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所以,現在誰能告訴我這是個什么情況?為什么我會倒在一個死人身邊,手上握著刀子,刀子上有血,不是我的。
好多人圍著我,有的在尖叫,有的在拍照,有的在打電話,聽起來像是在報警。
喂,我說你呢,這人不是我殺的,別跟警察瞎說啊。
不過看起來已經沒法解釋了,警察已經到了。
我說警察先生,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下班回家,路過小巷子,聽到有女人在尖叫,想起來之前有新聞說那里發(fā)生過強奸案,我一想啊,人生在世,女人當然要幫女人。我就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想要見義勇為。然后,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了啊。
你說有沒有人能證明?都說了我是下班后一個人回家了啊。不信你去調閉路電視啊,我記得巷子口有一個的。哦,壞了啊。我說你們也真是的,壞了也不知道修,很容易發(fā)生冤案的啊,你看我不就受害了。
警察先生,我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啊,真的不是我做的,你就相信我吧。
“先關著吧,話真多?!?/p>
哎,警察叔叔,我看你長的這么端端正正,怎么說話這么冷漠啊,我哪話多了?不多說怎么證明我清白啊。
我被兩個警務人員帶走了,活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進拘留所,應該不會收我食宿錢吧,我這個月工資還沒到手呢。
【李響】
“所以,你為什么要幫我?”我看著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眼鏡男,警察說就是他做擔保把我放出來的,不過我嫌疑還是很大所以不能離開B市,雖然我也沒打算走,本來就不是我做的。
“你,不記得我了?”他側頭看著我,鏡片反光讓我看不清他的眼鏡,這都什么年代了還用水晶鏡片,樹脂的不輕一點嗎,裝逼。
“我們認識過嗎?”開玩笑,我長這么大認識的人,用手指加腳趾都能數出來,什么?你說幼兒園小學初中隨便一個班都比這多?你跟你的每一個同學都熟,都說過話?
“我是李響?!彼霉俜降男θ莞易晕医榻B。理想?我還現實呢,起名字敢不敢走心一點。我又仔細在腦海中搜尋了一遍,搖搖頭,還是沒印象。
“我們是幼兒園同學?!?/p>
啥?!幼兒園同學?!跟飛黃騰達的小學同學相認的我就聽說過,你這,跑來給卷入殺人案的落魄的幼兒園同學當擔保的是個什么鬼?誰會記得自己的幼兒園同學啊。
“一在新聞上看見你,我就認出來了。我相信你是無辜的?!彼暳宋?,這次我看見了,那,真摯的眼神。
“請讓我?guī)椭?!”他突然雙手握住我的手,一臉的熱切,等等,熱切?這還是個熱血少年啊,這西裝革履的還真看不出啊。
“哦,好,好,謝,謝謝你啊?!痹捳f你能先放開我嗎。
【證據】
“你,就住在這個地方?”李響的眼里流露出看流浪貓的同情眼神,嗯,跟我看流浪貓是一模一樣。
“對啊,窮嘛。能租到房子就不錯了。”租的時候聽房東說這屋子死過人,沒人敢租,所以便宜,還沒住到一個月,我就遇上麻煩了,果然風水不好。
“家徒四壁,沒啥能招待你的, 你……隨便坐啊,別客氣?!蔽覟榱吮磉_自己有禮貌,給李響倒了杯冰水。也不知道這水放了幾天了,放冰箱里的應該沒啥事。
他說有些事不方便在外面說,我就帶他回家了。雖然我連他是干啥的都不知道,不過我這又窮又背著殺人犯的名聲,長得還普通,他能圖個啥?
“你說吧,我現在是個什么情況?!?/p>
“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死者身上的傷是你握著的刀子造成的,刀子上只有你和死者的指紋,可以推測是發(fā)生過爭斗。還有個目擊證人,說是看見了你們爭斗的全過程。”
“他看見我了?”
“沒看見正臉,不過看見是個穿水洗牛仔外套的女人,長發(fā)?!蹦遣痪褪俏夷翘斓难b扮。
“那他干嘛不來制止我們?”居然看完了全過程,這人以為拍電影呢?
“她說她看見有人打架,害怕,就躲到一邊了。以為不會出人命,結果看到那長發(fā)女人捅了死者一刀,死者倒下了。她怕惹事上身,就跑開了。看見你被抓,思前想后還是決定出面作證?!背兜?!都是扯淡!
