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樣?
?退了。
?你怎么樣?
?唉,凍僵了,退了。
七月二十三日,大暑之后的第一天,初伏,本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但我們這些從早上八點開始在戶外奔跑的人,沒有被熱死,卻差點被凍死,一個個悲壯的選擇了退賽,將遺憾留在了祁連山。
如果說跑馬我還略有資歷的話,在越野界,則純粹是一枚小菜鳥。更悲劇的是我兩次報名參加百公里越野,都遇上極端天氣。去年的北京TNF100,碰上北京五月份有史以來最冷的一天。而此次祁連山一百,又遇上大風大雨。賽前一天驕陽似火,賽后又是熾熱逼人,不由感嘆自己時運不濟,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朋友笑我人品不好,非也,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雖然我選擇了退賽,但我決不會在越野面前退縮,終歸有一天,我會完成自己的百公里。尤其是賽后看到大漠戶外發的比賽發絮,看到那奔跑在天空之中的自在與灑脫,我就與群友相約:來年再戰。真正的勇士不是不曾跌倒,而是跌倒后會很快爬起來。
22號一早飛蘭州,轉動車往張掖。車過西寧后,窗外那撲面而來的大片廣袤油菜花驚心動魄。三月在四川的山谷間穿過時,看過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如果說四川的油菜花充滿了南方山水的鐘靈毓秀,嬌艷嫵媚,如錦衾翻騰,暗香浮動的夢里貪歡。那塞北的油菜花則是一種豪放爽直,胸懷坦蕩的大開大合,讓你想起紅高梁中那大地當床,天空為帳的九兒與我爺爺。
7月22號晚,各路選手云集張掖七彩鎮廣場,如傳說中的武林大會,各門派高手齊聚祁連,一決高下。張掖百公里,號稱中國最美的戶外越野賽,開放報名僅二天,名額即被一搶而光,其搶手程度直逼大型馬拉松。尤其是男子百公里,運艷橋、楊家根、游培泉、吉正權、斯國松......等國內名將悉數到場,還有不少國外的著名越野名將。豪不夸張的說,此次張掖一百是國內有史以來水平最高,競爭最激烈的一次百公里挑戰賽。
去年北京是匹馬征戰,此次祁連山則多了好多伙伴。飛翔瘋跑團的瘋隊、超哥與我一起挑戰百公里,而二姐和陳云則挑戰五十。而湖南老家株洲神龍跑團的一姐付玲玲,四川的跑友杰哥,也一同參賽,加上之前認識的全國各地跑友相聚在一起,不亦快哉。晚上,在起點邊的餐廳小聚,南昌、上海、合肥的跑友也來一起聊天。還參加了中國越野吧組織的跑友聚會,偶遇了湖南、廣西等地的參賽者,天南地北的跑友齊聚一堂,大家躍躍欲試,豪氣干云。
先天我讓一家早餐店準備好四點半開餐,可我四點半去時,花卷才放進鍋里蒸,稀飯才開始燒水。等到快四點五十,剛把剩飯放進鍋里煮了二分鐘,就不得已打出來就著實際上還是熱水的稀飯吃了二個花卷一個雞蛋,匆匆上車往起點去。賽后得知有不少選手根本沒吃早餐,而補給點物資又不足,導致缺乏能量抗寒,這也是選手大面積退賽的原因之一。如果組委會能統一聯系好早餐,哪怕選手自己付費,情況可能也會好得多。對于運動員來說,一天的早餐沒有吃飽,全天都會餓。
五點從七彩鎮坐車一小時多,到了起點的肅南大轉經筒。在簡單熱身,檢查強制裝備后,八點準時開賽,近四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向祁連山深處進發。約五百米經過金光燦燦的大轉經筒,之后進入長達五公里的上坡。前面幾公里山上只有稀稀散散的雜草,而快到山頂時樹林漸進怱郁,草也茂盛起來。尤其讓我意外的是我居然看到了在小說中看到的希楞柱。前不久看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寫到,蒙古族、鄂倫春族等游牧民族,都會在放牧的時候住在這樣由幾根柱子、樹皮、羊皮圍成的帳篷里。這里的裕固族以牧羊為主業,看來所有的游牧民族在居住方式上,都有共同之處。《額爾古納河右岸》的老人如是說希楞柱:“我不愿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如果午夜醒來時我望見的是漆黑的屋頂,我的眼睛會瞎的,聽不到流水一樣的駝鈴聲,我一定會聾的……”
