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陳悅已經早早占好了座,看到夏秋明一行人后遠遠地招手讓她們過來。
四人還是和昨天的座次一樣,兩兩對面。
“誒誒誒,路青宣,你今天的狀態不對啊!你不是最愛喝一樓食堂的小米粥嗎?怎么今天都不怎么動筷子啊?”
“哦,我不是很餓,估計是昨天晚飯吃太多了,現在還沒消化掉吧?”?
“對了,你昨晚吃了什么?” 林冬冬想起來自己昨天下午走的急,都忘記把飯卡留給路青宣了。
“火鍋……” 旁邊的人無比淡定地回答了兩個字。
哐當!林冬冬將筷子毫無征兆地甩在桌上,這一舉動,明顯嚇到了對面兩個姑娘。
“好你個路青宣,你他么居然背著我一個人去吃火鍋!!當初是誰說要請我去吃火鍋抵住宿費的?!而且,你身上的傷口,不是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嗎?!”
很顯然,林冬冬被路青宣私自吃火鍋的行為給惹怒了,不過事實上,她其實還是擔心那會影響路青宣傷口的愈合,所謂損友,可能就是這種嘴上不饒人,心里念著你的樣子吧!
“我吃的清湯鍋,不會刺激到傷口的,你急什么?”?
路青宣顯然在撒謊,只有夏秋明清楚,昨晚兩個人點了一個牛油麻辣鍋底。被林冬冬這么一提醒,夏秋明也突然反應過來,以目前路青宣的傷勢,昨晚確實不應該和她一起吃火鍋。想到這里,這位小朋友突然小小皺了一下眉頭。
“你就犟吧你!我看到時候十天半個月還好不了,你著不著急!” 林冬冬此時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倒是讓路青宣覺得有點兒像她媽。
“對了輔導員,你和路學姐今天是要出門嗎?” 為了不繼續這個尷尬的話題,坐在對面的夏秋明趕緊插話進來。
“嗯,是的,今天我和她去看一個朋友,也是當年的老同學了,他現在在市政府工作,走上仕途咯!”?
“是10級的郝寧學長嗎?” 女生弱弱地問道。
“誒!你怎么知道?!” 林冬冬頓覺得夏秋明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我,我之前聽我們學生會會長說過,當年,輔導員和路學姐,還有另外兩個學長學姐的關系特別好……” 夏秋明趕緊支支吾吾搪塞過去。
“哈哈,原來如此!誒路青宣,你看,你都不在江湖了,結果江湖還有你的傳說……這種身后留名的感覺,是不是很爽?”?
林冬冬似乎對于這段過往的歷史特別自豪,而顯然,坐在身邊的人似乎不是很想在這樣的場合提到這個話題,因為,如果不出意外的,接下來林冬冬這張嘴,就會說到一個人。
“路青宣,你說你和顏月在上海那么多年,怎么每次都只有你自己回來啊?為啥不帶顏月一起回來看看我們呢?要知道,畢業這么多年了,我和郝寧都沒見過她呢!”
果不其然,顏月是一個繞不過的坎兒。既然林冬冬已經說出來了,路青宣也就順著她的話茬兒,接了下去。
“金融投行,太忙了,平時我都不一定見得到她……不過,昨天她給我打了電話,可能過幾天會去北京參加一個行業大會,說不定,會回學校聚一聚……”?
還沒等路青宣說完,坐在斜對面的陳悅突然站了起來像個追星的小女生一樣,對著路青宣問道,“是那個號稱第一操盤手的顏月,顏學姐嗎?!她……她會回學校?!”