“對了,你知道死的人是誰嗎?”李響突然問我。
“不知道?!辈恢?,不知道啊!死的人是誰???我根本就不認識?。〉浆F在也沒半個人告訴我啊,警察那天隨便問完之后就把我扔進拘留所了,后來我就再也沒見到半個穿制服的了啊,拘留所放的飯真難吃。
“是王小明?!睘槭裁此@個事外人會知道的比我多???
“王小明?”這名字好熟。
“你連他都不記得了?”看他的表情我就大概能猜到又是我幼兒園同學了。
“啊……??!那個王小明??!我記得我記得?!蔽沂钦娴挠浀?,那個曾經分餅干給我吃的王小明。
“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事情啊?根本沒有警察告訴我。”
“我一個朋友是警察局的,他偷偷告訴我的。”這也能隨便告訴?不過李響是為了我?guī)臀?,還多虧了他這個警局的朋友。
“那你朋友有告訴你目擊證人是誰嗎?”
“沒有,他說為了保護證人,不能說?!?/p>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殺人肯定是要償命的,難得他擔保我出來是為了完成我這個幼兒園同學的什么什么遺愿?那我想吃一次最貴的餐廳,住一次最好的房子,買個名牌包……
“找出真兇,證明你的清白!”
“你說啥?!”
【流浪貓】
李響走后,我看著我這空蕩蕩的屋子,桌子上還留有李響用過的杯子,和我剛剛喝水用的碗。這還是我第一次招待客人,大概禮數什么的都很不周到吧。我還以為這次真的走投無路了,沒想到會有人來幫我。雖然這個幼兒園同學來的莫名其妙,不過,是假的也好,是圈套也好,我選擇相信他這根救命稻草。
“咪……咪……”又是那只貓,喂過它一次之后,每天飯點都來扒我的門。隔壁的大嬸精神衰弱,最聽不得貓撓門的聲音。之前好幾次都聽見她因為這貓大發(fā)脾氣,又叫又摔的。
來了來了,這貓今天怎么這么急,平時都慵懶的跟個大爺一樣。我趕忙放下剛想收拾的杯子,走到門邊。
“死貓,終于抓到你了。”是隔壁大嬸的聲音,我現在出去被她看見不知道會怎么樣,這大嬸嘴毒又刻薄。只是……
“咪,咪咪咪,咪嗷!”這貓的叫聲越來越凄厲,我不敢開門,不敢看。我不敢想像發(fā)生了什么,大嬸對它做了什么,用掃帚打它,用開水燙它,給它喂耗子藥,還是……我蜷縮在門后,捂住耳朵,靠著門蹲下。門外,很快就沒了動靜。
一陣窸窸窣窣之后,大嬸應該已經將貓?zhí)幚砹?。我掙扎了許久還是決定開門,正撞上了準備關門進屋的大嬸。
“你,你不是被抓了嗎?你怎么出來的?”大嬸一臉“你再靠近我就報警”的模樣。
“我是被……”
“你可不像有關系的樣子啊?!贝髬鹉阕兊目烧婵欤澳阏f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怎么就殺人了,那人是你什么人???男朋友?他打你?嘖嘖嘖。”大嬸你腦洞敢不敢再大一點。
“我沒殺人,我不認識……”
“你可別狡辯了,清清都看見了?!蓖蝗淮髬鹣裣肫饋硎裁匆粯?,輕輕拍了自己的嘴幾下,“我可什么都沒說啊,別殺我,別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p>
門“砰”地關上。
清清是誰,又有點耳熟,但我怎么都想不起來。
我放棄了去找貓的想法,我不知道改如何面對它可能發(fā)生的一切,也不知道找它有什么意義,也許,它還活著也說不定,去找個好心人收養(yǎng)吧,別纏著我這種倒霉蛋了。
【王小明】
我還記得王小明。
那個善良的男孩,他對其他小朋友說“我們帶她一起玩吧”,他把他的餅干分給被搶光餅干的我,他對我像對所有人一樣好。他說,
“你真可憐,我可以把我爸爸媽媽分你一半。”
真蠢,怎么會有人連爸爸媽媽都會拿出來跟別人分享。
真蠢,怎么會有人覺得餅干夠吃。
真蠢,沒看見所有人都不和我玩嗎。
真蠢,真蠢,真蠢。
蠢到被別人害死,還不知道兇手是誰,這樣不明不白的死。
王小明你這個大蠢蛋,還不如被我殺掉。
【線索】
我沒睡好。我想再補個覺。昨晚貓叫春的聲音太吵。我好想睡。
“再想想,看能不能想起來?!毕肽忝冒?,我要睡覺。
“你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啊,怎么會暈過去的?!蔽乙?,還要警察干嘛。
“會不會是你看見了案件過程,但是內心承受不住暈過去了,就被陷害了。然后醒什么都不記得了。”您腦洞真大。
“哎呀,你快想想??!”大哥,您到底是干嘛的啊,偵探小說看多了嗎?
