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重陽節,北方的天空下就看不見燕子的身影了。一個個屋檐下空落的燕窩,引起人們對燕子深深的追念。
我老家的燕窩,燕子的余溫還在嗎?九月九剛過四天,它們橫絕長空的跨越,今夜會到哪里?要多久,它們才能再回到春天告別的山溫水軟的江南,尋到它舊時的主人,親近它久別的暖巢?
神思不已。它棲息的南方的主家,會想到北方的主家嗎?兩家可都有童心滿滿的孩子,把燕子看做可愛的玩伴,因為他們睡覺的床鋪和燕子只有咫尺?他們夜里醒來可聽到過燕子的唧唧,而燕子聽到過他們的夢囈嗎?燕子在檐下居住,他們在屋里嬉戲,他們和燕子算做一家人嗎?
不知道對燕子每年兩次的遷徙有多少想象,但怎樣的想象對它們都不算過分。今年出生的第二窩小燕能跟上大隊長旅,安然抵達嗎?年老的燕子會否體力不支,年輕的燕子會體諒它們嗎?年年春來花發秋深葉落,它們的奔走在實用主義者看來是又回起點,這是自然密碼還是精神呼喚呢?
總是有太多的探問得不到回音,發問的本身也許就是事件的意義。燕來燕去,北方南方,哪兒才是它的故鄉,而那個是注定要去漂泊的異地呢?
北人看它南來,認為南方是它的故鄉。而南人看它北去,認為北方是它的根脈。兩地都把它看做暫時的宿客,都不認為它是自己的同鄉。飄飄的燕子,你自己認為哪里才是你真正的故鄉?或者,你把兩地看得一樣,哪分故鄉和異鄉?或者,你就沒有這鄉土的意念,天空下自由的翻飛是你的夢境,窩巢僅是你的歇息,而南北的天空哪有什么大的不同?
北方出生的燕子,會把北方當故鄉吧?南方長大的燕子,是否會說我的老家在南方?人類對生命起源地的深刻認同,燕子也會帶有這樣的基因嗎?
假設它們如人類,多情善感得重情念舊。它把一方看做故鄉,年年的別離會讓它黯然神傷嗎?新柳融入記憶,長煙起在身后,村前池塘里幼鴨戲水,山腳梯田里老牛開犁,都會成為它們異地的夢境嗎?異地半年,漸漸熟稔,對物對人都有了感情,告別時分,它們如何呢?雖然半年又歸來,但心境哪有不依依?這樣過幾年,哪里還有異鄉故鄉的區分、新朋故友的界限呢?
細想想,也真是,不管哪里,對你好的都要記住,對你不好的也不怨恨。你如黑色的閃電,生命是長空的揮灑,你可以回憶,但不希望你有多沉的記憶包袱。人類精神的望鄉也許是他們大多數人飛不高走不遠的原因,鄉愁是他們腳上鐐銬心上血痂。你們哪里需要承載這太多的重負?你們只管輕盈如風,迅疾如電,奮飛之時少點回望,多看前方的天空,注意那里的風雨雷電吧!
不知道燕子的生命能有多長,能經歷多少回完整的南北遷徙?人類愚笨,凡眼看不出燕子的年輕年老,不知道那些燕子到生命的盡頭是以怎樣的方式了卻自我,更不知道它們小小的心里是否也是波瀾千重,盡現最美的光景?
不說失途迷惘的,不說落入敵手的,不說命斷虎口的,不說風雨難支的,不說生病不治的,大多數的燕子,它們會是怎樣的運命呢?
小小的可愛的異類,引起我多少綿綿思緒。燕子落高樓,明月出關山,但愿它們真的不懂或者沒有難言的鄉愁,它們生命的寄托真如它們的身體那么簡單,它們的經歷就如它們的形象那么輕靈。
我的鄉愁里少不了燕子,燕子在柳絲間翩然穿行。燕子的鄉愁只是我的推測,他們正在南方的稻田邊戲玩,而地頭誰的手機正播放著周杰倫的《青花瓷》和《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