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個周五，夏末秋初，下午五點半微風不燥，適合約會的好天氣。

卓小葉走出承載著無數人夢想卻冰冷的辦公大樓，習慣性的左右張望了下，像是在尋找熟悉的影子，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犯傻，不禁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忙暈了，還在等著他來接，要知道和他分手已經34天了。

被人甩，失戀33天的人都能徹底走出陰影，何況是她甩的別人。分手那天她說的那么決絕，好像再見就要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估計那人早已經把她丟到九霄云外了，她還沒出息地留著被人周末接下班的習慣，不自嘲一下怎么對得起自己的賤。

卓小葉沿著街心小公園的小路向地鐵站點走，找到僻靜之處從包里拿出平底鞋換下那雙七厘米高的高跟鞋。這是她多年大都市生活的習慣，公司里高貴端莊一副女神形象，走出那片牢籠一定要做舒服的自己。

她彎著腰整理有些松了的運動鞋帶，一雙修長好看的腳站在她眼前，卓小葉忙碌的手指停頓了三分之秒，繼續不緊不慢地系鞋帶。

那雙鞋她很熟悉，花了一個星期的工資，和自己腳上的是一對，一共花掉她半個月的錢。花了錢還生了一肚子氣，因為她一個女人穿上同款的鞋不如一個男人穿上好看，她的腳骨太寬，而他的修長有型。

她緩緩起身，抬眼，不帶任何情緒的看著他，這個被她甩了34天的男人史杰：“找我，還是恰巧路過？”

“恰巧，找你。”幽默還在，只是臉上少了沒心沒肺的笑。

“那好，我請你吃飯，我們還沒吃散伙飯呢。”

“好。不過，明天吧。”

卓小葉有點疑惑：“那你今天找我有事嗎？”

“沒事兒，就是約你明天，只是......明天想你陪我去幾個地方，怕你不同意，特意來找你一趟。”

“幾個地方？你想干嘛？”其實卓小葉隱隱能感覺到要發生什么。

“不干嘛。我們在一起五年，最好的年華，最真誠的情感，如果結束，應該有儀式感，也算圓滿。好嗎？”史杰看似輕松地說著這些話，卓小葉能感覺到他的沉重。

“好。”她波瀾不驚地微微一笑。

兩人沒有再多余的話，互道再見。隨著漸多的下班人流，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卓小葉無意識地跟著人流，腦海里想的都是史杰最后說的明天相約的地點——南鑼鼓巷地鐵口。

南鑼鼓巷，他們中學畢業多年后再次偶遇重逢的地方。

2

北京的初秋很美，尤其是黃綠相間的銀杏樹葉，透著一種清爽的溫暖。卓小葉不是個愛運動的人，但每到秋天，她就特別愛走路，每天坐地鐵到高碑店下車，步行穿過興隆公園，是她一天最快樂的時光。

今天周末赴前任的約，不敢時間。卓小葉下樓買了三個小小的素包子和一杯咖啡，老板說：“不來杯豆漿嗎，光吃包子多干啊？”

“去你‘鄰居’家買咖啡去。”

隔壁是麥當勞。

老板稍一愣神，緊接著豎起他肉肉的大拇指，笑笑。卓小葉知道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夸她有個性，不管是不是真的，她就當是夸她呢。咖啡為什么一定要配面包、漢堡？就愛這么吃，自己舒服就行。生活不是約定俗成，是開創自己適合的天地，演奏自己喜歡的節奏。

周末的公園，人多了不少，卓小葉慢悠悠邊走邊啜著咖啡，不知道是欣賞這里的各色人群還是想拖延約會的腳步。

至少她不想早到，她覺得早到好像在暗示史杰什么。

當她走出地鐵口時，史杰已經在等他了。問了一句是否吃過早飯，就帶著卓小葉向南鑼鼓巷的一家小店走去。

卓小葉和史杰并肩而行，淡定的面容下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慌張。五年未曾踏足過這里，或許是因為在這里偶遇之前來這里太多了，多到看到胡同就想吐。

