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歲月流轉,風回谷的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兜兜轉轉,數十載就這樣過去了。
今年三月,又是桃花開的季節。
我名顧相思,是影樓玄字階殺手,也是十年前風回谷唯一活下來的人。
我至今還記得,那年風回谷的慘叫響了一整夜。死在那晚的,有我的師父,師兄,還有其他的師兄弟、師姐妹。
風回谷避世不出,卻遭了魔教的惦念,連師父自己都沒想到,引路的是他昔日的好友。
魔教教主好大喜功,天一亮,見目光觸及之處沒了活人,便帶人離去了。地上躺滿了尸體,片片鮮血濺在衣衫上,紅得刺眼,艷得就像桃花瓣覆了滿地。
我不敢多留,趁著消息還未傳出,離開了我從小長大的家,風很大,刮得眼睛生疼。淚水止不住地從我眼中滑落,那時我就發誓,這將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次流淚。
從那以后,我為報仇而活。
昔日是他們護我,今日我已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沒有什么可以成為我的軟肋。
我加入了影樓,從最次等的殺手做起。我學會了殺人。
外界都在流傳風回谷慘遭滅門之事,無人生還,仍不知被何人所滅。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就無從知曉了。
他們什么都不知道,憑著道聽途說來的風言細語,隨意猜忌。
殺手的日子一向不好過,這十年,我不知有多少次陷入絕地,又死里逃生。
風回谷滅亡后第二年,我為了多得點報酬接了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任務,那時我才是黃字階殺手,差點搭上了命,幸而有一些保命手段。
每每到那一刻,我才后悔幼時貪玩,不好好學武,遇事總躲在師兄后面。但凡我在那時多吃些苦,魔教來滅風回谷時也不至于那樣被動。
強撐著完成任務離開后,我又聽到了過路江湖人談論風回谷被滅之事了。說得大義凜然,卻也沒見有人站出來為風回谷討過公道。
與他們擦肩而過時,我撒了一把毒粉,不致死,卻能幫他們治治愛說閑話的毛病。
做完這些,我又有些慶幸,慶幸師兄沒在,不然他又要說我了。
我應當是笑了,因為過路的人看見我的臉后尖叫了一聲,跑了。
上天也許是垂憐我吧,在我家破人亡、隨時可能喪命的時候,當初學的旁門左道有了用處,讓我奄奄一息的時候手里能撒出一把毒粉,而不是任人宰割。
風回谷被滅后第四年,我十九歲,仍在黃字階殺手里掙扎。沒辦法,我錯過了練武最佳的年齡,在武道上又沒什么天資。
四年刀尖舔血的日子,我攢下了不少積蓄,在桃花開的季節里,我偷偷回了風回谷。
這四年沒幾個人來過風回谷,仍是我離開時的樣子,只有那宛如桃花瓣的血跡早已干涸,昔日的同門已成枯骨。
靠近入口的是我的幾位師弟,曾經常跟著我到處瘋玩,落下了不少功課,被師父罰來守門,卻不承想他們是最早被殺的。十多歲的少年,平日里最調皮了,如今卻動都不動一下。
是我的錯,如果他們認真練劍了,就不會被罰來守門。
谷內有一個練功臺,我們習劍就在那兒。練功臺上死去的同門最多,白骨壘在一起,分不清是哪位師兄或師姐。
師父也在這兒,他叫師兄帶著我們幾個年齡小的從后山跑,自己留下擋著。
尸骨上還有未腐爛的衣服,勉強能看出是他常穿的衣料。
后山那片桃花林,是小時候我與師兄一起種上的。那日他送了我一支桃花簪,說本是要留著等我生辰了送的,現在看來,再不送就沒機會了。
一同逃離的師弟師妹都死了,只有我被他緊緊護在身后,雖也滿身傷痕,卻不至于要了命。