“我,想不起來?!蔽沂钦娴臎]印象了,您老人家能不能放過我!
“那怎么辦啊,我想想看還有沒有辦法。”李響急得撓頭,別撓啦,就算禿了你也證明不了我的清白的,不如請我好好吃一頓。
“對了,你不是說,目擊證人叫清清嗎?你能不能想起來,我們去找她。”哇,叫清清的多了去了,我家那棟樓里的就有一個。
我想起來清清這個名字在哪里聽說過了。
“哎呀,小姑娘一個人出來打拼真不容易啊,我有個女兒,就比你大兩歲,整天就知道睡覺玩手機。清清,你看看你,你再看看人家。不容易啊不容易?!边@話,是我租房子的時候房東阿姨對我說的,這種唏噓我都見慣了。清清模樣好,我一眼就記住了她那明星相。長得好,連助人的機會都比我這大眾臉多,比如幫助我。
“那還等什么,走吧?!蔽梗钕壬隳懿荒懿灰@么任性啊,萬一人家在忙呢?還有啊,你能不能不要拉著我啊,被人誤會了多不好。
【黃清清】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那天看見的就是你。”黃清清一臉的不耐煩,“在小區(qū)附近的巷子,穿成那樣的女人,除了你還有誰?”哪樣啊?穿成哪樣???你給我說清楚啊,我那條敗色的牛仔褲招你惹你了?不過她說的有一點確實不假,就是這小區(qū)附近像我這樣的,還真就我一個。這是個老住宅區(qū),住的也基本上都是老人家們,像我這樣打工的年輕人少,像黃清清這樣啃老的也不多。
“哎呀我都說了,我躲在一邊,又是晚上,具體的怎么看得清,你說不是你,你自己找證據去啊,你找我有個屁用?!”
李響還有沒說完的話, 我倆就被趕了出去。
“她的脾氣一向這樣,跟她媽她都這么嗆的?!蔽译S口像李響解釋了一句。雖然我覺得沒必要,不過李響似乎有點不高興。
“為什么?為什么你沒有一點想要證明自己清白的樣子?我們時間不多了你知道嗎?!”我判斷錯了,李響不是不高興,他是很生氣。為什么要生氣?幫我有什么好處?
“我們找不到證據不是嗎?就像黃清清說的,我們要找到不是我的證據。很明顯,根本找不到啊。”你能給我那些我還有救的錯覺,就已經讓我很高興了。
“你努力了嗎?你怎么知道找不到?!”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問問題???這種看起來像反問的問題讓人很頭疼誒。
“現在警方人證物證具有,只有我指紋的匕首,認出我的鄰居。唯一的疑點不過是,我殺人后沒有逃走反而是昏迷在現場?!辈?,還有一個疑點,那就是警方沒找到導致我昏迷的原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別什么都跟李響說。
“唉……”我看著李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雙手抱著頭,慢慢地蹲下。喂喂,你是電視劇悲情男主角嗎?現在有嫌疑的人是我誒,你干嘛搶我的動作表情。
“我想幫你。”李響的聲音低低地傳來,他蹲著,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被欺負?你總是一個人,被那幾個女孩欺負,后來男孩子們起哄也就欺負你。你沒有餅干吃,你的文具經常不見,你總是被他們使喚。我曾經見到你一個人蹲在小花園哭。那時候,我從來沒有幫過你……”這個我記得,只有王小明,對我好。
“所以你看到新聞,就想幫我一次?”放屁,這么多年之后你怎么就這么確定我沒有殺人?這理由假的我都沒耳再聽了。
“反正也找不出線索了,我想回幼兒園看看?!蔽矣媚_踢踢他,示意他不要再一個人演悲情男主角了。
他沒有理由拒絕我這個即將被判死刑的人的一點點小要求,所以他立刻開車帶我去了。這就是十幾年后我的同學混的風生水起有車有房,而我卻走投無路的感覺吧,萬惡的資本主義,崇高的勞動無產階級。
“一般人看到殺人犯會什么反應?”
