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風吹過的夏天

她明白,在她生命里確實吹過一陣叫馮川的風。但風過無痕,就如同她在初夏遺落的夢,那時那刻的光景早已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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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路對面記憶中的臉

八月的長沙,天空像是被誰放了一把火燒過一般,暗紅的,充滿了躁動的氣息,氣溫亦如回光返照般一浪高過一浪。

寶嘉與男友陸德烈經過黃興路步行街中心廣場時,看到了大屏幕上正在放著《微微一笑很傾城》的片段,而背景音樂則是曾軼可唱的《有可能的夜晚》。那個唱歌跑調且喜歡用綿羊音說話的女生,在超女盛行的那個夏天著實大紅大紫了一把,盡管大部分關注她的人都不懷好意,但她依舊在芒果臺的舞臺上猶如不倒翁般堅韌不拔著。

寶嘉站在人群中,突然就看得出神了。陸德烈見她看得出神,問她:“怎么,你也喜歡看這個?”她一愣,隨即搖了搖頭:“不,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然而這時,一張在腦子里飄蕩了無數次的臉突然在馬路對面出現,他正睜大著雙眼盯著自己,要不是紅燈,恐怕他就過來了。

寶嘉慌忙拉起身邊男子的手,轉身往這座城市更喧囂的地方走去。或許只有這樣,才可以蓋過這些年來堆積而起的想念轟然倒塌時發出的巨大聲響。

在夏初離家出走的少女

2009年夏初,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寶嘉與父母大吵了一架離家出走了,因為家里不愿意讓她去參加芒果臺的一個娛樂選秀節目。

其實也不能怪她父母,那年的寶嘉和陌生人說話甚至都會緊張得打結,而且嗓音也帶著綿羊似的慵懶,更不用說唱歌了,用那句損人的話來說就是“別人唱歌要錢,你唱歌要命。”但年輕的心總是無所畏懼,比什么都來得自信,也比什么都要決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即便這自信與決絕都來得十分盲目。于是,在一個深夜,寶嘉揣上五百塊錢,就從家鄉的小城搭火車來到了長沙。

可是當年的寶嘉并未出過遠門,她在長沙火車站繞了大半圈終又回到原地,后來一咬牙,她索性來到了的士師傅面前,說:“去湖南廣電。”半個小時后,寶嘉終于到了馬欄山,但臨掏錢的時候,寶嘉才發現錢包不見了,她結結巴巴地解釋著,不想眼淚一下子就飚了出來。司機看著她那張擰成麻花狀的臉,沒有辦法,只好用長沙方言罵罵咧咧地走了。

蹲在路邊,離家才10個小時的寶嘉第一次覺得恐懼起來。她想打電話回家,但是一想起爸媽前一天晚上說的那些話,內心又變得抵抗起來。她一邊哭一邊走,摸著干癟的肚子,寶嘉望著月湖邊一排排人聲鼎沸的大排檔,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看了半天,她走向了馮川所在的檔口,只因為當時的馮川看起來最溫和,寶嘉料想,即便自己吃霸王餐應該也不會被揍得太慘。

果然,當她吃飽喝足后羞赧地道出實情后,馮川并沒有意外的神情,事實上,他老早就發現了這個蹲在路邊哭泣的女生了。只是,后來寶嘉對馮川撒了個謊,她用自己獨特的綿羊音胡亂報了一個地名,說自己中專剛畢業,是從外地來長沙找工作的。


讓人感激的麻辣小龍蝦

大排檔是馮川父母開的,那天他只是過來幫忙而已。他真實身份是湖南大學三年級學生,在得知寶嘉是來找工作之后,馮川死皮賴臉地求父母將她留了下來,做一名幫工。寶嘉很是感恩戴德,她看著眉清目秀的馮川,心里暗自想著,如果自己以后唱歌成名了,一定要報答他,就算以身相許都成。

