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金瓶梅》第十四回 俏丫鬟墻頭傳信 潘金蓮勘破奸情
我們都知道《金瓶梅》取材于《水滸傳》，第一女主角潘金蓮人物形象的基本輪廓也是《水滸傳》的設(shè)定。
雖然潘金蓮在這里被刻畫得更加細(xì)致精巧，更加生動立體，可畢竟還是借過來的人物。
但第二女主角李瓶兒卻實實在在是《金瓶梅》的獨創(chuàng)，李瓶兒的人物性格異常復(fù)雜，行事作風(fēng)前后迥然不同，是個具有兩面性的形象，是我們常說的多重性格。
最近的幾回主要通過故事來看看她的“淫、狠和奸滑”；后面說說她的“愛、順和溫柔”；最后再單開一回分析一下她的性格養(yǎng)成。
上一回已經(jīng)成功勾引西門慶這只饞貓越墻偷了腥，兩人事畢，李瓶兒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大娘貴庚？”】
大娘是指西門慶的正妻吳月娘。
問完吳月娘又問五娘潘金蓮。
恰好兩人都是二十六歲。李瓶兒比她們小三歲。
又說：【“到明日，討她大娘和五娘的鞋樣來，奴親自做兩雙鞋兒過去，以表奴情。”】
過去女人的小鞋絕大多數(shù)都是自己做的，一是顯示女紅手巧；一是私密物品不便于交給別人；還有一條就是為了打發(fā)太過充裕的時間。
那時女人的鞋子種類也很豐富，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鞋，不同材質(zhì)，也有高跟的，軟底的，甚至有睡覺時穿的睡鞋！
替別人做鞋腳，一定是比較親密的關(guān)系才會有的舉動。在這里李瓶兒是為了套近關(guān)系。
這些話本來沒什么問題，可細(xì)想就能感覺到李瓶兒心思縝密，又一定是早早地做過了功課。
首先，兩人這是在偷情，無論換了是誰都不會愿意讓對方的伴侶知道自己的存在，甚至?xí)O(shè)法躲避。
就算神經(jīng)大條地不去躲避，也不會像李瓶兒這樣刻意去接近、去拉近關(guān)系。
第二，李瓶兒只說給大娘和五娘做鞋，也只問了這兩人的年齡。可西門慶還有三房小妾為何不問也不做鞋？
答案很明確：大娘是正妻，權(quán)力最大；潘金蓮雖然沒有權(quán)力，可她卻住在花園里，與李瓶兒家最近，只隔一堵墻，若是想和西門慶長久往來，根本瞞不住小潘。
也就是說，這兩人是李瓶兒需要用到的，其他孟玉樓李嬌兒孫雪娥，她都用不到。
用不到的連提也不提，用到的就花心思巴結(jié)奉承——這就是李瓶兒為人處事的鏡像一角。
我個人認(rèn)為，李瓶兒此時就已經(jīng)有了想要嫁入西門府的想法；或者更早，在她勾引西門慶時就有了這個想法，也就是在六月那個第一次相撞的日子！
想進西門府就要經(jīng)過吳月娘的同意，這是一條長線，以后必須要用；眼前為了和西門慶繼續(xù)往來，就必須要用到潘金蓮，這是條短線。
有這樣深謀遠(yuǎn)慮的女人在《金瓶梅》里僅此一人！
李瓶兒的策略是完全正確的，凌晨西門慶翻墻回到家，潘金蓮就起了疑心，只是還沒有什么證據(jù)。
過了兩天，潘金蓮和孟玉樓在花園里做鞋，突然墻上扔過來一塊瓦片。
潘金蓮抬頭去看，只見墻上一張白面一閃而過。
潘金蓮也沒想那么遠(yuǎn)，還對孟玉樓說：“剛才影影綽綽看著像是隔壁花家的丫頭迎春晃了一下又下去了，像是要看我們花園的花兒！”
兩人都沒多想。
晚上西門慶來到潘金蓮這里，茶也不吃，飯也不吃，只是在花園里走。
潘金蓮留心暗暗看著他，不過一會兒，迎春又露出頭來，西門慶踩著梯凳翻墻過去不見了！
潘金蓮恍然大悟，一夜翻來覆去一刻也不曾睡著。
天還不明，西門慶心滿意足地回來，他心中有鬼，輕輕地挨到床上，哪知潘金蓮猛然跳了起來，揪住他的耳朵罵道：“你這個負(fù)心的賊，昨天去了哪里？”
不等西門慶回答又罵：“氣得老娘一夜未睡，原來你干的這件好事？你趁早說：和那個淫婦來往了幾回？好好說出來我就罷了，只要瞞著一個字，到明天你前腳過去，我后腳就吆喝，教你這負(fù)心的東西死無葬身之地！”
西門慶被抓住把柄只是訕笑，金蓮又說：“你倒安的好心？讓人圍著她家漢子在妓館里過夜，卻在他家要他老婆！”
“我還奇怪，白日見那丫頭在墻上探頭探腦，原來是那淫婦派來的勾魂使者！你們還哄著老娘我哩？”
【“花家那王八，前幾日半夜叫你往妓館去，原來他家就是妓館！”】
潘金蓮憋了一夜，說起話來如狂風(fēng)暴雨，西門慶話都插不入。
這會兒慌的雙腿跪在地上，笑嘻嘻地求饒：“你個小油嘴，小聲些！我不瞞你，她問了你和大娘的年齡，又要我拿你倆的鞋樣，要每人給你們做雙鞋，還要拜你們做姐姐，她情愿做妹子。”
金蓮罵道：“我是不要那淫婦認(rèn)什么哥哥姐姐的。她偷了人家漢子，還來獻些小殷勤？老娘眼睛容不得沙子，讓你們在我面前裝神弄鬼的。”