我親眼看著幾把刀劍刺入他的身體,而他卻跟感覺不到疼似的,一劍斬了眼前敵人的頭顱,沖我嘶吼道,快走。
因為有他,我逃到了后山,跳進山澗里躲了一夜,等天亮了才敢冒出頭,順著小路離開了風回谷。
我還不能死,這句話我對自己說了無數遍,我還要報仇。
那夜的水冷得刺骨,但谷中尸骨未寒,我得活著。怕被人認出,我劃花了臉,連我自己都認不出。
師兄的尸骨靠在一棵桃樹下,骨中還卡著刀劍,桃花開得很艷,像他的血一樣。也是,這棵樹不就是他的血滋養的嗎。
抽了刀劍,尸骨便散了,我應該好好學醫的,這時候,我連他的尸骨都拼不回去。
出谷后,我買了醫書。
進入影樓第七年,我終于升上了玄字階殺手,我也知道,單憑武道,我僅能止步于此了。于是我精心鉆研旁門左道,毒術、暗器、奇門遁甲……
出谷時,我帶上了師兄的劍,就如師兄陪著我,再困難的路,我也能走下去。
我戴上了人皮面具,掩下了顧相思的容貌,游離于各種場所,轉換著身份,以任何手段給我的任務目標致命一擊,再悄無聲息地隱去身形。
七年,我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冷血的殺手,好人,壞人,只要有報酬,我都殺,我手上已沾滿鮮血。
今年,是第十年了。
當年風回谷的消息還在有心人之間流傳。就比如我背后坐的兩位茶客,荒郊野外的,怎么會有人知道風回谷。
我估算著時間,喝了口粗茶,拔出了桌上的青色長劍,一劍了結了他們的性命。
這個時間有個姓劉的員外會路過此地。
我調查過了,劉員外的名號曾經在江湖上盛極一時,也是在那段時間與師父成為好友。師父看人眼光一向很好,恐怕他自己都沒想到,他會結交了一個白眼狼。
劉員外退隱江湖后不久,不知從哪弄來了個員外的身份,十年前被魔教找上,為了保命供出了早已避世的風回谷。我至今還記得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離開茶攤后我換了張人皮面具,藏好了劍,將自己打扮成了逃荒來的農家女。這一帶正巧鬧饑荒,不會有人懷疑的。
許是離了江湖,過慣了安穩日子,以至于他顯了本性。劉員外好美色,家中妻妾成群,我換得這張臉有幾分姿色,入了他的眼倒是不難。
畢竟是當年江湖上說得出名號的人,我得小心些,不能露出馬腳。
不出意料,他看上我了,信了我那套逃荒出城,在山中找食物的說辭。我將衣擺拉了下,遮住小腿上不小心露出來的薄刃,半推半就地上了他的馬車。
他進城后并沒急著回府,而是帶我住進了一家客棧,他說只要我從了他,就收容我剛隨口編出來的家人。
他對我很放心,對跟著他的隨從說,不論聽見了什么,都不許進來,這意味著我可以放寬了心動手。我只有這一次機會,若失手了,就得把命留在這兒,所以我不能失手,我還沒有報仇。
趁著他轉身的空隙,我將指甲中的毒撒進了酒中,誘惑著他喝下。我忍著快意看他毒發,當著他的面揭下了人皮面具,我說,劉員外,認得我嗎?我是顧相思。
他認不出我傷疤縱橫的臉,卻記得我的名字,師父可沒少跟他提。
我笑了,說,記得就好,我來向你索命了!
劉員外突然暴起,拼著最后一口氣給了我一掌,我沒能躲開,但沒事,他卻快不行了。
但十年來我什么傷沒受過,只不過是疼了點,我的毒可不是吃素的,等他意識到毒素蔓延,開始用內力逼毒時,已經晚了。
我抽出小腿上的薄刃,劃開他的皮肉,他的嗓子已經被我毒啞了,不會有人來打擾的。
可惜了,我技術不行,沒能完整地剝下他的皮。
我從窗戶離開了,劉員外的尸體被發現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負責殺人。
再過不久風回谷的桃花就開了,我得趕在花謝之前回去。
傷養得差不多了,我抱上師兄的劍去找了一個人,魔教右護法許隨。
“你是什么人?”
“影樓玄字階殺手,顧相思。”
他嗤笑了一聲,說:“玄字階殺手,來找我做什么?”