“當那個晚上和我拉吉達緊緊擁抱在一起,在新搭建的一座希楞柱里制造出屬于我們自己的強勁風聲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記得那是個月圓之夜,從希楞柱的尖頂可以看見一輪銀白的月亮。”
我從希楞柱旁經過時沒有聽到歌聲,但下山以后我聽到了喘聲。還不到十公里,平路本該是跑得最輕松的時候,但才跑幾百米就腿無力,心跳加速,只能跑幾百步走幾百米。就這樣到了CP1,一問,才13.5公里,可已經用了1小時40分。好在只要不被關門,我并不太在意快慢。
不久左轉開始上山,山坡上一大片的黃色小花和紫色小花引得美女們在花叢里去撒歡,留下美麗的倩影。山谷里斜倒著不少碩大的林木,居然還有好幾只死羊。退賽后我問牧民,說那是被狼叼走的羊,聽到我心有余悸,問狼會不會咬人。牧民說現在狼沒有成群,而且夏天山里小動物多,一般不會攻擊人,冬天沒有食物才有這個危險。
到了CP2的時候,我問多少公里了,說24.5,我一看時間已經用了四小時十五分左右。我原以為三小時左右可以搞完一個半馬,看來大大失算。比較令人高興的是工作人員說才過去130人左右,看來我還比較靠前。從此處往CP3走,工作人員說是七公里。可走了五公里的石子路緩上坡后,后面開始是陡坡,氣溫開始降低,更要命的是很多地方是濕地,踩下去鞋很快變得濕冷,而且我穿的是一雙多威馬鞋,防滑性能不好。邊上的跑友看了都驚嘆,穿著雙馬鞋居然也這么快。那長長的上坡抬眼只看到一望無際的草原與看不到頭的隊伍,想著當年紅軍爬雪山過草地,走的就是這樣的路罷?他們是后有追兵為求生存,我們是為了什么?聽到心臟嘭嘭嘭的急劇跳動,只能走一會喘口氣,再慢慢往上走。當終于到達CP3時,一問才33公里,已經用了六小時半。趕緊換上寄存在此處的專業越野鞋,加上保暖長袖。可惜的是沒有地方可以換壓縮長褲。好在此時還不太冷,想著后面海拔也不過再長高二百米而已,到夜晚降臨前再去換上吧。
工作人員說CP3到Cp4是九公里,我在此處打開了GPS手表。我的目標是九小時前到達CP4。此時雨逐漸加大,風速達到五六級。大風夾著雨點打在身上,越來越冷。我拿出毛線帽戴上,把賽前特意為此次比賽在鳥叔那買的黑膠沖鋒衣緊緊拉起,帽子也戴在頭上,這些原本想著用不著的強制裝備,此刻不但不嫌多余,還遠遠不夠。此時隊伍越來越稀散,人也越走越慢甚至彼此聊天的興致都不再有,只管低著頭默默的前行。過了六公里以后,我看著手表上的高度,3760,賽事說明說CP4的最高海拔是3800,是不是快到了呢?說過了CP4就基本上全是下坡,是不是就可以跑了呢?可眼看接近3800了后,又是下到3500多,再接著往上爬,如此反反復復,到九公里計劃中的CP4時,用時八小時五十五分,可打卡點遙遙無期。十公里,十一公里,快十二公里了,手表上的高度顯示也達到3840左右,終于看到了CP4。CP4原來只是一個工作人員在山頂的鐵絲網上掛了一個打卡機,其它什么都沒有。他告訴我CP5在前面四點五公里處。此時我已經冷得全身發抖,左右搖晃,我希望后面的路面如賽前說的一樣都是下坡,可以稍快的跑起來,那樣身體會熱乎一點。可過了打卡點就是一個坡度達60度的陡崖,那小路完全是斜坡中踩出來的。我慶幸在CP3換上了越野鞋,否則此時滑一跤后果不堪設想。過了這個斜坡后,就是一個亂石堆,在亂石堆中不要說跑,找落腳點都難,我一個趔趄,摔了一跤,左腳的膝關節磕出了血。這一跤也成了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想到此刻還沒有完成一半,如此寒風冷雨中,還要繼續跋涉50多公里,完賽固然英雄,但我上有老下有小,還是保命重要。
