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16日下午19：20，奶奶坐在椅子上永遠離開了我，走時很安詳，至此她90年的人生也畫上了句號。

回顧她這苦命的一生，我百感交集，因為對于一個苦命的人來說，怎么寫她都苦。

01

在我看來奶奶至少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可生活就是這么猝不及防，人間所有的悲歡離合都這么匆匆。

匆匆到沒有一個告別。

爺爺去世時，我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那時候他的離開也讓大家很意外，也給我留下了很多遺憾。

對于奶奶的離開，我雖然沒有太多遺憾，但心底仍然留下了許多無所適從。

從2020年到如今，這最后的四五年，奶奶基本都是靠熬過來的，尤其2024年，每一天她都在等死，我曾在抖音上寫過，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前的折磨。

它能把一個意氣風發的老人折磨得皮包骨頭，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奶奶的離開，是解脫，也是所有人的重生。

90歲，是喜喪。我一遍遍安慰自己，奶奶已經看到我成家生子，該知足了。

至于那些未完成的遺憾，就只能默默放在心底，帶著她的愛好好生活。

可這么幾天過去了，聽著窗外如雷貫耳的鞭炮聲，我卻無心慶祝春節，倘若奶奶還能度過這個年該多好，只是生死有命，我們卻留不住將要逝去的生命。

對啊，生是偶然，死是必然。想念奶奶的時候，就抬起頭看看，或許天邊最亮的那顆星就是奶奶。

記得小時候，我總是很黏奶奶，因為有我這個拖油瓶，她每天就只能圍著我轉。

每天天才剛剛亮，她就會把第二天早上上學要穿的衣服找好，為我倒洗臉水，然后送我去學校。

她是一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答應別人的事也從不會放鴿子，甚至會提前準備好。年少的我叛逆，常常把奶奶的嘮叨當成廢話。

現在想到這些，我就無比后悔。

02

我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當我面對親人的離開時，我依然慌不擇路。表面積極為奶奶操辦后事 可內心早已脆弱不堪。

我多想對奶奶說一句：“奶奶，你別走啊！我害怕，我從小就膽小，你是最疼我的。”

30歲的我心態和小孩子無異。

想到18歲高考時，我坐在車上就要離開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鎮，奶奶站在學校門口，一直朝我招手，我看見她的出現，還略顯不悅。

因為我覺得她搞特殊，其他同學的家長都沒有在現場，我大聲呵斥她離開，擔心年老的她被車撞到。

可她卻沒有不開心，而是微笑著對著車窗說：“好好考，有什么事給你爸爸打電話。”

記憶里她年輕時的樣子早已模糊，唯一能記得就是癱瘓后我給她洗澡的場景。

在2023年她是記得我的，雖然忘記了兒女，但卻一直記得孫女的名字。

我每次一回家推開她的房門，她都會朝我微笑。只是，2024年我生孩子了，初為人母的我去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慢慢地她也變得失智失能失語，心里明白是我，可怎么都說不出來了。

我也想過她會離開，五女兩男的她至少會在兒女的陪伴和不舍中離開。

卻未曾想過，她走時身邊只有我一個人，我明明是回家陪她過年的，卻變成送她上路，讓我親眼目睹最愛的人在我面前斷氣。

每次想到這個畫面，我就心痛得無法呼吸。

那天晚上，天剛剛黑下來。臘月間的街上還有著熙熙攘攘的路人，鄰居家還在蓋房，還有包工頭敲磚塊的聲音。

我背著不足一歲的孩子，一邊走來走去，一邊喂著奶奶飯。她手腳都不會動了，只能張嘴吃飯。

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很煩躁，我只好將他放下來喂奶，可他還是在鬧，我又給他在地上爬，趁著這個間隙趕緊給奶奶喂飯。

可奶奶也一直不怎么配合，頭垂得很低。我感覺很難喂，平時十幾分鐘就喂完一碗粥，而那天晚上卻只喂了三分之一。

孩子一直哭鬧，一會兒又扶著奶奶站起來，我聞到一股異味，拉開他的褲子一看，原來是拉了。

可奶奶吃得飯也滿身都是，我有點不耐煩了，忙碌了一天，感覺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好。我再一次去幫奶奶把頭扶起，想讓她吃飽。

可還是無濟于事，孩子的哭泣聲再一次撕裂著我的神經，急性子的我感覺情緒崩塌。

我朝奶奶抱怨了幾聲，對她說：“等我爸爸回來喂你吧！"