“害怕?”李響不懂我為什么這么問,我也懶得解釋。
黃清清一點都不怕我。
【幼兒園】
我對這地方真是一點懷念都沒有,甚至把在這待過的三年時光忘得一干二凈,包括我被欺負的事,包括我身邊的這位便宜幼兒園同學,嗯,除了王小明。
現在不得不回憶了。
“啊,好懷念啊,我的童年?!蹦氵€真是跟所有普通人一樣。
我一直一個人玩,其實不是被孤立,而是我不愿意跟他們一起,誰讓他們有爸爸媽媽,誰讓他們有新衣服,誰讓他們有壓歲錢,誰讓他們有玩具,我好嫉妒,好想把他們有的都搶過來。
我終于忍不住了,偷了一個女孩的發(fā)卡。女孩哭著跟老師說,媽媽新送給她的發(fā)卡不見了。這時候就有個小男生跟老師告了狀,說是我偷的。我沒想到會被他看到。
老師理所當然地搜了我的身,理所當然地說我沒教養(yǎng),理所當然地讓大家都不要和我玩。
后來的我文具就經常不見,發(fā)的餅干也會飛走。
我就遠遠地看著他們做游戲,一個人在小花園的角落里。想著他們要是都消失就好了,該用什么方法讓他們都消失呢?
“還記得嗎?就是在那,我們一起玩過抓鬼的游戲。”是你們經常一起玩。
其實我也參與過一次,從某種程度上說。
【懲罰游戲】
“我記得你可會玩了,你還發(fā)明了一種我們都沒見過的懲罰游戲。那之后我們有好幾個男生都悄悄地崇拜你!”你從小就這么傻白甜嗎?
我記得有個男生突發(fā)奇想地要我和他們一起玩,也不算是一起玩,只是讓我替他們想一個懲罰游戲。對我來說這沒什么難的,反而很慶幸,不是用來懲罰我,而是懲罰被鬼抓住的或者沒抓住人的鬼。
那是一個類似于疊羅漢的懲罰游戲,輸的人在趴在草地上,剩下的人依次撲到他身上,就像這樣。
我不知道為什么記憶漸漸清晰,我甚至記得懲罰的地點,花園的滑梯下。
地上的草真扎人啊,好像有只蟲子爬到了我臉上,被懲罰的那個孩子真慘啊。
我用余光尋找李響的身影,大概是趴著的原因,視線有點模糊。我身后好像有個身影,又好像沒有,好像是個男人,又好像是個孩子。這樣尋找好難受啊,可是我懶得起來了,這幾天好累啊,真的好累。如果要死的話,就現在吧,星星點點的陽光灑在我背后,青草香味正好,反正衣服也臟了,就讓我永遠趴在這吧。
等等, 我好像摸到了什么。這花園有時候會有小貓小狗來,不會是……不對,有點硬硬的,不像是排泄物。反正都摸到了,就拿近點看看吧。
這是,一截小小的,手一樣的,白骨。
恐懼讓我失去了一切應激反應,我現在腦中一片空白。周圍應該有的花草建筑都消失了,李響也消失了。只有我,這一小塊草地,和這截小小的白骨。
挖出來,再往下挖。挖啊,往下挖。
這聲音好像是空中來的,他讓我挖,挖什么?
挖!
好,我挖,我挖。
白骨越來越多,破碎的我讓我無法辨認那是什么,好歹我曾經肢解過雞鴨魚,盡管次數不多。
為什么只有那只手那么完整?為什么?身體好像不是我的了,我恢復了思考,挖的動作也沒有停下。
好像可以看見頭骨了,快了,快了。
“夠了!”你現在跑來制止我,剛剛干嘛去了?
“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睜著啊,不然挖什么?我又不是在做夢。
我在做夢?