于是,那陣子,寶嘉成了整個長沙最用心也最賣力的幫工,有事情的時候她就馬不停蹄地洗碗、洗菜、擦桌子。閑下來的時候就偷吃點東西,麻辣小龍蝦真好吃啊,好吃到讓人感激得涕泗橫流。寶嘉淚眼婆娑地望著不遠處像極了神獸羊駝的芒果臺大樓,她感覺心里面的那個夢簡直呼之欲出。

寶嘉也曾偷偷地去芒果臺外面看過好多次,偶爾還能看到幾個明星被人簇擁著進進出出。寶嘉一邊看一邊想,其實他們唱得也不怎么樣,如果自己去參賽肯定會比他們還紅。有幾次,馮川看到她發呆,問她在想什么,寶嘉卻什么也沒說。她依然不敢告訴馮川實情,她覺得在馮川這樣一個好兒子好學生心里,肯定父母和學習比唱個什么破歌要重要得多。

十八歲的寶嘉沒來由地很是在乎馮川對自己的看法,自從他讓自己留下來以后,在她眼中連他的身影都變得柔軟起來。幾年后,寶嘉才明白,那應該就是年少時懵懂的愛戀吧,而那時馮川對于這個說話聲音嗲嗲的女生其實也存在好感,只是當時她不知道沒有察覺而已。

但好在有一個周末,馮川帶著她去世界之窗玩,沒見過大世面的寶嘉看到什么總會啊啊地大叫,馮川見她這樣也樂不可支。后來,在坐海盜船的時候,馮川湊到正尖叫著的寶嘉耳邊悄悄說了八個字:你真可愛,我喜歡你。

寶嘉的尖叫瞬間便被扼殺在了喉嚨中。同時,她意識到心中有扇門被開啟了。


似乎從未有過一陣叫馮川的風刮過

馮川無疑是個很好的男孩子,即便后來自己離開了他,寶嘉的這個想法也始終沒有改變過。

每次大排檔打烊后,馮川總會躲開自己父母,帶著寶嘉去附近的公園看星星。坐在公園的椅子上,他一邊幫她捏酸痛的肩膀和手,一邊輕輕地說著話。偶爾也會趁她不注意,用嘴在她臉上輕輕啄一下,這時寶嘉便會害羞地追著打馮川。

有一天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倆人被淋得濕透了,擁抱著蜷縮在亭子里的一角。雷電閃動,寶嘉心里有些害怕,她問馮川:“如果有一天,我讓你帶我走,你會這樣做嗎?”寶嘉感覺到那一下馮川的鼻息都稍微重了些,然后,她聽到馮川說:“會的,一定會。”

寶嘉這才滿足地笑了。

但事實上,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時,寶嘉就偷偷起床收拾好行李去了火車站。平時馮川父母給她的零花錢已足夠買張回家的車票了。這是寶嘉離開家的第十六天,她站在車窗前,望著正漸行漸遠的長沙城,心里面的哀傷似乎蔓延到了整個銀河系。

寶嘉回來后參加了高考,還算順利地考取了當地一所二本學校,但是馮川卻完完全全地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連她的聲音也漸漸失去綿羊式的小慵懶,變得圓潤起來。波瀾不驚的生活猶如一潭死水,似乎從未有過一陣叫作馮川的風刮過。

后來就出現了陸德烈,是同校的師兄,待她很好,會唱歌給她聽,亦會時常殷勤地出現在左右,似乎來不及多想,身邊人就把他倆當作了一對,寶嘉亦懶得多做解釋。只是偶爾想起看到電視里的選秀節目,又會想起當年年少時那些稚嫩的夢,以及那個大雨傾盆的夜里說會帶自己走的少年。

