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一望無際,湛藍。
"我今天要死在這兒了嗎?”蘇青心想,她雙手拚命亂扒,兩腳亂蹬,就是踩不到底,腦袋無法浮出水面。
巨大的恐懼襲來,在撲騰中她看到了許多景象。
看到已經離婚兩年的前夫沈忱,痛苦地在夜店喝酒;看到她自己背著一個大畫板,在鮮花盛開的原野奔跑;看到弟弟歡快地彈著吉它,爸爸媽媽坐在旁邊,媽媽笑出了眼淚。
我是死了嗎?
兩年前,她跟沈忱離婚。前天因她房子漏水,自已人在海南出差回不去,她打給他請求幫助,他一口回絕。她想,這是我打你的最后一個電話。從戀愛到結婚兩個人在一起十年,十年光陰汩汩流走,什么都不剩。
弟弟腎病嚴重,在醫院躺著。爸爸媽媽是退休工人,單身的蘇青和重病的弟弟,讓蘇青爸媽整日愁云慘淡。
蘇青白天上班,是會計,為多賺錢,晚上在夜店跳鋼管舞。白天她是穿著套裝的白領,晚上,化著大濃妝,穿著火辣舞衣,她是鋼管舞女郎。
蘇青嗆了好幾口海水,海水真咸。
一個人游過來將她帶出海底。
蘇青“啊啊”大叫了幾聲,那是驚恐情緒的釋放。
救她的是一位高大俊朗的小伙,他說他是海上救生員,叫Sam。
“我請你吃飯吧?感謝你救命之恩。”蘇青看著他,他的藍眼睛清澈無比。
他笑笑,“我猜你沒吃早飯,我陪你吧。”nihai
蘇青跟同行的老板們打招呼,去餐廳吃早飯。
2
海濱浴場有咖啡廳,蘇青坐下緩慢地吃早餐。心有余悸。
她喝了兩杯咖啡,吃光了所有食物。在海水中掙扎的場景一直在她腦子里回旋。
剛才她看到的,是什么呢?我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
她忽地站起來,跑到陽光下,喊Sam,“你看看我有沒有影子?” 聽說死人是沒有影子的。Sam笑,“你自己看啊。”
蘇青看著自己的影子,放心了:我還不是鬼。
好像想了許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也沒想。溺水之前,她滿腦子就想一個字:錢!準確地說,是“賺錢”。弟弟蘇明腎病住院,需要一大筆醫藥費。
一周前她去醫院看弟弟,碰見沈忱帶著現任妻子抱著小寶寶來看病,沈忱也看到了她,兩個人四目相對,尷尬非常,蘇青飛快地逃回弟弟的病房。
就在這節骨眼上,蘇青有一筆錢好心借給同學王成應急,王成不見了。后來得知,王成找好多同學借了錢人間蒸發了。本來這錢是要還房貸的,王成說三天就還。
所有的衰事集中襲來,蘇青心里,烏云密布。
3
到海南是陪客戶,頭天晚上沒睡好,早晨沒吃早餐就出發下海。
三位客戶在搬躺椅的功夫,蘇青先下海,幾分鐘就體力不支,站也站不起來,她不明方向,游到深水區。
Sam及時出現,拉她上岸。
吃完早餐的蘇青,看著海,我今天必須下去繼續游,不然我永遠不會游泳,沒人來救我就死定了!
蘇青像劉胡蘭一樣豪邁地走進海里。她知道Sam坐在高高的瞭望臺上盯著她。姜總是她公司的客戶,游到她身邊,跟她說“有我在,沒事的,你游到我這邊來。"
蘇青從小就倔強,這會兒站在剛剛溺水的地方,說不怕是假的。可是人生啊,怕有什么用?蘇青心想,一個猛子扎下去。抬頭,姜總在前方沖她喊:“游過來,堅持,游過來!”