一直看到陳悅當時臉上期待的表情,路青宣才真正深刻體會到偶像崇拜的可怕性。
當然,和陳悅興奮到如脫韁之馬相比,旁邊的夏秋明就顯得冷靜的多,并且臉上出現了一絲不多見的無奈和難以言明的失望……總之,那種表情很復雜,這也是讓路青宣擔心的點所在。早上的紙條事件還沒弄清楚,現在林冬冬又當著大家的面,將顏月公之于眾,路青宣瞬間覺得自己有點兒被公開處刑的感覺。
于是,督促林冬冬趕緊吃完早飯,路青宣只想結束這場面,盡快逃離這無比尷尬的場合。
畫面一轉,路青宣和林冬冬已經從學校的大環境中切換出來,兩人在市中心的步行街找了一家咖啡廳,坐了一會兒,一個穿著牛仔褲,麻白短袖的短發男子進來。
“郝寧~這邊!” 林冬冬看到了多年的好友,激動地站起來招呼來人。
白衣男子看到招呼,迅速走到最角落的那張桌子,很淡定地坐下,仿佛彼此昨天才剛剛見面。
“冬冬、青宣,好久不見。”
“哎哎哎,你這冷漠的態度,哪里像是好久不見的感覺,我說郝寧,難道你們政府官員,都是這么官方嗎?” 林冬冬實在看不慣郝寧那副冰塊的表情。
“你別鬧,他不是從大學時起,就一直這樣嘛!郝寧,這些年,過得好嗎?” 路青宣倒是很理解郝寧的反應,從容地問候了這個男人。
“還好,在宣傳部里做個小職員,每天就寫寫那些文縐縐的八股文,無風無浪,日子倒也過得安穩。你呢?和顏月在上海如何?魔都的生活,一定比天津精彩許多吧!” 郝寧依舊是淡淡的語氣,禮貌地說著。
“托你的福,我尚且可以果腹。顏月嘛……你覺得有必要擔心她嗎?”?
“我當然知道顏月不是那種為溫飽而奔波的人,我是問,你倆之間的生活,怎么樣?” 說起郝寧,他是當年第一個發現路青宣和顏月在一起的人,而對于這樣的一段感情,他倒是很看得開,沒有反對,當然也談不上祝福。
四年來,郝寧也就是那么淡淡地和另外三人集體行動。只是在畢業的時候,一個人私底提醒路青宣,離開校園走向社會,很多事情會變得沒那么單純,人與人之間的感知與情分,會發生極大的變化。
“我不擔心顏月和你的生存問題,我只是害怕,你倆……會走地很不容易。”
也許正是因為郝寧在畢業時的這一番舉動,讓路青宣頓時對這個與自己安靜走過四年的男生產生了一種“摯友”的感覺。而今日他的所言所行,證明了這不是錯覺。
路青宣輕輕地呡了了一口咖啡,身子微微往后靠到柔軟的沙發里,悠悠地吐出一句話。
“我和顏月已經分手了。”
“吧唧!” 林冬冬原本快要送到嘴邊的蛋糕,冷不防掉在了茶幾上。就連一向穩重的郝寧,也突然緊緊地皺了一下眉頭。
“路青宣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你倆不是一直好好的嗎?當年你可是為了顏月放棄了北京的大好機會,只身一人去上海的呀!而且,之后我你倆的朋友圈,不都一直挺……挺和睦的嗎,怎么會……” 林冬冬是個急性子,剛剛這樣的新聞對她而言不啻于一個驚天炸彈。
“你倆這是到了七年之癢?還是因為工作原因聚少離多?” 還是郝寧淡定,剛剛的皺眉也只是持續了一秒的時間,緊接著就繼續平靜地問路青宣事情的原委。
“你們真的認為,兩個人分手,是因為感情問題?” 倒是路青宣反問了他們一道,惹的對面兩個人一愣,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
“你別賣關子,快說是怎么回事!”?