六年前的一個難忘的夜晚，卓小葉舌戰群家長，鄙視啃老，信誓旦旦表示雖是女兒身卻志在四方，最后以三年為限簽訂低聲下去條約，這才逃出對她呵護備至的父母的懷抱，坐車北上。哪里是志在四方，只不過是心屬北京罷了。

到了北京，聯系了幾個相熟的同學，聽他們的工作經驗，其實他們也就比她早到三兩個月，也沒什么經驗，都是泥菩薩過江。卓小葉先找了一個容易就職的工作，前臺文員，無論如何先得吃飽睡暖，慢慢做職業規劃。

前臺的工作很輕松，一到周末就拽著同學陪她逛胡同，同學好奇，問她，你怎么這么熱愛祖國的胡同文化啊？她笑而不語。

有一個周末，天陰的沒有一絲明亮，卓小葉也無趣得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踩著鑼鼓巷的石磚，沿著帽兒胡同一路向西，打算奔鼓樓大街坐車回家悶頭睡覺。

路過一家名叫“明兒見”的印染小店，卓小葉覺得名字很好玩，充滿胡同的生活氣息，就走了進去。當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敢確定的時候，那人已經說話了。

“卓小葉！這也太巧了吧，你也在北京？”史杰的五官因為偶遇的興奮像盛開的向陽花，也照亮了卓小葉心里的陰暗。

人還是一樣的朗凈，只是手里的板報書和粉筆換成了佳能相機。

“是啊， 怎么這么巧？”卓小葉故作淡定，內心已經翻江倒海，暗自說自古成書不是因為巧合，多是人為。

那天，在卓小葉眼里，世界像是黑暗的舞臺，只有他們兩人所在的地方才有被追光燈打亮的明朗。分別時，互留了聯系方式，之后，是時間推動著兩人越來越親密。

今天，再次踏進印染小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當卓小葉沉浸在自己情緒里的時候，史杰在跟老板說著什么，看似很熟絡的樣子。不一會，老板從后面小屋里拿出一副攝影作品給他，史杰說了感謝的話向卓小葉走過來。

“送給你。”看著卓小葉疑惑的眼神，解釋道：“我們偶遇那天，我在幫老板拍東西，這張是我偷拍的，但老板覺得很好，就留下用了。”

卓小葉仔細看，是一個女孩在認真看一副印染作品的照片，印染作品占據大幅尺寸，才發現那個背對鏡頭的女孩是五年前的自己。

“難得老板還留著。”除了這句，卓小葉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只有這句，才與她和他都無關。

“走吧，陪我去下一站。”史杰似乎明白她的決絕。

3

北京xx大學的匾額依然醒目，秋日透過薄云的陽光撒下來，莊嚴的校門更顯輝煌。

第一次來這里，是卓小葉剛到北京的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地倒了三次公交車到這個學校。卓小葉不知道他讀哪個系哪個專業，于是走過每一棟教學樓，再沿著曲曲彎彎的小路走遍食堂，操場，每一個他可能到過的地方。

她曾經停留在操場邊緣的人群里，遠望著足球場上揮汗如雨的青年們，恍惚間似乎能看到他奔跑的身影，而加油吶喊青春洋溢的人群中某一雙溫柔如水的眼神恰似當年的自己。

后來，在等待的日子里，卓小葉偶爾也會再來這座既陌生又散發著熟悉氣息的校園，這里應該有三分之二的小路上都布滿了他的足跡，是的，就是史杰，從高中二年級就開始暗戀的男生。

都說高中生活如同煉獄，但她很懷念，因為有史杰，雖不是一個班，但課間的校園里時常能撞見。大學四年，史杰只能在她的心里成長。

開始流行洗剪吹的那年，她會腦補他留劉海兒飄逸的樣子；直筒牛仔成為時尚時，她想象著他那雙修長的美腿穿上會多么養眼；看到情侶手挽手一起去吃飯一起壓馬路，也禁不住想象有那么一天他牽著她的手即使就那么傻傻地站著也是那么美好。

