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xí)r,東郊廟中的和尚已然起了。不知為何,他心中頗是煩憂,隱隱覺得有什么事會發(fā)生,沒法睡得長久。添上燈油,坐在佛堂前,翻開經(jīng)書,手持棰頭敲起木魚,希望誦念經(jīng)文來驅(qū)除內(nèi)心的雜念,但念了沒多久就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打斷。
和尚又驚又怕,按理這么早也不會有什么香客前來,莫不是自己的經(jīng)聲擾了過路妖魔,要來尋他性命?
“救命啊!”門外人喊了起來。和尚雖然膽小,但出家人慈悲為懷也不能見死不救,只得端了油燈來走到山門,稍稍開個縫窺看。來人見門開了,接著喊道:
“大師救我!有女尸要殺我!”
和尚聽了趕緊閉上了門,抵著門回答:“癡人,尸體怎么能殺人!佛門清靜之地莫來搗亂!”
“大師!大師求你讓我進去!”來人的喊聲已有了些哭腔,很是恐懼。
女尸能殺人嗎?和尚不知道,也從沒聽過。可若是真的,和尚又怎么敢放他進來——經(jīng)文中也沒說過如何對付女尸啊。
突然門外一聲尖叫,腳步聲響起漸遠(yuǎn)。和尚也嚇了一跳,不敢推門出去,耳朵貼著木門細(xì)細(xì)地聽著。夜很靜,聲音格外的清楚。那人腳步聲一直沒停,卻好像始終在附近徘徊,沒再消弱下去,喘息聲倒是漸漸粗起來,越來越慢,像是力氣快用完了。可怎么聽都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猛地好像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外面安靜下來,再沒了聲音。和尚又等了一會兒,似乎是等風(fēng)聲都止了,才把門打開探看,見沒什么異樣,也沒看到那個人,終于鼓起勇氣側(cè)出門
來,舉著油燈掃視四周。那人竟躺在不遠(yuǎn)處一棵大白楊樹下。和尚心跳得厲害,默念著佛經(jīng),顧著四周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過去。
他躺在那兒看起來像是死了,和尚探他脈搏心跳尚有動靜,急忙背起他來回寺廟去,弄了些湯藥給他喝,等到天快大亮才幽幽醒來。和尚問他是不是害了癔癥,自己把自己嚇過去了,他只是支起手指著廟外,讓和尚自己去看。
此時廟里的晨鐘已響過一遍,林中霧氣未散景色迷朦。和尚捻著念珠繞著白楊走到另一邊,當(dāng)即嚇得腿軟摔在地上。那樹上真有一具女尸,面色微黃,生絹抹額,雙手僵硬地直直插進樹干,就這么怪異地掛在樹上。和尚瞪大了眼睛,趕緊扶起身來踉蹌著跑回寺去,問來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來人此時已恢復(fù)許多,坐在蒲團上,喝下一碗熱湯才緩緩開口說道:
“我是個商人,和三個朋友一起出來做生意。本來是投宿在陽信縣蔡店村一家旅館里——就是一對父子開的那家,因為能在那兒找到車夫,所以一般我們經(jīng)商的人都經(jīng)常去。可昨日去時已是黃昏,我們到那兒已經(jīng)客滿了。那會兒想著附近也沒什么其他的旅店,求老掌柜找個能睡覺的地方將就一晚也算了。本來掌柜還有些猶豫,說什么地方是有就怕有些不妥,可那時我們都累了也不管這些,和他說哪怕睡走廊也可以。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要是真睡了走廊也不會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老掌柜好心,說他兒媳剛死新起了靈堂,不介意的話側(cè)室倒還可以睡幾個人,也不來收我們店錢。我們當(dāng)時自然是挺高興,這么大人了不是沒在靈堂守夜睡過覺,也不忌諱這許多。進去的時候,他兒媳安然地躺在靈床上,也沒有動彈……呵呵,當(dāng)時燈光昏暗誰有知道呢?我們四人進了側(cè)室,趕路奔波勞累,躺下頭一湊上枕頭就昏睡過去。可我睡覺淺,再累也沒個安穩(wěn),突然就聽著有什么嚓嚓的聲音在響。我下意識地睜開眼睛往發(fā)出聲音的地方看,之前靈桌上昏黃的燈光變得很是明亮,清楚地照見發(fā)出聲音的地方……”
來人講到這里聲音又開始顫起來,干咽了一下繼續(xù)說:“……嚓嚓的聲音是女尸身上蓋著的紙被子滑下來發(fā)出的。她竟是坐了起來,下床向我們走過來,俯身湊近一人就好像在吸著什么,把我那三個朋友都吸了個遍。我很害怕啊,下一個肯定就是我啊。我躲進了被子里蒙上頭屏住呼吸,都不敢咽一下,就聽著外邊的動靜。她自然是過來吸我了,可沒多久就感覺她出去了,又是一陣嚓嚓的紙聲。露頭瞧了一眼,她竟然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又躺在了那里。我很擔(dān)心,悄悄用腳踢我的朋友看他們的情況,可他們都沒一點反應(yīng)……”
“……唉,我當(dāng)時真的是沒法了,只能一個人逃了。可剛穿上一副,靈床那邊聲音又響,我又只能鉆回去。她過來像是怕我不死,連著多吸了好幾遍才回去。我等那邊聲音響完,摸到褲子穿上就跑,連鞋都不顧了。那女尸反應(yīng)一點輸活人,緊跟著就起了身,飛追出來。我早她一步逃出大門,邊跑邊喊,可村中沒有一個人警醒過來。那女尸也是只盯著我,亦步亦趨。我本想著找老掌柜,又恐怕他也不能應(yīng)付,只得找著那大路跑,往城里去……”
說到這他停下來,瞥了一眼和尚:“……路上我見著一間寺廟有木魚聲傳來,本想著能救救我,沒想到……你關(guān)上門之后,女尸已近及我眼前。我無處可去,忽然看見那白楊有四五尺那么粗,便繞著那樹與女尸盤旋起來。她左我便右,她右我便左。可我始終是個大活人,白天一路奔波,晚上又跑了這些路,力氣就快要用盡。她應(yīng)該也是察覺到了,突然暴起,伸出雙臂隔著樹就刺過來,我被嚇得力竭摔倒在地,就再沒了直覺。”
和尚自覺慚愧,囑咐他好好休息,跑去城中報告了縣令。縣令聽了親自帶人前來,又是問了那人一遍,派人去檢查尸體,又差人去找那店家老板詢問。尸體雙手牢牢地督進樹中,像鷹爪一樣彎曲著,深到?jīng)]過了指甲蓋,幾個人合力才將她拔下來,樹上猶如鑿了幾個洞一般。
老掌柜被縣令派去的差役帶來,證實四人確實在他店居住,如今兒媳尸體不見,三人死在店里也是事情。獨活的一人聽到三人死訊,止不住哭起來說:“四個人一起出的門,結(jié)果現(xiàn)在就我一個人活著回去,這讓我怎么回去和鄉(xiāng)里人說啊!”
縣令不忍,看向老掌柜。老掌柜當(dāng)即跪下請道:“三人死在我家店內(nèi),也是因我家人而死,小老兒自當(dāng)擔(dān)起責(zé)任,賠償三人喪葬后事妻子安撫。”
縣令點點頭,說:“也只能這樣了。我修書一份,陳情事實,你也好和鄉(xiāng)里人解釋。那掌柜的,女尸你也領(lǐng)回去妥善處理吧!”
眾人散去,老掌柜獨自背起女尸,一步步往家走去。
“爹,明明是他霸了錢財還……”
“噓。”
“……爹,你可信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