之后，我去哄孩子了，那時候大概晚上19點。

哄好孩子喂了輔食，我想到還在餓肚子的奶奶，于是又熱了剛剛剩下的半碗粥，左手抱著孩子，右手端著奶奶未吃完的粥，來到了她的房間。

03

“奶奶，奶奶…”

我站在她旁邊喊了起來，可奶奶卻并沒有抬頭，頭垂往了褲襠那兒。

我有點害怕，但并沒有多想。

跑到房間拿起電話給爸爸打電話：“爸爸，我奶奶今晚不怎么吃得進去，也叫不應，你回來看。”

爸爸應了我一聲，便和工友交接工作了。

我又給老公打了電話，滿腹委屈：“唉，奶奶的飯很難喂，不知道怎么了，你兒子又鬧。”

老公安慰我：“就是怕你回家應付不了，你又記掛奶奶，只能忍忍了。”

我接著說：“奶奶好像沒動靜啊！”

“不會吧，你去看看有呼吸沒。”老公說。

“我不敢。”我一陣哆嗦。

在老公的鼓勵下，我抱著孩子打算再去叫她。我站在她旁邊一直叫，卻看到她脊背那兒只有大口的氣出來，我心里開始慌了。

我想到離我家只有兩百米的姑媽，興許她可以幫忙。

于是，我趕緊撥通了她的電話。

我以為大家都會很在意奶奶的生死，可期待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姑媽，你快點來看看奶奶，我叫不應她。”我一邊哭，一邊喊。

“我在醫院，你打你三姑媽電話吧！”語氣斬釘截鐵。

掛了電話，我又抱著孩子去叫奶奶。

我站在門口，那條陪伴了奶奶很久的狗狗一直用腳在搖奶奶，不停地搖著尾巴，看到這一幕，我意識到奶奶應該走了。

我腳軟了，一邊祈禱爸爸快點到家，一邊給三姑媽打電話。

三姑媽不識字沒有電話，我給表哥打電話，表哥不在家，他給三姑父打回了電話，他們家是用老式座機的。

我沒有辦法了，大伯前幾天去了昆明，我聯系他也沒用。

于是，我又把電話打給了姑媽。

“姑媽，我奶奶死了，你快點來啊！”

“好好，我通知你大姑和小姑。”

懷里的孩子開始哭泣，街邊不知名的音樂也在此時戛然而止，一陣風吹過，快要倒塌的房屋也閃過一絲陰森。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我試圖跑去路邊看看有沒有熟人能幫助我的。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我抬起頭看到堂哥家的燈亮著。

于是我撥通了他的電話，他答應來幫我看看奶奶。

我依然不知所措，在路邊來回踱步。

19：33分，奶奶離開的十分鐘。爸爸和堂哥陸續趕來。

寒冬臘月，爸爸穿著一件單薄的褂子，帶著工作帽，匆匆去看了奶奶。

“媽，媽…”

堂哥探了探鼻息，叫了幾聲“奶奶，奶奶……”

“人走了。”爸爸哽咽著說道。

“我今晚本來不加班的，可公司的人非要安排我！”他懊惱不安。

04

幾分鐘后，三姑父也來到了。

現在不是難過老人的離開，而是料理后事。社區不允許土葬，必須火葬。

可奶奶的墓十多年前就已經弄好，為了不被人發現，只能偷偷埋到山上。

偏偏現在風聲很緊，紅頭文件都出來了，很多土葬的墓都被政府部門用挖機挖出來，而且舉報土葬的還會有獎勵。尤其是身為黨員的大伯更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堂哥給大伯打了電話，告訴他奶奶可能不行了，后事該怎么辦才好？

大伯理解成奶奶只是身體不行了，還表示自己一下還回不來。

大伯給我打電話：“你奶奶情況到底咋樣？身體很虛弱嗎？”

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她已經死了。沒氣了。”

“死了？”大伯試探性地問我。

我不耐煩地重復：“她死了，她死了。”

“那她的后事你爸爸怎么考慮的，現在風聲緊，不能土葬的，你們倆要考慮清楚，我把社區負責人的電話發給你…”

我心里真的心疼奶奶，哪怕她死了都沒有真正在意她。

很快，大伯把社區負責人的電話發到了我手機上。

19：50，幾個姑陸續趕到。大家站在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土葬還是火葬。

絲毫沒有人去看一眼此刻還坐在椅子上頭垂在褲襠已經斷氣了的奶奶。

我看不下去了，把孩子丟在學步車里，打開房門，想為死去的奶奶說句話。

我才剛剛打開門，姑媽就呵斥而來：“你還不領著娃娃在里面，出來干嘛！”