是的，那一天她終于等來了，確切的說，是她用真心和執著掙來的。

那次“偶遇”后兩人漸漸熟絡，見面越來越頻繁，卓小葉能感覺到史杰對自己的喜歡，兩人牽手只差一個契機。

她諾無其事地讓史杰帶她去他曾經就讀的大學。那天，他像一個導游，介紹每一個地方，講他和同學在校園有趣的事。卓小葉認真地聽著，仔細地對比著是否與她的假設相同，不免失神。

史杰發現卓小葉好像心不在焉，以為他讓她太無聊了。卓小葉趕緊否認，羞澀地低著頭，聲若蚊蟲：“這里我很熟悉。”

史杰沒有聽清楚：“你說什么？”

卓小葉想想自己這么多年心之所向，此時不行動更待何時？于是指著不遠處的教學樓說：“那個樓是文學院，再往東是美院，你們新聞系在……”卓小葉回轉身找到那個方向，指到，“那里，還有宿舍樓在……”小葉轉頭得意地去接受史杰驚訝眼神，沒想到迎來的是史杰對她高舉起的手的溫暖相握。

六年的等待，卓小葉終于如愿以償。閨密苒苒總是為她不值，問她，這么多年等一個并不知道結果的人值得嗎？

小葉沒想過值不值得，她只知道自己在再次見到史杰之前對其他男生提不起任何興趣，盡管有不少人追求她，即使她將來等到是一場春夢，她也要自己親自去尋找這個答案。

然而，即使她做好了所有心理建設，卻沒有想見到再次見到是等待這個故事的美好結束但也是愛情故事的開始，不得不被歲月撕扯著去迎接另一個結局。

人生就是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永遠沒有結束，直到消亡。

今天，天氣格外好，卻喚不起卓小葉一絲歡愉，她沒有去觀察史杰的表情，但她猜想他也是。因為兩個人都是對感情認真的人，何況五年的真誠相待，一句“分手”就摧毀了兩個人一千八百多天，四萬多小時的真心，任誰都會不舍。

此時的兩人倒是很默契，誰都不主動打破這份寂靜，倒也不尷尬，或許史杰跟自己一樣在回憶這些年的溫情或爭吵。卓小葉踩踏著地上一片片落葉，從現在的結局往前倒，回憶壓垮五年愛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4

一個多月前，也是一個星期五，夏末的北京天氣還有些干熱。不過，那天卓小葉心情好，因為一個雜志要跟她簽約，雜志社出選題，她來寫，每個月兩篇稿子，夠她一個月伙食費了。

最開心的是，這件事給了她希望，或許真的有一天她可以以寫作為生，自由自在。

卓小葉這一整天把自己忙成陀螺，心情好，工作效率也挺高，早早地完成工作。平時工作都是拖到實在不能再托了才去做，經常加班。今天她想提前下班去接史杰一起吃大餐，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整個人生是一條時起時伏的曲線，每天的生活原來也時這樣，當你有好心情的時候千萬別得一忘形，否則上帝會嫉妒，那個石頭砸你一下子，滾到地上成個坑，還得讓你掉進去。

卓小葉跟主管說了聲，提前半小時下班了。

地鐵直達史杰辦公樓下，她找了個陰涼，坐在寫字樓前的長椅上，等待史杰出來后“尾隨”他，給他個驚喜。

差兩分六點，史杰發來一條微信“我今天和同事聚餐，我晚點回去，你先自己回家”。

卓小葉保持一天的熱情被這條短息迅速降溫好幾度。但她又不是粘人的小女孩，不想招人煩。

除了好心情沒人分享的不開心，還有隱隱的擔憂讓她心慌，她覺得這才是心情驟然不快的根本原因。

曾經有一次，她好奇心重想看看他的朋友圈，是不是給他點贊的都是哪些人，畢竟他上學時又很好的女人緣，工作后更增加了穩重的氣質，恐怕更招人了。果然，幾乎每條微信有一個女孩要么給她點贊要么留言留的很親密。