“我和顏月的分手,是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感覺,不對。我和她之間,的確有很深很深的羈絆,那種在乎對方,關心對方,想看著對方在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熠熠生輝。而自己,并不希望在那個榮耀四射的時刻,能夠站在她身邊。”
“路青宣,你能不能說人話!!” 這回連一向好脾氣的郝寧都沉不住氣,打斷路青宣自說自話式的解釋。
“簡單說,就是我和顏月都發現,我們對對方的感情,不是愛情。” 路青宣很平淡地說出這句話,猶如目光堅定的法官在法庭上宣判被告的罪行。
看著對面兩張不可置信的疑惑臉龐,路青宣繼續她冷靜的論述。
“我和顏月之間,的確存在著愛,很深很深的愛,我會擔心她工作連軸轉沒時間吃飯,擔心她的胃病,擔心她大晚上的失眠導致的頭疼。這種擔心與關愛,就像是一種刻在骨子深處的條件反射一樣,就像每個人知道餓了要吃飯,冷了要穿衣服一樣。而可怕的是,正是這種習以為常的認知,掩蓋了真相,這種披著愛情外套的情感,把我和顏月都騙了,讓我們都誤以為,自己是愛對方的。”
老實說,路青宣在文學和文字的修為上,還是很有段位的,但是在描繪她與顏月之間的感情時,她會感到一種特別無力的蒼白。曾經她以為,世上不存在任何一件事情,是沒法用文字描繪清楚的,而如今,在面對她與顏月的這段感情時,她倒反而覺得,自己特別的無能,不論是文字也好,口頭陳述也好,都不能百分百地表達出那層意思。
如果說大學時期,兩人之間的緣分,只是因為路青宣誤打誤撞看到過了顏月不為人所知的另一面,因而讓彼此之間的情分變得特殊不一般,甚至僅因為這一難能可貴的一點,便促使了兩人的相互吸引與依戀,那么離開了校園,進入社會后,路青宣覺得自己似乎成為了曾經那些距離顏月很遠很遠的人,只看得到她光芒萬丈的那一面,而那些私底下的無力彷徨與弱小不堪,似乎都隨著這個女孩的成長,而消失的蕩然無存。
與顏月一起生活的近三年時間里,路青宣真正與這個“朝夕相處”的“女朋友”獨處的時間屈指可數。除了兩人的生日外,唯一一次守著對方度過了一夜時光,還是顏月因為急性胃炎發作換來的。那時的她,被助理狼狽地送到了家,不愿去醫院的顏月,最終在路青宣的白米粥與一夜清緩的揉搓下,化險為夷。
有時候,路青宣會想,顏月對自己,又是怎樣的感覺呢?聰明如她,不會不知道當年眾人口中所指究竟是何意,而明知這樣或許對她造成一定的困擾,但是這個像太陽一樣女孩還是默許了眾人的言論,并且確實待路青宣有別于一般人。甚至在大四到了上海擔任某知名投行的首席風控官后,還為路青宣畢業之后的工作牽線搭橋。
如果說顏月對路青宣的種種,就是她表達愛意的一種體現,那么路青宣確實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顏月是愛自己的。但是畢業來到上海,搬進了顏月在市中區繁華地帶的別墅后,路青宣的感覺卻被往后每天每夜發生的一切所腐蝕。
顏月的平步青云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路青宣沒有想到的,原來一個人往上攀爬的軌跡,是沒有頂點一說的。今天顏月到達了這個高度,自然會有更高的欲念與利益在一步步誘導這本就步履不停的女孩。而對于初入社會的路青宣來說,如何能夠快速在自己的圈子里站穩腳跟,也是她迫在眉睫的重中之重。和兩人各自的打算相比,感情……著實不夠分量,毫不起眼。
聽完路青宣這完全一頭霧水的解釋,林冬冬原本就迷糊的腦子就更加混沌不清了。不過郝寧卻似乎明白了點什么,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之前那么擰巴了。
“青宣,你的這些想法,顏月知道嗎?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呢?” 別看平日與郝寧聯系不多,但是他卻是四人中最為客觀冷靜的那個,時常犀利理性地指出很多關鍵節點。不夸張地說,曾經路青宣有想過,其實或許郝寧才是更適合顏月的那個。
“她當然不知道,不過,我想以她的性格,或許在心里也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打算嘛……現在我沒有什么打算,反正向公司申請了一個月的年假,接下來,我就賴在林冬冬那里蹭吃蹭喝唄!”
之前還是一頭霧水一臉懵逼的林冬冬,在聽到路青宣打算留下一個月的時候,整個人像是突然靈魂歸位一樣,“什么!一個月!!不行路青宣,這回你一定要給我交住宿費,吃火鍋都不頂用了,必須要給,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呵…林冬冬你膨脹了哈?這么咄咄逼人?一定要交住宿費?告訴你,我沒錢,肉償要不要?”