我一邊哭，一邊督促他們趕緊去看奶奶。

可人微言輕，根本沒人在意我說的話。唯一傷心的只有爸爸，他端著一碗飯在蕭瑟的寒風中難以下咽，自責自己沒有提前發現奶奶異樣。

他堅持土葬，可幾個姑不同意，她們怕事，和我大伯站在統一戰線。

尤其一個姑還讓我勸我爸爸：“你奶奶本來就是你爹和你的事，我們只是建議，拿主意是你們倆，如果偷偷埋出了任何后果，是你們倆承擔。”

我反駁道：“可她是你們的娘啊！”

當然，我心里的憤怒沒人可以體會。一直到20：30，奶奶去世一個小時以后，她們姐妹臨時買好壽衣，才去扶起椅子上的她，為她換洗衣物。

爸爸則一個人去拉開墻角那口放了十多年的棺材，撣去厚厚的灰塵，想用車把棺材拉上山，他說他要背著奶奶的遺體去山上，他不想讓她這么大歲數還火化。

我想了想還是勸他：“如果被政府發現，又是一堆麻煩事，奶奶走了也不安生。”

由于孩子小，那晚上老公來接我，我們回了二十公里外的婆家住。

最終，爸爸決定火葬。聯系好殯儀館的車第二天來拉走奶奶，請了風水先生來家里看日子。

老公去我家主持奶奶后事，他讓我在家帶孩子不要管了，可我不放心，公婆也在此時對我非常友好，也主動請纓去幫忙。

05

奶奶才被殯儀館的車拉走后，老公就開著車帶著爸爸去市里辦手續，買墓地和骨灰盒。

幾個姑買好燒的東西，就悄悄走了。其實，她們是知道的，我爸爸沒有老婆，遇到這樣的事應該留下幫忙的，可沒人愿意，避之不及成為她們的作風。

那天晚上，沒有一個親戚在我們家吃飯，因為沒人做飯，早上我們是吃快餐，晚上也是熱快餐吃。

就只有我公婆、風水先生，還有三姑媽。那晚上，我讓公公和爸爸睡一晚，我擔心他害怕，一個人長年累月伺候奶奶，奶奶一走，他可能一時半會適應不了。

第三天，在老公的安排下，將奶奶的幾個子女直接拉到了殯儀館，目送奶奶火化，然后將骨灰帶回老家安葬。

我把孩子給婆婆帶著，親自趕往墓地去送奶奶一程。奶奶墓碑上的照片是我挑選的，藍色帽子和藍色衣服，拍攝于2018年。

我親眼看著奶奶在我面前斷氣，再看著她下葬。那個陪伴了我三十多年的人，此刻與我陰陽兩隔，我真正意識到我失去她了。

比死亡更讓人無所適從的是喪事辦完后，親人散去我們家的凄涼。

家還是原來的家，只是有的人再也不會出現。

圖片

曾經幸福的一家三口

大伯說我爸沒有主見，也不會安排事。這次喪事多虧了我老公主持。

大姑也勸我，以后要好好和婆家相處，他們這次也盡力幫助了爸爸。

可沒有人知道，我有多懷念我們以前的三口之家。那個有爸爸、奶奶的家。

整個2024年奶奶都在熬著，我又因照顧孩子分身乏術，只為她洗過一次澡，我很自責。

想到自己這么多年一有時間就趕緊去照顧奶奶，幫她收拾得干干凈凈的，今年我也是看到孩子長大了不少，才帶他回去照顧奶奶。

奶奶一直都是我的牽掛，我并沒有忘記她。只是為人父母，我必須對我的孩子負責，希望奶奶不要怪我。

這次回家看到奶奶的身體不行了，我還和老公商量在家照顧她一段時間，我真的沒有想到我再也沒機會了。

這一年，是我忽略了奶奶。我以為她會一直陪伴著我，是我太自私了。

奶奶解脫了，爸爸也解脫了，我也解脫了。

我們都解脫了，可人的一生真的能那么灑脫地放下嗎？

未來的路，我該如何走，又該如何在不太好的生活里維持好與爸爸的關系。

他是一個表面堅強內心很脆弱的男人，經歷父母的離去，經營不好婚姻的他只有我一個孩子，我甚至想過有一天我也會面對他的死去。

他現在是我最親的人了，他沒有別人了。

奶奶走了，老公把我爸爸接到他家了，不想讓他一個人太過孤單。

我感激婆家為我們父女做的一切，也心疼奶奶這苦命的一生。

辦完后事的那晚上，九點多了我身邊飛來一只蝴蝶，一直跟著我飛，我想那一定是奶奶。

余生，我還要堅強的活著。帶著奶奶的愛，撫養兒子，贍養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