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王可樂在簡書的第38篇文章
(一)飛行員
飛行員圣·埃克蘇佩里說,這是一本寫給大人看的童話書。可是在長成大人之前,我就已經喜歡上了這本《小王子》。在我看來,它其實更像是寓言,不過鑒于那些所謂寓言里總有一股可疑的酸腐味道,我絕不肯同意把一本好書歸為此類,只好姑且把它叫做童話了。順便說一句,關于長大這回事,我們老是缺少平常心:有些人壓根不會長大,有些人未曾長大便已衰朽。只有絕少的人能在成人的世界里堅持孩子氣的純真。還有一些讓人看不透的離奇家伙:我總懷疑他們能在許多個彼此平行的世界里自由穿行——圣·埃克蘇佩里也許就是這些離奇家伙之中的一員。
《小王子》是圣·埃克蘇佩的最后一本書,也是這位一直寫飛機的作家生平僅有的六本書里唯一一本童話。《小王子》之前,圣·埃克蘇佩的身份是飛行英雄。他在上世紀40年代便已有了傲人的7000小時飛行記錄,他曾在摩爾人槍林彈雨的碎石地面上著陸,救起過5名迷失在沙漠里的飛行員。他還是優秀的數學家、水上飛機的試飛員、飛行證書的發明者、在阿拉斯參戰卻不殺人的戰斗飛行員——這些頭銜的光環對普通人而言是耀眼的,而對于圣·埃克蘇佩,則可以統統忽略不計——因為他是《小王子》的作者,這一點對于他的偉大已經足夠了。
從來沒有一本童話書能像《小王子》那樣,在現實世界中上演著如此童話的童話。這是本簡單清爽的書,字數很少,無論哪個版本都只能印百頁上下,單論厚度,還不如街邊信手拈來的畫報和雜志。但是自1943年出版以來,它已被翻譯成170多種文字,并不斷再版,傳閱率僅次于《圣經》。埋葬著法蘭西精神之父伏爾泰和盧梭的巴黎先賢祠,向來不容他人躋身,卻在一面巨柱上銘刻著“圣·埃克蘇佩里”的字樣。因為這本薄薄的童話書,飛行英雄圣·埃克蘇佩也成為了人類精神世界的英雄,甚至在物質世界也占據了顯眼的位置——他和小王子的肖像,被印上了1993年版的五十元法郎。
1944年7月31日,飛行員圣·埃克蘇佩里駕駛他心愛的戰鷹“萊特寧”,在北非執行最后一次飛行任務,后來發生了什么,誰也不知道。有人說他不慎被敵機擊落,有人說他筆直地沖進了大海,還有人說他只是失蹤了,反正直到今天,他再也沒有在這個喧嚷的所謂文明世界露面。就像小王子一樣。
可我們明明記得在童話的最后,被蛇咬了的小王子說過,“我的樣子像是死了,但那不是真的”。
是的,那不是真的。
我更愿意相信,我們的飛行員就是他的小王子,他只是累了,他只是回家了.
(二) 小王子
在童話里,小王子離開那顆每天可以看無數次日落的小小星球,離開他唯一的玫瑰花,在旅途中拜訪了很多人:沉迷于對一切事物下命令的國王、只聽得到贊美和掌聲的虛榮者、為了忘掉爛醉的難為情而整天爛醉的酒鬼、熱衷于統計星星數目并將其鎖進抽屜的商人、為荒唐無聊的所謂職責殫精竭慮的點燈人、從不出門旅行的地理學家、販賣能節省喝水時間的解渴藥的小販,還有那朵只見過一個商隊就斷言地球上只有六、七個人的沙漠花······在我們這些大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著這些被隱喻的基因:迷戀權勢、自以為是、盲目、虛榮、愚蠢、自戀、貪婪、淺薄······
如果成長的代價就是變成他們,我想也許我更愿意像君特·格拉斯《鐵皮鼓》里的小男孩奧斯卡一樣,永遠做一個侏儒。
讓人沮喪的是,我所知道的大部分人,包括自己,常常只能無奈又黯然地淹沒在生存這個蒼白無趣的單向度世界里,螻蟻般卑微伏行于地表,只關心眼前手頭的一點可憐的物什,早已忘記了抬頭看看天空。
有時候我會驚恐地發現,自己正毫無察覺地被某種力量裹挾,朝著那些愚蠢的方向逐塵而下狂奔不止。
在長成大人的路上,我們陷落在物質的迷宮里,忙著擠進人群,忙著裝成別人,忙著說話,忙著衰老。可是到頭來終于發現,大部分的我們,只能成為俗爛故事里那些面目模糊的路人甲、可有可無的布景,成為我們并不愿意成為的一切,唯獨不能成為自己。
我們在欲望的沼澤里泥足深陷,失去唯一的玫瑰花,失去想象力和好奇心,失去自由思考和愛的能力,失去我們最應該珍惜的東西。我們就是那個酒鬼,為了忘掉痛苦而墮落,又因為墮落而更加痛苦。我們拼死追求的,卻正是我們真正需要克服的東西。
好在我們還有小王子。他象征著我們日漸麻木的靈魂里與生俱來的善良、天真、好奇和愛。我們需要在無休止奔忙的現實世界里偶爾稍作停頓,檢視一下自己,有沒有丟掉那些彌足珍貴的東西,有沒有變成小王子遇到的那些可笑的大人。他是我們在這干涸殘缺的成人世界里獲得救贖的一線希望。
是小王子純凈的眼神讓我們蛻下用以抵御現實侵襲的層層外殼,摘下以生存的名義精心摹繪的重重假面,直面自己再一次變得輕盈的靈魂,感到如此明亮的羞恥和愧疚。
有時候我能夢見小王子,夢見那條總被大人看做帽子的蛇、那顆被稱作B-612的小小孤獨行星、那朵唯一的玫瑰花、那只想要被馴養的小狐貍。
雖然我得承認,我從未穿透畫在紙上的木箱或蛇,看見過藏在里面的綿羊或大象,但是我多么愿意看見他們,就像小王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