【催眠】
“醒了?”衣冠禽獸。不知道為什么我每次看見李響一身整齊的襯衫西褲皮鞋就想到這個詞。
所以誰能告訴我,我為什么躺在一個像是精神病院的地方。邊上除了李響,還有那天嫌我話多的警察先生。他們在嘰嘰喳喳地說些什么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我的手上很干凈,身上也是,還是那條水洗牛仔褲,這幾天不熱我也就沒換。
“二十年前那個意外……”二十年前我還在幼兒園呢!
“……是個叫王小明的小男孩……”小男孩?被捅死那個怎么看都是個成年人吧?
“這次的催眠很成功,謝謝你,李醫(yī)生?!贝呙??什么時候?
“期待下次合作。”還有下次?哎!警察先生你要走不帶上我嗎?我是犯罪嫌疑人啊,就把我扔在這真的好嗎?我沒病,拘留所的飯是難吃,但我也不介意白吃白住??!
“太好了!你真的無罪!人不是你殺的!”不是我還能是誰啊?!李響你眼睛里有煙花嗎?怎么帶閃的?
我沒感覺到興奮,反而有種濃濃的揮之不去的悲傷。醒來之后就一直有。
“如果,再催眠一次,我能記起來更多是嗎?”我知道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悲傷到我無法不愿記起的事。
“可以是可以,但是沒必要……”
“有必要!”
“……”
這次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幼兒園的花園。
時間不是現在,而是過去。一群小朋友在玩抓鬼,誰輸了?
你們慢點跑啊,是誰輸了?。客跣∶魇枪?,他追著一個男孩跑到滑梯后面,我看不到他們了。
其實我一點也不關心他們誰輸了,他們中任何一個人被壓住的慘叫在我耳中都是最好聽的聲音。十幾個孩子的體重好像壓不死人啊,真是可惜了。我低著頭抱著腿坐在一旁,聽著他們玩。
來了來了,最精彩的部分來了。
叫的可真慘啊,真慘。好像還咳嗽了起來,是感冒了嗎?真蠢,感冒還上什么幼兒園,在家待著跟媽媽撒嬌??!
“救,救命呀!”怎么還求救了?
我忍不住抬頭,想要看一眼那個倒霉蛋痛苦的表情。
真是痛苦的表情啊,蠢貨王小明!
蠢貨蠢貨蠢貨蠢貨蠢貨!
“我數到三,你就睜開眼睛。一,二,三!”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是我,殺了王小明的人是我啊!”我從沒這樣歇斯底里過,王小明有哮喘,如果他求救的時候我……
“不是,不是你。那只是場意外,后來警察來了,他們將這個案子判為意外。幼兒園賠了很多錢,也就關門了。”李響緊緊抱住我,想要給我力量,給我安慰。這都不是我想要的。
【罪犯】
“被告人黃清清,殺害王小明,犯故意殺人罪,由于其認罪態(tài)度良好,判處死刑,緩期一年執(zhí)行。”
那個囂張跋扈的美女不見了,波浪大卷變成了齊耳短發(fā),沒有化妝品的修飾,五官也還是端正。房東太太正在我身邊抽泣,聽嗓音大概是已嚎啕幾個日夜了。
據黃清清口供說,她和王小明二十年前是鄰居,她大王小明兩歲,二十年前她已經上小學了。她說王小明是個好孩子,被她當成好朋友。那天黃清清回家,沒有看到活蹦亂跳的王小明,只有叔叔阿姨的哭喊,微弱的長明燈,黑白的照片擺在他家平時吃飯的桌子上,還是那個笑臉,但是不再動了。
她只聽說那是意外,她哭得好傷心。
她后來一個人偷偷跑去以前經常和王小明一起玩的地方,偷偷躲起來哭。王小明死了,再也沒有人對她說,“清清姐姐,你別聽他們胡說,你最漂亮了,你以后一定會是大美人。到那時候,我就跟你結婚,我媽媽說結婚就是要保護對方一輩子。我會保護你的?!庇變簣@的孩子不懂什么愛情婚姻,但他知道什么是溫柔,想要保護自己的朋友的單純想法。
“她可真厲害啊,想得出這種懲罰游戲。我還聽到王小明跟她喊救命呢。”
黃清清也沒想到自己在那里會意外地聽見幾個男生討論起那個懲罰游戲。
為什么要玩這種害人游戲?