此時正好看到一個工作人員從山谷爬上來,我立刻問他能不能退賽,他說可以,從這直接下到谷底,有牧民人家,房子再下面一點有二輛越野車,車上有人在等著。我聞訊大喜,立即離開隊伍往山下而去,在穿過了約二公里的濕地與成群的牛羊后,終于看到了牧民的小屋里飄出了縷縷的炊煙,看到一個大嫂在擠牛奶。我問老鄉,能不能進屋烤烤火。老鄉熱情的打開門讓我烤火,還在灶上添了些柴火,在壺里燒開水給我喝。
我一個人在屋里烤著火,坑上有一只漂亮的白貓,灶上掛著幾長串山蘑菇。屋外沒有跟著下撤的人,他們都那么堅強要繼續比賽嗎?我想如果就我一個人在此下撤,我干脆在老鄉家吃完飯,如果他家里有車,讓他把我送回酒店得了。沒有完成比賽,和裕固老鄉鬧鬧家常,了解一下他們的生活習俗,品嘗下山里的野蘑菇,豈不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時窗外來了一個工作人員,他讓我快到車上去,我往下跑幾百米看到有兩輛越野車,上車看到車上還下來了一個山東小伙子,他在CP4失溫失去了知覺,在其它跑友用兩床保溫毯裹著送下山后才恢復知覺。司機帶我們到稍下面一戶牧民家喝茶。老鄉熱情的端來了滾燙的鹽茶,還拿出麻花給我們吃。兩位接我們下撤的工作人員是張掖大漠戶外的當地人,我問他們裕固族的來源,宗教信仰,傳統習俗等。得知裕固族是古代突厥的一支,信仰藏傳佛教,現在都比較富裕,在城里都有房子,只是山里沒有電視手機沒有信號,生活不大方便。現在我們呆的地方是他們的夏季牧場,而冬天則到山下的冬季牧場。兩位老鄉都有一定年紀,我沒有看到年輕人,是否以后年輕人也和其它農村一樣,沒有人愿意再到山里放牧?后面又下撤了幾個人,于是我們開始下山往CP6撤,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左右。泥濘的山路非常濕滑,而路的一側就是山谷。我系好安全帶,緊緊的抓著扶手,心想別路上沒出事,在這掛掉了。沒開多久車還真沖到了路邊的小溝里,好在沒有大礙,司機很快又開回了正道。在路面不好的地段,我們仍要下車步行。一會到了CP5到CP6的賽道,看到不少選手仍在艱難跋涉,他們紛紛問我們還有多遠到CP6,或者問能不能退賽。在到一個水溝時,接我們的車無法再前行,好在組委會的二輛豐田越野在水溝前來接,我們坐著他們的車在十點半左右到了CP6。領了寄存在CP6的包,在轉運大巴把原準備夜奔時穿著的衣服換上,寒意略減。接到陳云打來的電話,得知二姐與他都順利的完成了五十公里。我告訴他自己退賽了,他告訴我而瘋子與超哥電話打不通,他們在我后面,我估計以他們的裝備準備,退賽無疑。在湊齊一車人后,大巴在12近晚上一點把我們送回了終點,領了包回酒店睡覺。
事后得知,在我離開小木屋后,很多選手在那個點退賽,包括超哥與瘋子,只是他們沒有我們幸運,由于路況太差車上不去,他們在小木屋里熬了一夜,早上五六點才回到起點。想想自己,早點退賽能早點回來睡覺少受點煎熬,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早上起來,看到百公里退賽的達60%多,包括不少大神級人物,各種吐槽組委會的救援及補給的不記其數。我倒是坦然了,一方面自己受的折磨比較少。比之那些在小木屋里凍了一晚上的,我是何等幸運。再則,越野賽,天氣變幻莫測,路途艱險,很多事情組委會也有心無力,只能靠選手自己的準備和臨時應對。
總結二次百公里越野賽的經驗與慘痛教訓:要完成越野賽,相比能力,經驗與準備乃至意志力才是最重要的,或許還要那么一點運氣。與馬拉松相比,越野賽多在高山之中進行,不同海拔不同時段變化無常天氣預測也不靠譜,也許昨天還是酷夏,今天就變成寒冬。中午是艷陽高照,到了晚上則寒風刺骨。準備的東西,永遠不會嫌多,只會嫌少,不要有僥幸心理,不要以為自己馬拉松多么成績驕人就自視過高。或者,對于山,對于自然,不要以一種征服者的心態去參與,而是多一些敬畏,多一些尊重,把自己放在一個渺小的角色去適應,也許你才能自如的去應對與前行。
注:部分圖片轉自微信群參賽者或工作人員,請諒未注明準確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