女人是不是真的天生敏感，那么多點贊和留言的人，就這個看上去很漂亮的女孩與別人不同，一眼就被卓小葉“相中”。

那次之后，卓小葉時不時的偷偷看史杰的朋友圈，似乎要從那些留言里找到什么蛛絲馬跡。聊天記錄可以刪除，點贊和留言刪不了，除非這條朋友圈信息刪掉。有時候，卓小葉很討厭這樣的自己，覺得很卑鄙，可以雙手不聽使喚，總是拿起尚有愛人余溫的手機，點開，快速翻看。唯一讓小葉心安的是史杰從來不回復這個女孩的留言。他朋友圈的留言回復從來都是挑三揀四，一般回復寫的好玩的，更像新聞評論的留言，寫評論者靠自己語言魅力獲得“讀者”留言。

卓小葉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已經發呆了很久了。當她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大樓里走出來。她剛想走過去跟史杰打招呼，一個靚麗歡脫的女孩跳躍著追出來，親昵地拍他一下，挎住史杰的右胳膊。史杰似乎是象征性地往外抽了一下，女孩又撒嬌地拽住，史杰看女孩一眼，無奈卻又很受用的笑笑，任她挎著，并肩往前走。

卓小葉一時發懵，雙腳像是被大力膠粘在了地面，再也移動不了一毫米。但她的手還有直覺，腦回路也還正常，她拍了照片。拍照片是一種直覺唆使，并沒有什么計劃。

她突然把眼前的女孩聯想到史杰微信朋友圈留言的女孩。

一個小時后，卓小葉回到兩個人溫馨的小窩；兩個小時后，她收拾好行李已站在快捷酒店的門前；四十八小時的慎重思考后，她下了決定；之后的一周她開始找房子搬家，同時進行的是，她把幾個月來所有的懷疑和不安都傾倒出來，讓史杰知道。

電影里一個人被殺將死時，會跟對方說一句話：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是的，她和史杰的愛情將死時，也要明明白白，是給對方的交代，也是給自己的。

卓小葉被史杰帶著又去了兩個地方，是兩人相愛最初常去的地方，只是近兩年沒有再去過。卓小葉明白史杰的意思，他想找回兩人最初的感覺，或者是想用曾經的美好來挽回愛情。

5

卓小葉覺得用回憶美好來給愛情這份愛情畫上一個句號，挺好。

她搬走后，交流也好，爭吵也好，都是通過電話，史杰請求她見面聊，卓小葉拒絕了。史杰也不會再糾纏，因為從上學到工作，都是天之驕子，一直都是驕傲的。

記得，中學那會第一次認識他就是因為跟他一起為學校畫板報，一手好字一手好畫，說話幽默，走路帶風，那次以后，這個陽光男孩在卓小葉的腦海再也揮之不去。后來，竟然每次的模擬考年級前十都能看到史杰這個名字。

因為趨近完美，所以可以無限驕傲。

閨蜜曾經勸她，再給彼此一次機會，畢竟那么多年，畢竟曾經喜歡那么多年。

是的，是喜歡那么多年，是喜歡，可是是愛嗎？那么多年，總有這樣那樣的觀念矛盾，這些天，她在回憶在思考，是真的愛他，還是在舍不得自己那么多年的喜歡？

但是，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對她來說的曖昧，史杰卻認為是正常交往。

或許她這個決定是錯的吧。

但這種觀念的矛盾會讓她失去對他的信任，對愛情的信任，那么，與其一個人的痛苦蔓延成兩個人的，面目猙獰的分手，不如現在安安靜靜地離開，還能又回憶可以美好。

愛情如果真的有終點，就給它一個完美的ending pose，千萬不要蹣跚成丑陋的樣子，連回憶都滿目瘡痍。

或許以后還有以后，但，現在，這樣最好。