蘇青兩年沒游泳,她硬是使勁地游,跟自己較勁,游不動了,一站起來就看瞭望臺,好失望,坐在上面的Sam望著另外的方向,并沒看她。姜總在她周圍鼓勵她,她一次次吸氣、下海,比溺水之前還游得遠一些了。
兩位客戶和自己老板在,蘇青不好意思再單獨去找Sam, 跟老板們午飯時,她偷跑出來,跟Sam交換了微信號碼。
當天晚上,Sam發信問:“你知你為何為溺海嗎? 你有許多恐懼。”
蘇青握著手機,幾分鐘沒回應。想了想寫了一句:“我覺得活著很累。”
“離開帶著戾氣的環境,記住‘凡事正向思維’,你的一切都會改變。”
蘇青想,這個人難道有特異功能,他怎知我身邊有帶著戾氣的環境,我沒跟他說過我在夜店跳鋼管舞啊。
Sam寫道,“你的夢想是什么?” 他發來他的照片,笑容燦爛,如初升朝陽。
“我啊,想做一個自由畫家。走遍全世界,畫我看到的每一處高山、每一汪湖泊,每一片海,每一朵花。” 她淡淡地笑了,嘆一口氣。“可是我從來沒有學過畫畫,這可能是空想。”
“不是空想,你會實現,只要你想,只要你做,全世界都會為你開路。 ”
他約她去潛水。
蘇青找理由甩開三位老板,抽了一個下午去找Sam。蘇青第一次潛水,耳朵有些不適,Sam在一旁做手勢鼓勵她別怕。
沉入海底,彩色的珊瑚四處搖曳,各種顏色的魚兒游來游去,海底世界絢爛紛呈,美得讓蘇青想哭。
生命太美好,有這么多美等我來欣賞。
離開海南時,在機場,蘇青收到Sam信息:”凡事正向思維,你的人生會驚人改變。”
4
海南之行后,蘇青照常上班,周末夜店跳舞。沒辦法,需要賺錢。
跟沈忱在一起5年,她沒有懷孕,沈忱媽媽以死相威脅讓他們倆離婚。一年后沈忱再婚,又一年后,沈忱做了爸爸。蘇青仍然是一個人。
這天她一上臺,就看到了沈忱,他跟兩個男人在臺下喝酒。蘇青深吸幾口氣,開始旋轉跳舞。她穿著火紅的舞衣,上身只有一個帶著金色片片的文胸,下身是許多穗穗的短裙,在鋼管上飛舞時,像一道火紅的云。
一舞結束,她坐到舞臺一側喝水。
“真沒想到,你竟然墮落到這個地步了?”是沈忱的聲音,她扭頭一年,他臉紅紅的,一看就是喝多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外拽。蘇青用力掙脫掙不掉。“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
“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的身體,我比你媽還熟悉,別看你化得像鬼一樣。” 沈忱嗓門很大。
蘇青用另一只手“啪”地扇向沈忱的臉,很快,一位男顧客和保安沖過來拉開他們。
蘇青跑到夜店后門,蹲在地上,嗚嗚哭起來。好久都沒有暢快地流淚,她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在那一刻爆發。
一只手伸過來,遞給她一張紙巾。蘇青不能抬頭,她知自己這張大濃妝的臉被淚水鼻涕沖刷得很丑。她低著頭哽咽,拿紙巾捂著臉走去化妝間,從頭到尾,沒看那個人。
卸了妝,蘇青走出夜店,天上隱約有幾顆星,蘇青抬頭看著星星,今天這場景,溺水那天,她看到過。
想起Sam信息:“凡事正向思維,你的人生會驚人改變。” 今天的事是告訴她不能再繼續在夜店呆下去。
如果那天在海里看到的都是真的,是未來的景象,她會成為畫家,弟弟的病會好,一家人會幸福快樂。
想到這里,她開心起來,在午夜的街頭奔跑,假裝是奔跑在鮮花盛開的原野。
一輛車跟著她,車窗搖下來,司機說“美女,我送你吧!” 蘇青看不是出租,正猶豫,沈忱的聲音在背后響起,“蘇青,你給我站住!”嚇得蘇青一把拉開車門,對司機說,“快開,快點!”
司機笑笑,“男朋友?鬧別扭了?”
蘇青嘆一口氣,“前夫,離婚兩年了。”
“怪不得他剛才那樣講話。”
“什么,剛才你在?”
