粼,被肖宗華制止,“別驚醒她,讓她睡吧。我累了,獨自坐會兒?!苯哟k主任尷尬地笑了笑走開了。
? ? 不一會兒,接待辦主任領來一個女子,正是剛才唱《貴妃醉酒》的京劇演員,卸了妝更加楚楚動人,但明顯臉上寫著已不年輕的年齡,還帶幾分不情愿的意味。
? ? 接待辦主任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什么,那演員才笑臉盈盈地坐在了肖宗華身邊閑聊。不覺間,兩人越聊越起勁,一直到凌晨兩點曲終人散。
? ? 散場后,肖宗華特意交代他的秘書將劉清粼送回住處,還叮囑凌江方面的人不要批評她。然后,他在市委書記的親自陪同下來到酒店33樓專門給他準備的房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