為什么不救他?
要不是有這個游戲。
要不是有我。
王小明怎么會死?
誰知道沒幾天幼兒園就倒了,我也轉走了。誰知道造化弄人,在我兜兜轉轉之后,又遇上了她,還租了她家的房子,還成了房東太太數落她的話柄。
這是一個沒什么技術含量的陷害,她不過是捅死了一個叫王小明的替死鬼,在我經過那個巷子的時候。替死鬼王小明是個無業(yè)游民,他就是之前那巷子強奸夜歸女生的王八蛋,這事是警官從黃清清口中知道的,至于她怎么知道的,她無論如何都不肯說。黃清清本來打算打昏我,沒想到,我看到死人竟然暈了過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暈過去,但是對死人的恐懼難以言喻。我曾經暈倒在同事家人的葬禮上,只是因為往遺體上瞥了一眼。不過這幫了黃清清一個大忙,她布置完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最后再扮成目擊證人,給我一個致命的人證。
可是在錄口供時,她說她認得那個被我殺死的人,就是王小明,她說我們是幼兒園同學,我們經常聯(lián)系。她以為這樣的關系會給警察一個可猜想的動機,也以為不會有人記得二十年前的意外。這一段李響之前沒有告訴我,他說這是他需要用催眠驗證的地方。
黃清清沒想到自己一時沖動的口供成了警方懷疑她的理由,沒想到我見死人就暈的毛病會成為一個疑點,沒想到會出現李響,也沒想到我會變成“催眠招供”實驗的小白鼠。人和天時她都沒有撞上。
【好人】
如果說對黃清清有一點印象的話,那就是經常有一個接王小明回家的胖女孩。女孩很胖,就像一頭小豬一樣。但她對王小明很好,幫他提書包,給他買零食,和他一起玩。小朋友們都羨慕過王小明有這樣一個姐姐,王小明說那是住在他家隔壁的小姐姐,是他的好朋友。后來這個胖女孩,真的變成了大美女。王小明要是見到了現在的黃清清,一定會把他學過的所有關于美女的詩詞都拿來夸她,他從小就不會吝嗇贊美。
“憑什么?當年你害死小明,被當成一場意外?,F在我這樣陷害你,你又能脫險。像你這種乏味的人,憑什么得到那么多的好運?!”被帶走之前,黃清清沖著我,用我無法形容的表情說出這段話,有憤恨,有嫉妒,有悲傷……
“你以前那么善良,為什么要害我?”我不懂。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有誰能一直善良下去,誰不是或多或少的背著罪惡活著的?我恨你,所以我要害你,有什么不對嗎?”
“王小明一直是個好人。”他一直是個溫柔善良的蠢貨。
黃清清愣住了,警官使勁推了她一把,讓她往前走。我聽見漸遠的地方有她歇斯底里的哭聲。
【結束】
這樣就算是結束了吧。
我又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了,之前的工作因為這事鬧的,已經不能再做了。我又要去找個新工作了。還要重新租個房子。
“以后怎么辦?”從法庭出來的時候,李響問我。
“涼拌!”
我怎么沒有電視劇里重獲清白的主角那樣,感受到空氣的清新,陽光的溫暖?哦,霧霾太重,陰有小雨。
“我那缺個助手,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也不懂李響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只是他的善意好假,也許是王小明之后,我已經不相信會有人比他善良。
“李響,”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不是說小時候看我一個人,覺得我很可憐嗎?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是被孤立的,我是不愿意和你們一起玩,我嫉妒你們比我幸福。我怕跟你們在一起只會讓我更慘?!辈粫俳械诙瘟?。
“所以,再見。”
【李響】
李響大概以為我不記得了。
其實在記憶深處,我都沒有忘記過,不論是王小明,還是他,還是他們任何一個人。
那個跟老師告狀說我拿了別人發(fā)卡的小男孩,叫李響。
那個要我想個懲罰游戲卻不帶我玩的小男孩,叫李響。
那個被當“鬼”的王小明追著跑出我視線的小男孩,叫李響。
我們誰都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黃清清說的沒錯,我們都懷著罪惡,或多或少。
還好有個一直是好人的蠢貨救了我們。
你說是吧?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