西門慶又笑了，從頭上拔下兩根金字壽簪子遞給金蓮：“這是她專意送你的?！?/p>
這兩只壽字簪都是精工細(xì)作，并且都出自專供皇宮貴族的御前所之手，十分奇巧。
金蓮倒是喜歡，罵了句算她有心。又說：“既然這樣，我就不言語了，等你再過去那邊，我替你們望風(fēng)。”
西門慶見潘金蓮這樣貼心，抱著她歡喜地許了她一套漂亮衣服。
他還是不了解潘金蓮，她哪是這么容易打發(fā)的？
果然潘金蓮又提出三個條件：
一，再不許到妓館去；
二，要聽她的話；
三，去了李瓶兒那里，回來就要把所有事情都講給她聽，不許隱瞞一個字！
西門慶自然答應(yīng)。
從此以后，西門慶打著在潘金蓮房中歇息的借口，翻墻去找李瓶兒，回來就和潘金蓮講他和李瓶兒的事情，事無巨細(xì)，無話不說！
這天又帶回一本精致的繡圖，上面細(xì)細(xì)畫著二十四副人物房中圖。
這繡圖乃是皇宮內(nèi)務(wù)府制作，十分精良，是花太監(jiān)當(dāng)初從宮中帶出來交給李瓶兒的。潘金蓮看了愛不釋手，叫春梅：“好好的給我收到箱子里去?！?/p>
西門慶急道：“這是人家的愛物，我也是暫時借了拿家來看，快給我，還要還她的?！?/p>
潘金蓮一笑：“她的東西，怎么到了我手里？我又沒從她手里拿來！”
西門慶見她耍賴，跳起身來搶，金蓮冷笑：“你敢奪一奪？打個賭！你說我敢不敢把它撕個稀爛，大家都看不成？”
西門慶也無計可施，只得說：“她家還有好玩的，你先把這個還她，明日我要來那個稀奇的給你?！?/p>
金蓮罵道：“我的兒，誰養(yǎng)得你這么乖巧？你什么時候拿了來，老娘再給你換吧。”
……
西門慶時常去會李瓶兒，在潘金蓮房中的時間也并未少得太多，另外四房妻妾全被蒙在鼓里，自然都在暗地怪潘金蓮“霸攔漢子”，金蓮也不分辨！
潘金蓮的態(tài)度由憤怒轉(zhuǎn)為順?biāo)浦?，只是因為那兩根精致的簪子嗎?/p>
自然不是！
潘金蓮清楚地知道西門慶離不開女人，即使攪黃了他和李瓶兒的事情，西門慶也要去別地方找。
之前梳籠李桂姐時，半個月都不回家；和這次他與李瓶兒相比，潘金蓮更能接受他和李瓶兒。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的道理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至少每天都可以見到人！不至于再去找那個和潘金蓮已經(jīng)有仇怨的李桂姐。
另外西門慶對她內(nèi)心是有慚愧有感激的，自然也待她好了許多，不會像之前動不動就要打要罵的了。
其實潘金蓮對西門慶的感情一直在改變，原本她深愛西門慶，為他不惜殺了丈夫，將自己置于只有依靠西門慶這一條道路上。
可經(jīng)歷過盼嫁，經(jīng)歷過孟玉樓、孫雪娥先后嫁進來，又經(jīng)過上次李桂姐的事，她已經(jīng)將這段感情淡化了很多，看淡了很多！
可潘金蓮又只能依靠他，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她在西門府的處境很像林黛玉在賈府，沒有知心人也沒有錢，一個只能期望西門慶不要變心；一個只能期望賈寶玉不要變心。
因為憂慮，所以煩躁，所以難以與人友善的相處，于是越來越孤獨，孤獨又放大了憂慮……這個循環(huán)的圈子周而復(fù)始，無法停下來。
潘金蓮其實更加不堪，她是時刻帶著恐懼和罪惡感的人，恐懼的根源不是殺了武大，而是殺武大這件事。
相比其他幾人，吳月娘是主妻地位高高在上；李嬌兒還有個李家妓館做她的后盾；孟玉樓有錢，就算被趕出去也不必?fù)?dān)憂如何生活；最差的孫雪娥沒有得到西門慶的愛，卻也有人暗地里愛她，她還有比潘金蓮深厚的人脈。
只有潘金蓮什么都沒有，一旦西門府不能容她，她的處境除了死就是流落風(fēng)流場。沒有一個男人敢娶一個殺過丈夫的女人，只有和她一起犯罪的西門慶。
這一回里，西門慶給她描述李瓶兒：【“生的白凈，身軟如棉花，好風(fēng)月，又善飲。俺兩個帳子里當(dāng)著果盒，看牌飲酒，常玩耍到半夜不睡……”】
西門慶的表情是興奮的，是帶著炫耀的，他完全沒有顧忌到潘金蓮聽了會怎么想。
這是個并不真心愛她的男人！
好了。西門慶真心愛著的女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下一回的情節(jié)加快，我們看看他們的故事會怎樣發(fā)展。
今天花了些篇幅交代了些心中一直想說的話題，顯得有些啰嗦，明日的章節(jié)對李瓶兒是非常重要的轉(zhuǎn)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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