“咳咳!!”? 兩個女生顯然忘記了旁邊還坐著一位正人君子郝寧,已經不顧形象地開始互懟起來。而幸虧郝寧在場,不然誰都保證不了這兩人之間的對話會過度發展到什么程度。
“對了,別光著說我啊,你倆呢?趕緊的,交代交代!!”路青宣話鋒一轉,將皮球踢到了對面兩人身上。
“我還能怎么樣,繼續當這個輔導員唄,等過兩年,看看能不能調到院里,成為學生處書記啥的,然后就找一個如意郎君,結婚生子唄~”?
林冬冬的性格就像是一個一直長不大的孩子,和路、郝、顏三人比起來,似乎永遠充滿童稚,不過這點也讓林冬冬在學生中很吃得開,一方面與大家沒有那么明顯的高低親疏之分,另一方面,她又很懂得這幫小學雞的想法,因此做起學生工作來,就越發得心應手。
“我的生活軌跡,你倆不是在大學時候就看透了嗎?” 郝寧倒是很坦然,也性格倒也很襯他。郝寧一家都是天津本地人,父親在政府機關擔任要職,母親是大學教授,標準的中產知識分子家庭。郝寧在大學時期就像極了陶淵明那種與世無爭的氣質,只是埋頭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郝寧不爭不喜的性格,使得他和班上的男生格格不入,而巧合的是,與路青宣一行人卻莫名吸引。林冬冬曾經評價他們四人是志同道合、肝膽相照。而郝寧卻硬要為四人小組冠上“沆瀣一氣”、“一丘之貉”等林冬冬并不怎么理解的成語。
“所以你的感情生活呢?也聽從你爸媽的安排?和一個高干子弟結婚生子咯?” 林冬冬一邊吧唧著蛋糕,一邊問道。
“你還真別說,上個月我媽還真給我找了一個相親的姑娘,各方面條件都挺好的,在市一中當語文老師,比我小兩歲。”?
“哎喲喲~那可真是門當戶對啊!所以我們的郝大爺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呀!”?
“我不知道,家里的意思是,如果雙方都沒什么問題,年底就先訂婚,然后等到明年春天再結。不過……”
“不過什么?” 路青宣敏銳地抓住了郝寧這一秒的遲疑。
“不過我覺得,這樣決定,真的好嗎?”
按照郝寧的性格,這樣的選擇,毫無疑問是很適合他的,不需要有過多轟轟烈烈的橋段和戲碼,沿著一條穩妥的軌跡一步一步走下去就行了。包括路青宣和林冬冬在內,都覺得像郝寧這樣的男生,一輩子都已經被安排的妥妥帖帖的,不需要自己去費心費神。
而只有郝寧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或許并不完全是外人與父母認為的那樣……至少,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其實是有過那么一次不合時宜的“離經叛道”,那時,一向行事低調的他,當然也不免聽到周圍同學對顏月的紛紛議論,不過他自認自己不會像那些青春小說中的熱血少年一樣,受到腎上腺素的刺激就雙眼一紅地跑去向心愛的女生表白。
而之后,自己究竟是為了能與顏月有更多交集才加入路青宣的三人小組,還是……事到如今,具體的理由他已經想不起。或許,對郝寧而言,能夠與顏月有一些有別于普通同學情的聯系,就已滿足,至于能夠站在她的身側,或者這輩子完完整整的擁有她,甚至是一種奢望,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
所以,當四人小組成立后的每一次碰面,即使看到顏月與路青宣之間的親密接觸,郝寧心中并不會有多余的難受情緒。哪怕在畢業時得到路青宣會跟隨顏月去上海發展,郝寧也是站在顏月以及兩人的角度,和路青宣說了他內心的擔憂。
而在今天,路青宣告訴了他這樣的一個消息,讓郝寧心中那唯一的小火苗,又重燃了起來。
“或許,我的人生,真的可以為自己所求,任性一回……”?
在這場老友重逢會的最后,三個人都分別陷入了各自的沉思。郝寧和路青宣,很好理解,至于林冬冬……她一邊咬著吸管,一邊在她那本就一團漿糊的腦袋里計算著,“是讓路青宣交住宿費合算呢?還是讓她按天數請吃火鍋合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