我偷偷吸了口氣,握緊了懷中的劍,低垂下眼簾,裝作毫不在意他會不會一個不高興殺了我的樣子,隨意說:“我聽說魔教教主不久前殺了不少武林后輩,兩天后要大擺酒席慶祝。”
我對上許隨的眼:“我想進去。”
許隨能坐上魔教右護法的位置,手段必然不會少,我正面對上他勝算為零。我掩在袖中的手掐了下掌心,我只能拿命去賭,賭他的野心。
“你有什么理由讓我帶你進去?”他根本沒將我放在眼里。
“魔教教主好大喜功,性格陰晴不定,右護法坐上如今這個位置不容易,但在他手底下想必也不好過,暗中刁難您的人也應當不會少。右護法就沒有想過,除掉他們嗎?或者把教主從那個位置拉下來,自己取而代之嗎?”
許隨笑了,能混到護法位置的不是簡單角色,許隨更甚,他的狠毒不比魔教教主少。
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間,我在他眼里仿佛沒有了任意秘密,挑撥離間的計劃似乎也被發現了。我面上不動聲色,硬著頭皮對上他的目光。
“怎么,你能幫我?”他不把我放在眼里,危險的氣息卻一直籠罩著我。
他沒有明確回答我,意料之中。
“我哪敢說幫您,只是跟您討個請求。”
“也是,憑你,也要有那個本事。”
他最后答應帶我進去了,我能看出來他確實不滿教主,但是不是真心幫我就不知道了。
我賭贏了,并向他承諾,若我能成功,那就是皆大歡喜,若我失手了,一切與他無關。
“教主武功蓋世,你這丫頭怎么想的,非得去找死?”危險解除了,他卻對我的行為感了興趣。
“右護法也清楚,教主不知殺了多少人滅了多少門派家族。”我對上他的眼睛,眼中的仇恨毫不掩飾地迸發出來。
“我躲了十年,為報仇而來。”
“要是失手了呢?你不就白來了。”
“我能活到今天,總有些保命手段,這次失手了,還有以后。”
離開許隨那兒后,我松開了手里的劍,手心全是冷汗,后背衣服也被冷汗浸濕,幸好,成功說服他了。我心里明白,過了這次后就沒有機會了,我不會再找到一個接近魔教教主的機會了,所以這次,即使搭上命,我也得拖著他一起。
魔教教主也愛附庸風雅,所以許隨提前將我安排進了在宴上獻舞的舞姬中,之后的事,就靠我自己了。
進了魔教總舵后,我趁著宴還未開始,換了張臉裝成搬酒的魔教教徒,將我事先準備好的毒撒了進去,做完這些后又回到舞姬中。
我自己配的毒,自己心里清楚,對付魔教教主這種高手,毒性不致死,還持續不了多久,所以我得在他毒發的那一刻親自動手。
在獻舞之前,我用銀針在自己幾個大穴上扎了幾下,可以在一定時間里爆發遠超出自己的功力。
弊端是失效后過不了幾天,我就會會息絮亂,七竅流血而亡。
不過值了,我努力活著,不就是為了報仇嗎?
辜負師兄了,他當年護著我,不是讓我找死的,若等下了地府見到他,恐怕又要說我了。
我伺機等著毒性發作,在那一刻,我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用最快的速度沖到魔教教主面前,刀刃襲向他的喉嚨。
他即使中毒了也是我遠不可及的,我的刀被他單手截下,而他的另一只手已做鷹爪狀朝我的顱頂襲來。不得已我松開刀柄,側身躲他這一擊,左肩仍無可避免地受傷了。
他的手指插在我的肩中,只要一用力,我的整條胳膊就能被他撕下。我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連帶著我肩上的血肉一同拉扯出來,左手從腰側拔出另一把短匕刺向他的眼睛。他似乎也沒想到我會拼命到這種程度,一時不察,我的匕首刺入了他的眼睛,但他沒死!
我又拔出發上的桃花簪,這是我怕自己死在這兒,戴上留念想的,畢竟是師兄送我的。
我用發簪刺穿了他的喉嚨。
直到許隨過來,我才意識到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我笑了一下,十年了,這一天終于到了。
許隨不是好人,他本是想殺我的,卻不想我早就提防著他。
他坐不上教主的位置。
我躲過了他的劍,他不知道,我從來沒將希望放在他身上,我還找了左護法。
左護法來得及時,我沒有命喪當場。
我趕在將死之前回了風回谷,谷中桃花開了,灼灼似火,一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