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立秋了,我捉一捉夏的尾巴,寫一寫蟬兒。
也許是氣候的原因吧。
內蒙這邊草原上,安靜的很,聽不到一聲蟬兒的鳴叫。
對我來說,聽不到蟬鳴,便不算過夏天。
想起老家那蟬鳴聲聲響,會聒噪的人睡不著午覺,便跑到院子里,撿起石塊扔到樹上“咚”地一聲,蟬鳴聲嘎然而止。
可你剛回屋睡下,美夢還沒開始,它又起勁兒地叫了起來:
“知……了……知……了”……
搞的心煩意亂!
但是后來,習慣了它的叫聲,便可以睡著了。
有時候睡午覺前還仔細聽聽,是哪棵樹上的蟬兒,是大蟬還是小蟬,那聲音像一條直線的:
“知…………”
那個沒有“了”字的,是個頭小巧的小蟬,就跟個指頭肚大小,它蛻變前的知了龜也是指肚般大小。
我們那叫“唧唧!”
還有一種,是“無用娃……”叫聲就是這個諧音,它叫起來就是這樣:
“無用無用無用無用無用無用娃……”
那個“娃”字聲拖出去老長。
好像它是個很沒用的娃娃!
那個“無用娃”個頭介于“知了”和“唧唧”之間!
蟬兒,我們那的叫法是:截溜。
它的幼蟲,也就是它蛻變的前身,大家都熟悉的知了龜,我們那就叫“截溜龜”。
據我知道的,就這三種,趴在樹上的蟬鳴聲!
(二)
小時候粘知了,最煩的是粘到“無用娃”和“唧唧”,對嘴饞的我們來說,那個沒有多少肉啊!
雖然蟬兒的肉質比不了它的前身知了龜,但做為小孩子的我們,知了龜也逮,蟬兒也不會放過奧!
知了龜晚上偷偷爬出洞,家里沒有手電,也逮不到它們,晚上,它們趴在樹干上開始裂變,從背部裂開一道口,然后就是周身慢慢的褪出來,整個過程緩慢而痛苦,就像女人生孩子般。
剛變出來的蟬兒嫩嫩的,軟軟的,薄薄的透明的翅膀軟塌塌地緊貼在身體兩邊,而且它的身體是肉色,這時的蟬兒不會飛,并且毫無抵抗外界的能力。
可只要天亮起來,它見到了陽光,它的翅膀很快地變成了黑色,它可以展翅飛翔。
它飛到了高高的樹枝上面,迎著早晨的第一縷陽光展來了歌喉!
十幾年,多么漫長,它得到了釋放,它終于見了天日,它可以盡情地叫,肆意地叫,它向世人宣布它的存在,雖然它最后的生命短暫的可憐,僅有夏天的幾個月。
現在想想,它在地下蟄伏十幾年,到它鉆出洞,再到裂變,它是極不容易的。
可人們,卻不放過逮它的任何機會,只因它的味美!
我也是其中的一個。
(三)
小時候,跟著比我大兩歲的小叔,還有弟弟妹妹,大中午不睡覺,去小河邊的柳樹林里粘知了。
中午的陽光無比強烈,大人們都在家躲著涼快,我們跑到河里,先泡水里,河水清涼舒爽,可我們架不住河岸柳樹林里那一聲緊似一聲的蟬兒的呼喚,它吸引著我們不自覺地往岸邊爬去。
我嘴里頭嚼塊面筋,從家里出來時,我就抓著把麥粒,放嘴里嚼,反來復去地嚼,直到嚼的很粘,粘手為止。
小叔弄跟長長的高粱桿,我把面筋從嘴里吐出來纏到桿頭上。
啊呀!好粘。
纏好后,我又從口袋里捏出一小把麥粒放到嘴里嚼著。
我們順著河岸的柳樹走,順著樹上的蟬鳴尋找著。
太陽像個火球,它分分鐘都在下火,地里的莊稼被曬蔫了。
我們躲在柳樹蔭里都絲毫感覺不到涼快。
很容易的,我們看到趴在樹干上的蟬兒還在起勁兒地叫,絲毫察覺不到生命正受到威脅。
小叔的桿子伸了上去。
粘滿面筋的粘頭悄悄的湊到了它的后背。
“又粘一個,好家伙,這個大!”
小叔興奮地舉著桿子,那蟬兒被粘在桿子頭上,呼扇著翅膀,還一個勁兒地“知……了,知……了……”
最后“知……”…………
我把桿子上的蟬兒扒下來,不好扒,粘的還很結實,本來還想把翅膀囫圇個兒留著,可粘到面筋上的就破碎了,好吧,就這么著吧。
它破碎的翅膀還在扇呼,嘴里還在“知……知…………”
那個“了”字隨著它生命最后的掙扎被作了減法。
我用母親納鞋底的大頭針,穿一跟很長的線,左手兩個指頭捏著它,鋒利的針頭從前胸扎進了它的后背,就像穿羊肉串一樣。
一個中午,我們粘了好長一串,知了在線繩上一嘟嚕一嘟嚕,一個連著一個,這個趴在那個上面。
我弟弟那時,渾身上下只穿條短褲頭,他把成串的蟬兒掛在自己脖子上,那串在他肚皮上蕩過來蕩過去,有些活動的小抓子就撓著他的肚皮,殘缺的翅膀也在他肚皮上扇動。
奇怪的很,粘知了在中午很容易就能粘到,可到了下午就不好找了。
太陽西斜時,我們帶著滿滿的戰果,幾大串知了回了家。
(四)
母親把成串的知了擼下來,放到院子里的大咸菜甕里,腌制一個晚上,第二天,飯桌上便有了一大盤母親炒好的黑乎乎的蟬兒。
它們簇擁在盤子里,一個個泛著黑亮的油光,那股濃濃的香味兒彌漫了整個屋子,屋子藏不住的味道,已飄出院子,飄到上空。
弟弟妹妹早就忍不住,伸出小抓子,連筷子都不用,因為太滑,筷子夾不住,而小叔,也忍不住哈喇子流到了下巴頦。
抓一個,咬一口,焦脆,噴香,一大盤子蟬兒用不了幾分鐘就被一掃而光。
我們每個人的嘴巴都長了黑胡子。
弟弟用小手抹了抹嘴巴子,又抹肚皮,整個人成了黑花臉的小張飛。
那時家里沒有手電,找知了龜只在黃個昏那短暫的時間段,所以吃知了龜的少,吃知了的多。
因為知了龜比知了鮮嫩味美,所以后來的我們,家里置辦了大號手電筒,每到夏天晚上,浩浩蕩蕩的照知了龜大軍就在村子里房前屋后,小河邊的柳樹林子里,那片片亮光圍著那柳樹轉著圈地找,有些人整晚不睡覺,就為了撿那個。
很多人每晚撿幾百個,舍不得吃,就拿到鎮上去賣到飯店,有些孩子還能攢出下個學期的學費。
可是現在,知了龜越來越少,通常捏個手電照一晚上也照不了幾個,那蟬鳴聲更是變的稀稀落落,不再像小時那般密集,我不知道多年后那東西會不會絕跡,會不會在夏天時再也聽不到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