后來寶嘉才知道,原來陸德烈的家鄉也是那座有著全國最好吃的麻辣小龍蝦與最具噱頭的娛樂節目的城市。

愛死了,在時光節節敗退后

終究是躲不過,在廣場上見過馮川三天后,他果真還是找到了寶嘉。那日陸德烈一出門,馮川便來敲房間的門。寶嘉拉開門,便愣住了。

馮川站在門口,定定地看著寶嘉,他發現寶嘉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而自己的眼睛里不知何時也蒙上了一層霧氣,氤氳中,十八歲的寶嘉嬉笑著從中走了出來,她說:“馮川,我等了這么久,你怎么還不來帶我走啊。”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要拉著她離開。

寶嘉的眼淚突然流下來,馮川的手也慢慢松開了。他問她:“你不再愿意跟我走了嗎?你當年不是說要我帶你走嗎?可是為什么一個人偷偷走了,你知道嗎?我去你老家找了你好多次,一直找不到你……”馮川的聲音透著一股悲愴,寶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原本以為十六天的相守對于當時的馮川來說沒有什么分量,時過境遷,感情總會隨著光陰老去。卻不料,他竟為著這十幾天找了自己整整七年。

眾人總說世上沒有真愛,不過是因為多數人不信而已,也有些人,相信著,追逐著,最終卻傷了自己。

寶嘉想,當年如果不是自己撒謊報了個假地名,或許倆人就不會錯過這么多年吧。但是現在,重逢又怎樣,既然已經錯過,愛情會死在時光節節敗退后,很多東西,自最初的錯誤轉身開始,就已經沿著不同的軌道背離而去了。

寶嘉極力克制住自己內心的澎湃,她說:“走吧,馮川,我下個月就要訂婚了,難道你要我為當年的一句話負上一輩子的責任嗎?”

“是嗎?”馮川喃喃地重復著,“可是,難道你當年不喜歡我嗎?”寶嘉搖頭。馮川仿佛頃刻間老了十歲,他終于步履踉蹌地離開。

天邊突然響起了陣陣雷鳴,寶嘉靠著門背滑落在地,她雙手環膝,陣陣嗚咽悄悄在房子里彌漫開來。

吹過的風,遺落的夢

一日,陸德烈突然對她說:“我帶你去馬欄山看看吧,你不是喜歡看《超級女聲》嗎?今年他們又重新舉辦了,或許還能路上撞見幾個。”寶嘉想了想,點頭說好。

一路上也不見得變了多少,只是建筑都愈加宏偉了。站在馬路這邊看著湖南衛視大樓,寶嘉想,這里曾經點燃了多少年輕人的夢想,又親自一一埋葬了它們。

還是在路邊的大排檔,陸德烈毫無意外地點了個麻辣小龍蝦,他說:“你試試,挺好吃的。”寶嘉微笑,夾了個辣椒放進嘴里,辛辣的氣息差點讓她飆淚,但刺激得她記憶無比清晰起來。當年她在電視上無意中看到了父母登的尋人啟事,看著屏幕上父母淚水縱橫的臉,她忽然就原諒了他們。

于是,第二天她沒有告別就回到了家,原本想著高考后再來找馮川的,不想再回來時那片地已經成了廢墟,據說要重新蓋座居民樓,而馮川也不知所蹤。

“時光將人拖著,把愛都走曲折。”寶嘉突然想起了這句歌詞。無意中,她發現電視里正放著《超級女聲》的宣傳片,而外面的馬路上也能看到不少宣傳海報和旗幟,但《超級女聲》在經過了十年后再次回歸,已經回不到當初的全民沸騰狀態了。那樣的熱情與追逐,留在了當年,時光已將一切改變。

頓時,寶嘉的眼淚就洶涌而出了。她明白,在她生命里確實吹過一陣叫馮川的風。但風過無痕,就如同她在初夏遺落的夢,那時那刻的光景早已回不去了。

這一生,總會不斷錯過,不斷重逢,而年少的倔強與愛戀,都會存放在心間的抽屜里。偶然回首翻閱,像是忽然回到那時那地。長長一生嘆息,也只能收拾心情往前走,永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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