“是我把你們拉開,是我給你送紙巾,原來你壓根連一眼都沒瞅我啊?我好傷心。”
“抱歉,剛才光顧著生氣顧著哭了。”
蘇青這才看向他,他扭過頭來,蘇青嚇了一跳。
是Sam。
接下來他說的話讓蘇青大吃一驚。“我經常來看你跳舞。”
蘇青心里有許多疑問,過了好一會兒,她說,“盡管現在有點晚,我請你喝一杯可以嗎?我還沒有正式地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他開車帶她到一家仍在營業的咖啡廳,她點了一壺茶。
“你根本不享受跳舞,你在那跳舞,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只是為了賺錢。”Sam說。
“是的,我是為了賺錢,我父親和弟弟都在醫院,醫藥費數額不小。老實說,我很厭惡自己穿那么少,化那么濃的妝站在臺上跳舞,你知道的,在那種場合,每天都有來騷擾的男人。”
“那為什么不想別的辦法賺錢?” Sam深深地看著她,“ 你該做你真正想做的事,不要這樣浪費生命。”
低著頭喝茶的蘇青呆了,她抬起頭,黑漆漆的眸子望著Sam。
蘇青剛要張口,店外傳來巨大的聲響。“蘇青,你給我出來!”
沈忱舉著一塊磚頭已經把Sam的車頭砸了個稀爛。"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好上了?你現在變得這么賤了嗎?”
蘇青一把拉住沈忱的手,扭頭對Sam說:“抱歉!我會賠的,修車費由我負責。今晚謝謝您了。”
沈忱還要吼,蘇青伸出手堵住他的嘴。沈忱握住她的手,忽然嗚嗚哭了起來。他把頭靠在蘇青身上,蘇青動也不動。
“我對不起你,看著你穿成那樣在上面跳舞,我好恨自己,當時我不想離婚的,要不要孩子無所謂,我不想失去你,可是我媽以死相逼,我實在沒辦法,實在沒辦法。”沈忱斷斷續續地說。
“我們倆認識到現在十二年了,在一起,婚前婚后,也有十年,打電話給你請你幫忙,你拒絕了,我心里明白,這十年是真的過去了。”蘇青拉著沈忱坐在路邊長椅上。
“那天公司里我的設計方案被斃了,孩子又病了,檢查出腦子里有一個瘤,蘇青,我知道我那樣說話你生氣了,你不知道我當時心情多惡劣。”
“你今晚喝酒是因為孩子的病嗎?不是有句話說,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只有過不完的坎。沈忱,我們的事都過去了,我放下你,你也放下我,好好過自己的,好好照顧孩子吧。”蘇青伸手招來一輛出租車,把沈忱塞進去。
一回頭,Sam像一根電線桿一樣站著,盯著她。
“你是怕我跑了嗎?你知道我在哪上班,我是跑不掉的,這車先放這,明早我找修車公司來拖。真是對不起了,牽連您了。” 蘇青笑著說,被沈忱這么一鬧,她心里所有的烏云都消散了。
當你對他人怨念,卻發現他活得比你還可憐,你還如何怨得起來呢?
“蘇青,你的強大遠遠超出你想像。” 他的眼神炯炯。
“在溺水之前,我時時覺得天塌地陷,溺水之后,反倒一身輕松。意外這么容易來臨,我得好好活著,我還有責任,還有未完成的夢想。”
“你的夢想是什么?” Sam問。
“這是你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我已經開始行動。”她低頭沉思,抬起頭,看著他,仿佛看著自己的遠方。
“你會成功的,我相信你!" Sam與她握手作別。
5
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蘇青拿起來,收到銀行入帳信息兩萬,立刻,沈忱來信息:“蘇青,我給你匯了兩萬塊錢,我知道你現在很缺錢,另外我兒子腦瘤是誤診,謝天謝地,我現在心情好多了。”
蘇青回復:謝謝你,錢我退給你,你有新的家庭,我的事我自己解決,不給對方留一個猙獰的背影,就是對我們的過去最好的交待。祝你幸福。
蘇青的人生開始上揚,她牢記“凡事正向思維”,發生任何事她都要想出積極意義。
她徹底地放下了跟沈忱的過往。她做令她喜悅的事,在網上找了一個畫畫老師學畫。
跑步、學畫、游泳、讀書,周六周日找了兩家公司做兼職財務,不再去夜店跳舞。又去游泳館報了班學游泳,不能總期待誰來相救,要緊的是自己會游。
偶爾給Sam留下的郵箱寫信,他從來不會回復。隔一陣他會打電話給她。
“Sam,在被生活撞得頭破血流之后,我脫胎換骨。接納、重生、再造、突變。我要變成新的物種。這世界清醒的人萬里挑一,我要帶著我的畫架,奔跑在山花爛漫的原野。” 她寫給遠方的Sam。
她寫道:生如夏花炫美。
手機短信響起,“愛如潮汐突襲”是Sam的回復,他說,別掛,你聽。
傳來一首歌《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
和會流淚的眼睛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