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8日,陰。
太陽從地平線下跳了出來,緩緩地、慢慢地,淌過池塘,飄過樹梢,最終掛在雨水斑駁的高樓上。
沉睡了一夜的街道醒了,一扇扇木門打開了,三三兩兩的商販拉著車、挑著擔趕到了。整個大地活起來了,一群一群的村民涌入。喇叭聲、歌曲聲、吆喝聲、歡笑聲,透過早餐店縷縷升起的炊煙,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涌來……
今天是雙日子,是東邊村莊趕集的日子。太陽還沒有看到身影,星星還隱約打著瞌睡,爺爺便提著鍋帶著我和弟弟出發了。
我和弟弟正是玩鬧的年紀,像兩只小馬猴,一會兒揪揪路邊的野花,一會對著池塘打水漂,一會又頭對頭蹲在路上看螞蟻搬家……爺爺每次都急急地催促:“小崽子們唉,快點喲!要是去遲了,補鍋的人收攤了,看你們中午吃什么?”
我們一聽可急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啥都能沒有,可不能沒飯吃。我和弟弟頓時像兩枚小小的炮彈直直地向前沖去。
等我們趕到,集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我和弟弟恨不得再生出兩雙眼睛:街邊的花衣服可真漂亮;雜耍的猴子可真滑稽;草桿上插著的糖葫蘆饞哭小孩了;呀,瞧!盆里草魚竟也想躍龍門了,蹦得賣魚的阿叔一臉的水……
忽然,一股豬油的香味和著晨風吹了過來。弟弟聳一聳鼻子,拉著我的衣袖嚷道:“姐姐,姐姐,餛飩,餛飩……”我和弟弟默契地把頭轉向爺爺。爺爺哈哈一笑,豪氣地揮手:“走,爺爺帶你們下館子去。”我們高聲歡呼,擁著爺爺向前跑去。
說是館子,其實就是路邊的一間瓦房,面積不大,前面的堂屋正是營生的地方。堂屋拐角擺了三四個爐子,每個爐子上都端著大小不一的鐵鍋。館子正中放了四張褐灰的大木桌和長凳。現下時間雖早,卻有不少食客正在滴溜溜地吃著。館子由一對老夫妻經營,東西也沒有什么特殊的花樣,只賣早點,油條、麻球、春卷、餛飩、炸臭干、稀飯,老幾樣一直沒變過。
爺爺和弟弟尋著座位坐下,我走到老板跟前熟門熟路地說:“老板,我們要三碗餛飩,再來一塊錢的臭干子。”老板抬頭看了看我,揚聲高喊:“好嘞,三碗餛飩,一塊錢的干子嘞!”旁邊的老板娘似乎接受了信號,數出小山般的餛飩,用一個我未見識過的大海碗裝好倒入咕咕冒著水泡的鍋中。
不一會兒,餛飩就好了,白凈的瓷碗里白胖的小餛飩,碗口浮著淡淡的油花、青翠的蔥末。“嘶——呼——”趕緊吸一口,又鮮又嫩,燙的嘴巴到胃里都熨帖。我和弟弟都不再說話,既想趕緊往嘴里塞,又怕吃得太快見了底。那時我最大的快樂大概就是有好吃的,最大的煩惱就是好吃的總是不能吃長久。
“香噴噴的油炸臭干子,來——了!”老板一邊吆喝一邊將裝滿干子的瓷盤放在我們面前。臭干子兩毛錢一塊,可能因著熟客的關系,一共給了六塊。我和弟弟迅速分好,三個人,一人兩塊。爺爺把盤子往我們面前一推,笑瞇著眼道:“你們小孩子吃,我們大人可不興吃這個東西。”
小小的我們哪會究竟大人興不興吃,只為又多了一塊干子而在心里歡呼著。干子四四方方,灰青色的表面被滾燙的菜籽油炸出了一個個焦黃的鼓包,咬一口,臭臭的,脆脆的,軟軟的,好吃得我們直點頭。
爺爺將一碟辣椒醬推過來,敲敲桌子說:“饞貓崽,蘸上辣椒醬試試。”辣椒醬紅紅的,一看就是自家辣椒手工磨成的,除了辣椒和鹽,什么也沒添加。雖然不是四川人,但我們對辣是不懼怕的,每年母親都會將家里吃不掉的辣椒做成醬,家里的餐桌上從來少不了它。
我和弟弟筷子也顧不上握,直接用手捏起干子的一端向碟子里抹去。一整個裹著紅艷艷辣椒醬的干子被塞進嘴里,小小的嘴巴鼓得像氣球,紅紅的辣椒油順著嘴的縫隙往外滲。“慢點,慢點,別噎著!”爺爺揪出塞在弟弟口袋里的手帕輕輕在我們的嘴邊擦著,“不夠,我們再點一盤來……”
后來,家鄉發展越來越迅速,街道一排排的瓦房換成了一幢幢的高樓,趕集也不再分單雙日了,早餐店賣起了包子、燒賣,賣餛飩的越來越少了,油炸臭干子是再也沒看到……
現在,偶爾看到賣餛飩和油炸干子的街邊攤,我總會湊上前去買來嘗嘗。餛飩的調料更多了,油炸干子的形狀更好看了,但我再以沒能吃出小時候的味道,小時候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